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高中开学典礼的第一天。
尽管前几天报到时班主任苦口婆心千叮万嘱说开学典礼是七点半开始,不是六点半也八点半,是七点半。但,简晓雯还是起晚了。
早上七点二十的时候,简妈睡眼惺忪地慢悠悠走进简晓雯的房间。打了个哈欠,疑惑地说:“雯雯啊,你今天是不是要开什么典礼啊?”
简晓雯抱着棕色的小熊玩偶,虾公似的蜷缩着躺在床上,意义不明的哼哼了声,蹭了蹭枕头,双眼没有丝毫睁开的打算。
简妈见状,懒洋洋地走到窗边,手一用力,拉开了窗帘,“还不快点起来,都七点二十了。”
窗外树上不知名的鸟儿在鸣叫,早晨的阳光把鸣叫收藏,一并送进了房间。
阳光打在眼睛上,有些刺眼。简晓雯用手揉了揉眼,极不情愿地睁开,“才几点啊……”还想睡……打扰自己和周公约会的全是大恶魔。
“北京时间,早上七点二十整。”将窗帘扎好,简妈继续懒洋洋地回了句。
“诶……才七点二十啊,我们开学礼七点半才开……”简晓雯翻了个身,扭了扭摆出个舒服的姿势,打算再去找周公时……
“妈呀怎么都这么晚了!”
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把怀中的小熊一扔,扎进了洗手间。
小熊被主人抛弃,以抛物线姿势跌落在地上,可怜兮兮的。简妈弯腰捡起小熊,笑得意味深长:“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很晚了。”
“那你为什么不六点半叫我?”洗手间里传出简晓雯含糊不清的质问声。原来不准时叫人起床的人才是大恶魔。
“这个嘛,你昨天也没让我叫你起床,对不?”
是……我忘了……简晓雯边漱口边郁闷地想。
在晚起和内环立交的交通长龙双管作用下,简晓雯华丽丽地在初中第一天迟到了快半个小时。
简晓雯就读的S中,是G市的重点中学。就读的孩子不是家境好,就是很聪明,靠自己的分数从全市十几万初中生中脱颖而出。
身为名校,S中的校园以古典与现代的完美结合享誉G市,其中的一个大花园更是闻名中的闻名。
花园里面的小路穿梭在茂密的樟树、榕树间,柳暗花明。当你以为前面没路时,却在几步前行中发现,又有延续的路出现在眼前。G市没有秋天,此时正是夏末最盛的时候。野花一团团簇拥在路旁草丛中,阳光在树叶间结成了个水晶,随风发出不同的光芒。池塘里偶尔有锦鲤跳出水面换气,惹得岸上的小猫伸长爪子挠了挠,却又不敢下水和鱼儿玩闹。
但这一切的一起,都和狂奔着的简晓雯无关。
设计这路的人是不是脑袋被门夹过啊,就不能整成个直路直接通向体育馆。这样绕来绕去的烦不烦啊,当是在玩贪吃蛇吗?
尽管有诸多怨念,但也无他法。这条是通向这次开学典礼会场最短的路,不然就要从学校周边绕过去了。
在体育馆门前站定,一路跑来的简晓雯用手撑着体育馆外墙,深深吸了几口气。不……不行了……没气了……跑马拉松那些不是人,他们是神……是神……
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后,她整理了下因跑步而凌乱的校服衬衫和马尾,然后像小老鼠一样从半开的门探头进去,亮晶晶的大眼睛贼贼地溜了一圈。发现通向自己班这条路没有任何老师样的人出现,才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很好很好,没有人发现自己,估计大家都觉得自己是刚去了趟厕所回来吧。简晓雯暗暗在心里乐,加油加油,还差十个一米,长征就可以胜利了,自己就能和大部队顺利会师了。
九米……八米……七米……六米……五米……四米……三米……二米……一点五米……咦?谁在拍自己肩膀?
长征壮举被打断的简晓雯心情很烦躁。她不耐烦地回手拍掉那个在拍自己肩的东西,打算继续向前走,没想到那个东西又出现了,力道也比刚才更大。
这谁有毛病啊。简晓雯一脸不耐“唰”地回头,刚想用黑脸表示自己的不满,却见到了一张比自己更黑更扑克的脸。一刹那间,心中的不爽只得奔腾向东流了。
“级长好。”
“嗯,”扑克牌级长铁青着脸应了声,表示自己听到,接着是沉默。
简晓雯满头冷汗,低下头,偶尔偷瞄级长一眼,都被级长恶狠狠的目光瞪回来。她心里开始打鼓,级长你好歹说句话,是死是活给个痛快,折磨俘虏是不厚道的。
扑克牌级长似是终于酝酿好了情绪。只见他郑重地清了请喉咙,开始进行他的中学生行为道德口水教育。而这一做法,让简晓雯忽然有种只属于厕所的畅快感。
“你刚才那是什么态度?是对老师对长辈的态度吗?活那么多年白活了?你爸妈教你那么多年白教了?小学白上了?初中白读了?一点尊师重道都不懂,迟到了还这么理直气壮,S中有你这样的学生简直是奇耻大辱。难道你不知道今天开典礼的时间,还是故意忘记了?你这是蔑视学校,蔑视纪律,我教书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
级长的声音不大不小,但此时台上正好是节目交换,体育馆内十分的安静。所以级长这些话被很多学生听到。他们都转过头来,想看看被级长训斥着的没家教没人教今天才重新获得人生意义没白活的人是谁,还有人开始讨论简晓雯狼狈的样子和级长唾液喷射功力,发出低低的笑声。
从畅快感中出来,简晓雯的脸上渐渐有些挂不住。她不是脸皮很厚的孩子。在小学的时候虽然不是老师的宠儿,却也没被这样训斥过。
但她还是极力保持一副淡定自若,脑中想象着自己是在花园里听青蛙叫。嗯对,面前的是吃了激素的变异癞蛤蟆。
这样想着,眼前就出现了一只很肥硕的癞蛤蟆。盆样的大口一张一合地动个不停,还加上了动作,手脚并用,上下挥舞。皮上鼓起的泡也随着动作一鼓一缩,一鼓一缩。
简晓雯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惹得级长怒气升级,声音加倍。而简晓雯想象里的那只癞蛤蟆的动作也加大了幅度,口中高喊:“我叫你笑我,我叫你笑我。”
下个节目的表演者已经站在台上,准备开始演出。可能是级长的激情演讲有些影响到了表演,所以表演者只是静静地立在台上,丝毫没有开始的意思。
渐渐地,级长也感觉到四周静得诡异。他立马停止演讲,咳了一声,很宽宏大量地下了个“总之下次不要再犯了”的结论,转身离去。
台上的人见再没有噪音,向台下鞠了个躬,然后把小提琴架在肩上,开始了演奏。悠扬的小提琴声一瞬间传遍了整个体育馆。
得救了的简晓雯站在原地,向台上的人投去感激的目光。
两人间隔了一百多米,按理说是台上的人是不可能看到的。但不知为什么,简晓雯觉得他不仅看到了,还回了个如晨光般温暖的笑。
表演者是个很高的男生,这么目测过去,大概有一米八。他的肩膀很宽,撑得校服西装很挺拔。舞台灯光迷离暗淡,使他的脸部轮廓看上去硬朗而深邃。他的眼睛不大,也许是半眯起的缘故,蒙上了迷离的色彩。小提琴像是位娇柔的少女靠在他肩上,尽享他指尖的呵护。
他专注地盯着前方,像是盯着曲谱,却又像是从高空俯瞰乐曲中创造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有满船的星辉,有低吟的夏虫,有承着微风盛开的玫瑰,也有静静抚摸过城市的小河流淌。
演奏者拥有怎样的心灵,就会用音乐创造出怎样的世界。
简晓雯很好奇,创造出这样的世界的他,有着怎样的心灵。
几分钟后,一曲终了,全场沉默。在他鞠躬离场后,才陆陆续续有掌声响起。一声,两声,三声,最后连成一片海洋。
坐在简晓雯旁边的甘紫也在使劲鼓掌,口中呼呼地说:“真好听,真是太好听了。”
是好听,我也觉得好听来着,但你的反应不用那么大吧?我们是淑女,我们要淡定。
甘紫是个圆脸小眼的女孩,扎着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由于圆润的体形和比简晓雯高出了整整一个头的168身高,她的校服衬衫被撑得有点鼓。
简晓雯有时想,女生之间的友谊真的很奇怪。有些友谊,像天生天养的野草,不去打理也能翠绿遍野,如她和甘紫。但有些,却是无论你怎么去用心照料呵护,还是会在某一天,轰然倒塌,如她和魏茹。
甘紫鼓了一会掌,发现身边的同伴无甚反应,抓了抓脑袋问:“诶?晓雯你觉得不好听吗?”
“没啊,”简晓雯摇摇头,“我再没听过比这更好听的了。”
“那你怎么这么淡然?”甘紫继续不解”
“我淑女来着。”简晓雯继续一脸淡然。
“靠,你敢说老娘不淑女?”甘紫噌地一下鼓起脸,本来虽圆但仍看到下巴的脸瞬间进化成皮球。
“我没说我娘不淑女。”无辜地说完,简晓雯抬手,一拍,就把皮球拍漏了气。
“哎,问你个事,”简晓雯用手戳了戳蔫了的甘紫,没反应?那换个地方了,腰这里总行了吧,我戳!
“啊!”甘紫护着腰弹了起来,被级长严厉眼风一扫,又慌忙坐下,咬牙切齿地对简晓雯说,“我说姑娘你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的多不淑女。”
“我没动脚。”简晓雯无辜地为自己申辩,得到了甘紫一脸的“好冷,不好笑”。
“话说紫紫,你知道刚才表演的人是谁吗?”
“哦这个啊,知道啊”虽说同样是新生,但甘紫的消息却神奇的灵通。至于灵通的原因,简晓雯也不清楚。
见甘紫捋着不存在的胡子,脸上一副“求我啊求我啊求我也不告诉你”的表情,简晓雯叹了口气,开始嗲声攻势。
“小紫紫,亲爱的,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善良最温柔最可爱最最最最好的人了,你就告诉我吧。”
甘紫眨巴眨巴小眼睛,问出了个她认为至关重要的问题:“咋我不是最漂亮的?”
“你最漂亮。”简晓雯一脸真诚。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无视简晓雯一头黑线,甘紫继续道,“他叫阮安阳,是高三管弦乐团的成员,小提琴拉得好,游泳游得好,家境一流,除了成绩差,人长得不帅以外,都挺好的。”
“原来是这么优秀的人啊。”简晓雯低头喃喃道,心底有些不舒服。
“怎么了?难道小雯雯你动心了?”甘紫一脸坏笑凑上来。
“哎你瞎说什么,我才多大啊。”简晓雯矢口否认,扭头盯着台上,不理一旁笑得意味深长的甘紫。
忽然简晓雯眼角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认真看去,发现是阮安阳正和一个男生并肩走回班上。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阮安阳眯眼笑了起来,和煦得如同花园里水晶般的阳光,晃花了简晓雯的眼。
简晓雯慌忙低下头,心里有点乱。但当她再抬头去看时,阮安阳已经没入了人群。不知为何,心底有丝丝失落在无声蔓延。
这种奇怪的感觉从来没有过,她抚了抚心口,有些涩涩的失落,又有些甜甜的期待。像是错喝了恶作剧时调配的怪味饮料,错杂的味道冲击着感官,久久不能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