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快出来!师父马上到了。”两名管事在院子里大声叫道。
‘师父’童有德又来了?
梁风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放下手上已经相当破旧的书——《炼丹术基础》,跑到院子里恭候,十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女也急冲冲地从各自房间里出来,齐刷刷地站立在院子里,鸦雀无声。
他们所在的院子有几十丈见方,四围是半人高的篱笆墙,再外面几丈远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白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啪’的一声轻响,院子外浓雾中出现几根忽隐忽现的淡红色旗杆,闪耀着光芒,白蒙蒙的浓雾阵阵翻滚,片刻间就消退得干干净净。法阵解除,院子外,青翠葱郁的山林显现在眼前,令人精神一振。
一位身着锦袍、年约四旬的矮胖修士出现在院外,慢悠悠地往院子里走,白嫩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一团和气的样子,他就是童有德。
梁风远远看了眼师父童有德招牌式笑容,心下一凛,连忙弯腰低头,与其他师兄弟妹们齐声叫到:“恭迎师父大驾光临!”
童有德伸出白嫩胖手弹了弹衣袖,笑道:“好,看到你们安然无恙,为师很欣慰!”声音浑厚,语调和蔼亲切。
听了这话,梁风心下没有放松,倒越发凛然。他依然保持恭身低头的样子,听着脚步声蹀蹀而来,绕着他们这些弟子们转圈,有个锐利的目光在扫来扫去,冷飕飕的,刺得他脖颈处的汗毛直立。
他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浑厚的声音又响起:“一个月前交给你们的任务完成得怎样?没完成的主动站到一旁去。”顿了顿:“不要怕,为师一贯是以德为本、以理服人!”
话声未落,两名弟子越众而出,扑到在他身前,浑身战栗,呐呐不敢言,手里各捧着一装着灵丹的玉瓶。他们没有着逃跑,因为以前有多个活生生的教训,逃跑从没有成功过,下场还更是恐怖。
童有德细小的眼睛瞥了下地上跪的二人,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他衣袖一挥,就将那两瓶灵丹卷到自己手里,查看了下,对那两名弟子轻笑道:“五颗下品壮阳丹、不到三成的出丹率?”那两名弟子汗如浆出,头磕得砰砰响。
“你们说,像你们这样的蠢猪,还有必要活在这世上浪费粮食吗?”他一挥衣袖,两名男弟子就倒飞出好远,再一捏手诀,似有两团黑气从天而降,没入那两名弟子体内。
那两名弟子瞬间身体崩紧,如大虾下油锅,不停地蹦跳,喉间发出野兽般低沉又痛苦的叫声。叫声逐渐凄厉,身子蹦不动了,转而在地上翻滚,手指在坚硬的岩石上抠出深深的指痕,留下一道道血迹,脸上越发狰狞,眼口鼻间有暗红色血丝慢慢渗出,空气中,飘着淡淡的、令人作呕的异样血腥味……
童有德对众弟子轻喝道:“抬起头来,仔细看!”
众弟子们俱是一凛,齐刷刷地起身转头看那两弟子的惨状,那两人声已嘶哑,满面血污,身子扭曲到怪异的程度,却一时还死不了。
看着地上两个已不成人形的血团,听着嘶哑的惨叫声和身边粗重压抑的呼吸声,梁风不由自主地捏紧拳头,微微颤抖着——
虽然已经不下十多次的看到这样的情形,再次看见时他依然是满心恐惧和心底深处一丝抑制不住的愤怒,为什么童有德他要如此残暴,将他们这些弟子肆意虐杀?就因为童有德他的修为更高?
“为师一贯是以德为本、以理服人!可这两人上不能顺天理,下不能顺师理,死有余辜!”童有德看到众人惊恐万状的表情,心情如吃了珍贵灵丹,异常舒畅兴奋。
“只要你们完成我分配的任务,不仅万事无忧,完成得好的,还有额外奖励——腾炎、肖青山,你俩这次排名前两名,奖励上品增元丹一瓶。”
“为师一贯是以德为本、以理服人!是不是?”众弟子轰然应‘是’。哪个敢应‘不是’?敢应‘不是’的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腾炎、肖青山越众而出,在旁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接过奖励,回到原来的位置。在这长期被法阵禁锢的小院落里,资源匮乏,有一点额外的东西就能让众人眼红。
童有德又道:“这里有一张丹方,尔等各自抄录一份,今夜好好研习,明日卯时就在这院子里比试此灵丹的炼制。此次比试只论名次,前四名俱有丰厚奖赏!”
“后四名者,这就是榜样!”他一拍腰间挂着、上边绣着鬼头纹的黑色袋子,四只铁色僵尸出现在众人面前,在原地一蹦一跳的。那僵尸脸上虽然只剩干瘪的皮肉包着骨头,可依稀还能分辨出他们原来也是这里的弟子。
众弟子们再次齐齐一震。
梁风才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没想到这次还要有额外的比试,没想到三四年前五十名弟子到现在只剩十二名了、明日还要再去四个。不过事到如今,担心害怕也无济于事,只能努力学好这丹方。他拿着抄好的丹方,往自己的那房间走去。
地上那两名被激发蛊术的弟子已经完全看不清人形,叫声也逐渐低微,却更是凄厉渗人。听童有德说,只有这样制出的铁尸才更有灵性、更有威力。
“梁风!”
梁风身子一僵,慢慢转身,深吸口了气问:“师父,有何吩咐?”
童有德定定地看着梁风,不说话。
就几步的距离,梁风在童有德故意放出的沛然灵压下,心神颤动,冷汗涔涔而下。他双膝微微抖动,腰背却依然挺直。
童有德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道:“你怕死么?”
“怕!”
“那腰还挺得那么直?”他衣袖一挥,梁风就倒飞出好远,直撞倒篱笆墙才停下来,嘴角溢出血丝。
梁风在地上滚了几滚,艰难挣扎着要爬起来,眼前出现一双粗壮短腿,一脚就踩在他的腰间,逐渐用力。
他双手奋力掰那铁柱一般沉重的脚,手臂上青筋迸起,那脚纹丝不动,反而越来越沉重。
腰间如压着一座大山一般,筋骨欲裂,嘴里冒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似乎内脏也要冒出的感觉……
他脸色红得发紫,又迅速变成惨白,双手再也无力抓住踏在腰间的脚,慢慢地垂下,眼睛里,上方近在咫尺的童有德的笑容渐渐模糊——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死亡将近,梁风想起母亲告诫自己的遗训。
可是,在这个世界里,‘穷’,能独善其身吗?自己不偷不抢、不嫖不赌,也与世无争,过着当店铺伙计的卑微日子,可还不是莫明其妙地被抓到这如囚笼一样的小院里?
他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强烈愿望,愿望自己变强再变强,有朝一日也将这童有德踩在脚下,将他那笑里藏刀的脸踩扁踩烂!
‘独善其身’,那也是需要实力的!
可今生还有希望吗?
眼前阵阵发黑,心中却念头急转,只要一息尚存,就绝不放弃!
灵光一闪,他艰难道:“师父你……你一贯是……是以理服人!”
腰间巨力瞬间消失,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嘴角的血沬一直流淌着,胸前、地上,血淋淋的一片。
童有德脸色变幻,难得没有笑意,这次好象真是自己没道理?他轻轻揺摇头,脸上又绽开笑容,“我说有道理就是有道理!”
他似乎觉得这样强词夺理不对,又道:“你说一个请求,为师答应你。”
梁风又念头急转,不提要求是不行的,那提什么要求好呢,不能过份、象让他放了自己这样的要求绝对是取死之道,也不能鸡毛蒜皮的、那样会让他觉得他的承诺没有份量,也是凶多吉少。
“那个小鼎‘送’给弟子我吧?”其实那小鼎本来就是梁风的,是他几年前无意从一块大玉石中挖出来的。
那时他是龙山城里御宝斋的一伙计,有次有人来卖一块土黄色的大玉石,要价相当低,可斋里的管事认为那根本不是玉石、只是有点光泽的石头而已,一文不值,就没买。
后来那玉石被梁风以更低的价格买下来,他是觉得那玉石有股凉意,夏天睡在上面应该很舒服,于是买来当床。再后来,玉石裂开了一条缝,那个半巴掌大的古朴小鼎就露了出来。
童有德一翻手,掌心出现一古意盎然的小鼎,这是三四年前抓梁风时从他身上搜来的。他原以为是件宝贝,可足足研究了小鼎一年多时间,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功用,于是将它遗忘在储物袋的角落里,这听梁风一说,才重新想起来。
他摩挲着小鼎,装作无意问道:“这鼎干什么用的?”
梁风毫不迟疑地答道:“那是我母亲遗物,当香炉用的。”
童有德目露奇光,紧紧盯着梁风的眼睛,沉声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眼前这小子虽然表现得毫无破绽,可他怎么总觉得这小子身上有奇怪的地方。
梁风神色恍惚目光呆滞,涩声道:“真的!”
童有德目中的奇光褪去,暗道自己是不是谨慎过头了,这鼎若有特别之处,怎可能逃过自己的眼睛?
梁风从恍惚中醒来,背部一片冷飕飕的,要不是自己自小就精神力特别强大,能瞬间‘忘’掉脑中的记忆,刚才的迷魂术就让他露馊了。
童有德笑道:“要这个小鼎也不是不行,这得看你有没有本事,几日后有个任务,若完成得好,这鼎就送你又何妨!”
“为师一贯是以德为本、以理服人,你放心好了。”
以德为本?以理服人?我放心好了?
梁风心下冷笑,嘴里附和道:“是,师父您一贯是以德为本、以理服人。弟子我是口服心服!”他知道这下绝不能直斥其非,那样会死得很难看。
在童有德示意后,他慢慢地往回走,暗道:“几天后是什么任务?有逃走的希望吗?唉,就是有机会逃走,身上童有德下得很凶残的蛊怎么办……”
转头间,他瞥见藏在屋里其他弟子的眼神,那种惊奇和失望的眼神。他猜想他们惊奇的是自己居然没变成铁尸,这情况太少见了,失望的大概是又多了个竞争对手吧?
他心下冷笑,暗道自己一定要努力活着,好好活着,娶好多老婆,生好多小孩!
童有德看着梁风一拐一瘸、却依然挺拨的背影,突然又一阵怒气升腾,这小子在自己如此严历的管教之下、还能有这样从骨子里透出的不屈意志,这岂不是说明自己根本不是以理服人?
“为了大计,先不急……”他盯着梁风的背影,脸上笑容越发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