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车子似乎就一直停着,停了很长很长时间,伙伴们也摇滚得累了,不知什么时间大伙都睡了,横七竖八地躺作一堆。酒瓶也发出了均匀的鼾声,我迷迷糊糊地看着那盏灯,也耷拉下了眼皮。
我似乎睡着了,但似乎又没有睡着,脑子里全是些难以名状的古怪的东西,有形却又似乎无形,有声却又似乎无声,有色却又似乎无色,急促如闪电,轻缓又如游丝……我想那大概就叫作梦吧。不知过了多久,我们被一阵人类的脚步声惊醒,我摇摇脑袋,一切正常。
后备箱被打开,光线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大伙都屏住呼吸,不敢动一动。那一男一女的人,把一大叠报纸扔在酒瓶的头上,我看酒瓶偷偷地朝我笑,接着他俩又把伙伴们往一边拨,易拉罐们被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我们的手脚有的被夹住了,有的被压住了,有的被扭起来了,可是大伙都一动也不敢动,连哼哼都不敢。然后鲁强搬起一个沉甸甸的纸板箱重重地往空挡处一放,顺手又掳走了我们四个伙伴。“哐”的一声,后备箱被关上了,我们又都陷入了黑暗。
黑暗再次降临,大伙不再像以前那么惊慌了。有个易拉罐站了起来,走到纸板箱边上,转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最后他攀着纸板箱的绳索爬了上去,他爬到顶上,非常骄傲地转了一圈,下面响起一片叫好声。他走到纸板箱的边缘,伸出双手想去把那正中央的灯打开,酒瓶笑了,叫到:“好小子,往上推一下就可以了。”那易拉罐小心地伸出左脚,踏在箱子的边缘,右腿向后甩开,左手向后伸展,用以平衡,右手则努力向上伸,去顶那开关。就在他手触到开关的一刹那,灯亮了,他也从箱子上摔了下来。他摔到了下面的伙伴身上,和另一个易拉罐的头撞了一下,大家急忙将他扶起,他摇了摇头,睁开眼睛,咧开嘴笑了,他没事,只是脖子上被划去了一小条油漆,大伙又为他发出一阵欢呼。接着易拉罐们又摇滚起来,我也很兴奋,我们很多伙伴爬上了纸板箱,在上面欢歌劲舞。
跳了一会儿,我来到酒瓶待的角落,酒瓶正专心至致地看报呢。
我一屁股坐下来,问道:“酒瓶大叔,你看什么呢?”
酒瓶头也不回地说道:“看报纸呗。”
“看什么内容呢?”
“内容多着呢,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给我讲讲吧。”我对报纸特别好奇,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故事。
“哦?易拉罐也喜欢报纸?我只知道易拉罐喜欢摇滚。”酒瓶从报纸后面露出脸,朝我揶揄地一笑。
我是认真的,我觉得酒瓶知道那么多东西,一定和他勤奋好学有关。我也很想知道报纸里有些什么故事。
“报纸是以报道时事新闻为主的。今天的,不,昨天的报纸报道了现在的经济状况,人类又在经历一场经济危机,起因还是房地产加金融。人类喜爱不断地追求,追求过度就成了贪婪,贪婪就是人类最大的弱点,所以经济危机会如影相随地伴随着人类。任何东西都要把握一个‘度’呀。”
“度?什么是度?”我好奇地问。
“度就是——”酒瓶似乎不知道如何来解释,冲我招招手,“来,来,瞧瞧这里,56度,我酒瓶装的是56度的老酒,没有谁比我更知道度了。”酒瓶无比得意地指着肚子上的那一小窜符号,我看见“56”和一个略微高于56的小圈圈。
“地球公会会长在昨天的全体会议上呼吁人类要保持信心,勇敢地面对经济危机,她说‘信心最重要,信心比钻石更可贵。’”
“小兄弟,你有信心吗?”
“什么是信心?”我不理解这个词语。
“信心就是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未来一定比现在更好,做一个快乐的易拉罐。”
“有!”我毫不犹豫地说。我们易拉罐天生就是乐观的。可我实在不知道什么是地球公会,什么是经济危机,不过没关系。
酒瓶放下报纸,笑着说道:“你是个特别的易拉罐,你不爱摇滚,你爱聊天。”
“是的,要是我能看报就更好了。”
“哈,哈,那我就有伴了。”酒瓶乐了。
“酒瓶大叔,你给我讲讲故事吧。”我又缠上了酒瓶。
“好,你要知道什么故事呢?”
“你给我讲鲁强的故事吧。”
“鲁强?那还是留待你自己去了解吧。”酒瓶微微地皱了皱眉,我很失望。
见我十分失望的样子,酒瓶连忙说道:“我给你讲讲这个世界吧。”
“好,好。”我迫不及待地答应着。
“世界很大很大,地球很大很大。”酒瓶眯起眼睛,微微地左右摇动脑袋,似乎他就要进入讲道的境界。“还是让我先来说说这个城市吧。这个城市是地球上最大的城市,面积很大,但它真正的‘大’还不在于地方大,而在于人口数量最大。”
我想象着酒瓶讲的话,不禁问道:“难道人比我们易拉罐还多?”酒瓶正要往下讲,却一下子睁开眼睛,扭过头来哈哈大笑:“小东西,你的问题真难。”然后他把一根食指竖起来,放在嘴上,半真半假地说道:“不许提问!”我乖乖地重新坐好,酒瓶也从新选择了一个位子,坐在报纸上。
“这个城市真大呀,大得无边无际,人口真多呀,多得数也数不清楚。”我觉得酒瓶又开始夸张了,不过老酒都爱吹牛的,酒瓶也沾染了这种习气吧。
“最早这个城市可没有这么多人,房子也没有这么多,绿化、空地、农田很多,但那时候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不开心,因为他们没有现代化的生活设施,生活水平不高。突然有一天他们决心重新建设这个城市,于是他们引进了资金、技术和人才,拆除了老房子,旧房子,破房子,造了很多新房子,好房子,高房子。城市变高了,变新了,变时髦了,变得更现代化了。
“然而这个城市并没有变得更适宜于居住,反而变成了钢筋混凝土森林。森林没有了,农田没有了,河流被填埋了,剩下的被混凝土岸堤包起来了,河流岸边的湿地消失了。
“再后来,也就是现在,人口已经逼近一个亿,原来的混凝土森林变得更茂密了,楼房更高了,连高架道路也由原来的二层、三层,加到了七层、八层,甚至是九层。”说到这里,酒瓶嘿嘿地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现在这座城市是世界第一大城了,城市面貌可以说是后现代化,人也富裕了,时髦了,但是人的素质没有完全现代化,思想灵魂没有得到丰富,道德情操没有得到提高,我酒瓶搞不懂呀。”酒瓶是不是正确?是不是有点偏激?我不知道,但我感觉酒瓶是先天下之忧而忧,毫无疑问,他是高尚的。
酒瓶不再说下去,我也不再问下去,我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想法:我要快快地离开这个后备箱,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