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周鹏担心梅晓和秦冉私奔了,他回去之后一遍遍做噩梦,梦到梅晓对他哭,哭声颤抖。他开始担心梅晓出事了,一定要只身前往青溪镇,不顾父母的劝阻和公司难请假的制度。
“梅晓,梅晓”
“秦总,秦总”
所有的人开始了寻找秦冉和梅晓的行动,大声喊着他们的名字,一声、两声……只是一直没有回音。
周鹏很着急,几次差点滑倒,手上都有被刮伤的淤青。他不敢想下去,如果梅晓出事——不,梅晓肯定没事,他不放过每一个地方,到处搜索着梅晓可能在的地方。
当周鹏来到山洞,在密叶遮蔽后面的山洞里,他看到梅晓躺在秦冉怀里,像睡着了一样安静。周鹏三步并两步跑过去,什么也没说,从秦冉的怀里将梅晓抱起,走出山洞。
周鹏默默地照顾着梅晓,沉默让她觉得歉疚和害怕。这天他像往常一样来看梅晓,带来了排骨汤和梅晓爱吃的樱桃,整个过程没说一句话,等到梅晓吃完,静默了很久,终于开口,“公司准备调我去北京,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当然你也可以留下。”
梅晓正拿着樱桃的手哆嗦了一下,被这个消息震惊了。如果说原来的表白都是选择,这次含有命令和祈求的口气。如果在没遇到秦冉之前,她一定会抛弃了热爱的事业跟他远走,只是现在她不确定自己要不要离开这里,要不要接受原本以为的“幸福”?
“你知道你们不合适。”周鹏又说。
是的,他们不合适,她没有选择。
梅晓努力让自己把手里的樱桃塞进嘴里,嚼了几下,才对着周鹏说了一个字“好”。
高档小区就是安全,要搬家还得和业主核实,梅晓说:“这是公司提供的房子,她也不知道谁是业主。”
管理室的工作人员说:“对不起,我们是按章办事。”
他们的电话打到了秦冉那儿,这房子原来是他的,不是什么公司提供,方便写策划都是骗人的。
她更坚定了要离开的想法。秦冉已像罂粟种进她的身体,不能全身而退。不知秦冉对物业的人说了什么,那些人不放她走。
直到白色的车子停在小区门口,秦冉走了出来,那款白色的衬衣,束进裤子里,修长的身材令人着迷。领口随意开着的扣子,熏染着诱惑。她不能再让自己陷进去,拉了箱子就往外走。
秦冉拉着她的手,她拼命地甩,一直要躲开他。秦冉不放她,拉进车里。
周鹏刚赶到绿光森林,看到秦冉拉着她上了车子,不知开往哪里。
路边的电线杆迅速往后倒,仿佛进入了一个迷宫,没有尽头,没有方向。
谁也没有说话。
八月份的尾巴,八月金黄金黄的油菜花在道路两边散发着香气。宽阔的道路,她的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那是海里浮沉的海藻。
她从车镜里看到了自己的表情,怒不可遏,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车速真的太快了,地面应该被摩擦出火花了。
很远很远,车停在青溪镇的河边,梧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偶尔掉落一片。整个天空慢慢地聚集密云。
下车。
滴答滴答落下的雨点,包围了整个世界。
他抱着她疯狂地吻起来,唇上有雨的味道,湿答答的雨砸下来,淹没了最后一丝抵抗。
“你知不知道自己像毒,沾了就戒不掉。为什么你非要逃走,连解药都不给我。你不知道,我会疯掉吗?我已经在尽力地克制自己,保持我们之间的距离,为什么你还能像蛇一样缠绕在我心里,吐着芯子,骄傲地让我看你来看你去。”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经过青溪镇坠崖他再也不能失去她,不能第二次失去最亲最爱的人,那种感觉再也不想经历。
八月的池塘里,开满了荷花,荷叶一层叠一层,雨滴落在荷叶上,也滴在他们心里,氤氲的雾气升腾满了整个江面。
“你才是毒,你是罂粟,蛊惑了我。”梅晓眼里满是泪水,她难过得要死,还要装作无所谓,装作很平静地离开。
当周鹏要她一起离开的时候,心里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每嚼一口樱桃都像嚼烂自己的心,她不能选择,必须舍弃,跟着周鹏过平凡却肯定会幸福的生活。
秦冉又吻过来,抱着她。从唇,眼,脸到脖颈。
雨,也砸下来,顺着吻的痕迹,一下洗刷干净。他再吻上去。
“不要走,好不好?”
梅晓闭着眼睛,拒绝看这个世界。
“让我走,你我才能解毒。”
爱上一个男人,就再也醒不来吗?不,她告诉自己:一切都可以抛弃,一切都可以牺牲。找个爱她的男人嫁了,过平凡的生活,只要幸福不要爱情。这才是她应该拥有的生活。
“不要,毒已经深入骨髓,没有办法戒掉。就让毒液再深一些,流遍我身躯的每个角落。就让毒液流遍你全身的每个角落,那么也让罂粟在我身躯里疯狂地猛长吧。”
罂粟疯长。毒液浸遍全身。
两片唇撬开牙齿缠绕着。
身后是江上蒙蒙雾气,梧桐叶被雨水打得滴滴答答响,荷叶伸开了怀抱铺展在江面。
痴缠的两个身躯,在一夜疯狂之后紧紧依偎。
周鹏转过身去,发现泪已潸然,心一点一点地死去。
“我不会背叛,也不允许背叛。我恨爸爸。”梅晓的话仿佛还在耳边,面对面对他说,笑着对他说,“我不会背叛,我不会背叛。”
泪流了出来,他把头埋在膝盖上,手上全是泪水。爱一个人,爱到要给她未来,爱到可以忍受长达一年的分别,不是为了什么破事业,只是为了让她过得好一点。
错了吗?
也许男人不应该流泪,尤其不该为爱情流泪。但是周鹏控制不住,想要宣泄。从梅晓八岁那年,站在他面前睁大双眼望着他,充满了渴望。
“哥哥,没人陪我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十二点的阳光照在她脸上,稚嫩的脸上有着倔强的渴望。
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坐飞机。
你拍二,我拍二,两个小孩丢手绢。
你拍三,我拍三,三个小孩来搬砖。
你拍四,我拍四,四个小孩写大字。
游戏仿佛还在昨天,手掌相抵的温度,这辈子大概也不会忘掉。他后来才知道,那一年她妈妈去世,舅舅第二天就要把她送到福利院去。
她渴望的眼睛望着他说:“周鹏哥哥,我不想去福利院,我想要爸爸要妈妈,我想要回自己家。”
那一年她才八岁。八岁的小女孩满眼泪花无比渴望地向他求助,小小的他只是觉得心里难受。回家求妈妈收养她,宁愿被妈妈打,为了她一整天不吃饭,不和最爱他的妈妈讲话,直到妈妈妥协了。
从八岁的第一眼一直到现在,也有二十年了。为何你可以轻易违背誓言?为何你可以轻易转身?
周鹏没有答案。
婆娑的树影晃来晃去,刮过来的不是凉风,吹不开他紧皱的眉头,清凉不了他皱皱巴巴伤痕累累的心。
因为她心中的害怕,害怕感情不稳定,害怕背叛,害怕没有安全感,所以周鹏去追求她的安全感了,他要武装自己,武装到强大了,就足以保护她了。
可是物是人非了。
早晨的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她脸上,她看到身边熟睡的秦冉,那么陌生,这一切似乎不该是她的。蹑手蹑脚拎着鞋子准备逃跑,却怎么也打不开门,又不敢动作太大,紧张出了一身汗,恨不得拿把斧头把锁敲烂。忽然背后伸出一双手将她环住。
“想逃跑吗?”他的下巴蹭着她的头发,撒娇般身体晃来晃去。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加使劲地抠着那把锁,急着想逃出去,手指敲得锁把叮当叮当响,还是弄不开。
“什么破锁?”她骂了一句。
他在背后笑弯了腰。
她转过身,怒视他,他笑得更厉害了。
从秦冉的房子里出来,她拒绝了他送她回去的请求。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只要一想到周鹏,她就头疼欲裂。
梅晓没打车,一个人先走了一段路,漫无目的,却也不知道究竟要去哪儿。拿出手机,想拨给周鹏,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翻着电话记录,从昨天到现在,周鹏竟然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可是昨天周鹏明明说好接她搬家,两个人一起去北京的。
他看到秦冉了?还是他后悔带她一起走?
梅晓害怕起来,心里极度矛盾,害怕周鹏不要她了,又害怕周鹏把她带走。
“我不跟你玩。”
路边,一个小男孩对身后的小女孩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小女孩哭了。
“我想跟你们玩。”小女孩咬着手指甲,稚嫩的声音祈求着欢快的小伙伴。
“不跟她玩,她没有爸爸。”一个胖胖的小男孩对同伴说。
“她没有爸爸,梅晓没有爸爸。”所有在玩跳方格的小朋友发出稚嫩的嘲笑。
瘦弱的她捡了一块石头,朝小胖子的头扔过去,偏了。胖子过来把她推倒,很轻而易举。她的头起了包,她没哭,抓住胖子的手撕咬起来,小胖子哭了。
“你没种,男子汉还哭。”她留下一句话。
其他小伙伴过来围着她打,小小的拳头砸在身上,还是痛。她不哭,那些小朋友嘴里说着“看你哭不哭,看你哭不哭……”
一个大哥哥来了,才撵走了那群坏孩子。
梅晓想到第一次遇见周鹏的时候,那时也没有小伙伴跟她玩。她的记忆里只有周鹏,也唯有周鹏。
妈妈走了,她要被送进福利院,不能再读书了。最后一次徘徊在学校的操场,她又一次看到了救她的大哥哥,阳光下他奔跑的速度像一匹骏马,充满了力量和安全。
“哥哥,没有人陪我玩。”
所有的小伙伴都排斥她,她已经害怕了邀请,害怕拒绝。周鹏朝身后的球队挥了挥手,拉着她玩起了拍手游戏。
她进了福利院,是周鹏吵着父母一定要把她领出来,禁不住软磨硬泡,周鹏父母去了福利院,见到了梅晓。
小小的模样出落如锦城的芙蓉,娇羞可人。
但是他们没有领养她,而是把她送到一所寄宿学校,长期寄宿,不需要回家,也无家可归。
周鹏每个月都去看她,从小学到大学毕业。为了她考学,他可以陪她复习功课,放弃期末考试,不惜挂科,帮她度过高考前那段艰苦岁月。
梅晓唯一的亲人,除了周鹏大抵没有别人了。
亲人。直到遇到秦冉她才知道对周鹏一直是哥哥般的亲情,她不能伤害她唯一的亲人,想到这里,梅晓拿出电话,拨出一连串号码,听到的却是“你拨打的用户不存在”。她以为拨错号码了,再拨仍然提示不存在,冷冰冰的机器声似乎把她和他隔绝开了。
当她跑到周鹏公司,却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周鹏已调职走了。
他切断了一切和她有关的联系,他第一次真正地放弃了她。梅晓害怕了,她拉着行李就往车站跑,他不能一个人走,不能。
他走了,这个地方就真的不是家了。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哥哥了。
排了很长的队,售票员问她:“到哪?”她却不知道该去哪里,茫茫人海,偌大的城市,她又去哪里寻一个有意躲避她的人呢?
又一次无家可归。八岁的时候她没哭,只是这一次她哭了,坚强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