第三天,在假期即将接近尾声的时候,于兰被找到了。首先是有人匿名发帖,公布了一小段监控视频录像——很明显能看出来于兰是从哪个小区里出来的。
接着该小区的人认出了那件外套,并猜出外套下面裹着的那个少女,就是寄住在陈家的于兰。
紧接着,关于于兰的私人信息被泄露,她家的电话号码也被翻出来。
最后,有人行动了。
我一直看着这些,同时,从邮差手中接过一封信。
监控录像是某个交警上传的。
我谎称自己的包在于兰居住小区附近被偷,申请调阅附近的监控录像,然后“无意中”指出:“这个人,像不像之前网上疯传的那个虐猫的塑料桶女孩?”
再之后,不等我动手,那个交警利用业余时间将这段视频发布到了网上。
有了这段视频,再联系之前的目击者所处位置,一条清晰明确的线从我家一直延伸到了于兰居住的小区。
范围一下子缩小很多,网友们的热情也一下子被激发:这种群众自发的,出于热情与兴趣而产生的群体行动,其效率远高于能够得到薪水的工作。因为它所能赋予的,是满足感。
于是,很快于兰被锁定,如火如荼的惩罚行动展开了。
不需要证据,不需要口供,甚至不需要审判,每个参与者都是执行者,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刑法》。
但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我打开门,从邮差手中接过一封信,然后回到这个房间。
这是一间简陋的一室一厅小居室,前几天在同城网上租来的。
距离我家不算远,但是不太好找。
也难为邮差这么尽责,直接给送过来。
我回到设施极其简陋的客厅,拉开仅有的一把椅子,趴在摇晃的桌子上,用小刀小心翼翼拆开信封。
里面是厚厚的一沓信——并非内容很多,而是每页都只有潦草的几个大字。
但是每一个都一笔一划很工整。
看完信之后,我将信收好,放回信封,闭上眼睛。
对于于兰的报复,足够了吧。
虽然她和她的父亲给我家,给我们整个小区带来很多麻烦,但是现在,已经够了吧。
听说于兰的父亲在看守所里被人欺负,受了伤。
听说于兰家不堪其扰,连门都不敢出,邻居也对她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听说仅仅一天的时间,于兰家的电话已经被打爆,门外被涂满油漆。
动物保护协会也发起联名倡议,要求于兰全家人对被害宠物狗主人与社区代表道歉。
还要继续下去吗?
如果继续下去的话,我不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施暴者吗?
于兰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这次轮回的基础上,建立在我们将他父亲送进看守所,建立在我在楼梯间将她甩下楼梯的基础上。
这些与她在高中时期的所作所为没有关系。
而我最初决定动手的时候,仅仅是想要个平静安定的生活而已。
如果继续下去的话。
和高中时代的我,有什么差别。
想到这里,我攥紧了信,再次想到了华倩林。
如果在这里选择无视于兰,最终的结果会不会有所改变?
毕竟,我反击了。
“只会更加严重哦。”
华倩林来到我租的房间,一边上下打量,一边嫌弃的来回走动,最后终于寻找到一块干净的角落,站过去:“你想啊,这件事闹得这么大,于兰肯定把帐算在你头上——”
“她怎么知道是我做的?我没有留下证据。”
“我的大小姐啊,她为什么需要证据?她只需要发泄一下心里的不满与怨恨。就像你中二的时候一样。”
“呃。”
我语塞。
的确。不需要证据。
“那么……”
“而且,说不定学校知道这件事之后,还打算把她开除。一旦这样,你觉得一个每天无所事事的满心恶意的中二女生——甚至还不到承担刑事责任的年纪,与一个每天要上学的伪善者,谁的胜算更大?”
“伪善者?”
“就是说你!”
华倩林语气强硬。
“如果想要宽恕,那么从一开始就选择宽恕,如圣经里头论语里头的圣人那般去做就好。既然选择对抗,就要坚持到底,毫不心软。既要置对方于死地,又考虑自己的所作所为以道德来衡量是否合适,这就是伪善者。”
华倩林上前一步,攥住我的手,逼近我,漆黑的眸子里一星儿的光亮也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从你决定反击的那一刻开始,不到将于兰打到地狱的最底层,永不翻身,就不到停手的时机。你不能后退。后退之后不是妥协,而是你自己,堕入地狱。”
“喂……”
这么什么地狱不地狱的,好好说话可以吗?
不过华倩林说的没有错。
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还考虑自己是不是道德这个问题。我的确是个伪善者。
那么就继续下去,在进入高中之前,首先除掉于兰。
没有于兰的帮助,沈微琪一个人要好对付的多。
更何况,还有冯玉策呢。
想到冯玉策,我又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将自己是从未来回来的这件事说出去,并且将将要发生什么事也说出去,会造成什么后果?”
“这个?看情况吧。有时候会得到皆大欢喜的结局,有时候则会酿成悲剧。”华倩林坐到椅子上,带着嫌弃打量四周,“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我点头。
但愿冯玉策换来的,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或者至少,是活下去的结局。
---
清明假期结束,上课第一天,班上的学生大多萎靡不振。
同桌蹭过来要抄作业,刚翻开生物试卷就皱眉:“媛爱啊,你的字……”
“怎么了?”
“嗯,画风略诡异的,这一部分。”
“啊,估计是睡着的时候写的。”
“不是吧!那正确率怎么办啊!”
“反正老师也只是检查写没写,至于对不对的,他不会看的。”
“嗯,倒也是。”
同桌点点头。
我松了一口气。
关于字的变化,是因为昨天一晚上我都在临摹另一个人的字,所以一时没有变过来。
为的是将那封信不漏痕迹得转寄到另一个地方。
于兰的学校。
拜托学校你宽宏大量,不要因为网上的那个帖子就把于兰给开除。
若是这样,我就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与此同时,班上也有人议论虐杀动物事件。
有人问我,是不是我们那个小区出的事,我点头,正好班主任进来,见我们那一片都在义愤填膺,便因势利导提出倡议,周末班会就以保护动物为主题,同时要求作为住在事发地的我也准备一下。
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我明明最讨厌这种事的。
中午放学,少年过来找我。
他们班也打算利用班会说说这件事。
少年欲言又止,感觉的出来,他还是对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不安。
“总要面对那件事的。”我提议,“如果真得无法安心……先和我说说如何。”
“哎?”
“暴露疗法。重新回忆过去,直面过去。或许这样会好一些。而且说到底,后来已经停手了不是吗?也就是说只是一时冲动,并不是你的心理真得出现扭曲。也许和我谈谈就释然了。”
少年却只是沉默。
然后摇头:“我想,我会去找心理医生聊聊。”
“这样也好。毕竟我不是专业的嘛。”
“和这个没有关系。”少年立刻否定,“总之,我会想办法。”
虽然不知道季冬云究竟想要怎样,我依旧点了头。
只是依旧感觉,冯玉策说的没有错。如今的季冬云,与高中时代的他差别真的很大。
我,一定能够坚持到他发生改变的那一天。
---
周四下午自习课,我正在教室里写作业,突然铃声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