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黑河老城,风字号土匪“小北风”霍龙仿佛一下子冲出了笼栏,毫不留情地用马刺狠磕了一下大青马的肚子,从来没受过这般催促的大青马咆哮着一阵风的把赵跑腿等伙计扔在了脑后。冬天坚硬的黑土上,咚咚的马蹄声战鼓一样传出很远。
“悠着点小风爷,”赵跑腿担心的声音中透着笑意,“咱现在是行商掌柜,别动不动就亮飙!”
“掌柜个屁!”霍龙圈回马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要不是为了这十支快枪,咱家可不装这犊子,再说了,谁说掌柜就不能跑马啊?”
“可谁见过掌柜的腰后面还别根棒槌是不是?”赵跑腿尖酸地回击道。
霍龙勒住躁动的大青马,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宝贝家伙狼牙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包袱中露出了一截,有点恼火的他附身抄起一把雪,狠狠地攥了攥,扔到了赵跑腿得意洋洋的脸上。
赵跑腿纵马开始追赶霍龙,两人开始了角逐,霍龙马快跑出老远。
霍龙躲进了官道上的一列马队,赵跑腿穷追不舍,霍龙彪悍的大青马让马队中的驮马们骚动起来,马队带头的王管事不满地开始训斥起了这两个莽撞的家伙:“干啥呢?别搅混我们赶路行不行,楞头青!”
霍龙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王管事,突然放低身板一下子坠到了马的一侧,这让追来的赵跑腿顿时失去了目标。
马车的车帘被拉开,王紫凝眨着大眼睛发出了银铃一样的笑声,一边她的父亲富商王鸿逵被冷风激得连声咳嗽起来,但也笑容满脸。
霍龙在看到王紫凝的一瞬间,感觉有点发呆,直到发现王紫凝闪烁的大眼睛正在示意赵跑腿他的位置,这才让他回复了清醒。
赵跑腿把一襟的雪全摔到了霍龙的身上,却发现霍龙的心思根本没在他的身上。两人立马看着王家父女的马队走过,赵跑腿眼见霍龙仍然神不守舍,就把剩下的雪一下子又灌到了霍龙的衣领里。
冰凉的雪水唤回了霍龙的神志,他恼怒地瞪了赵跑腿一眼,大青马好像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嗬呼地一声咆哮,顿时让赵跑腿的马受了惊,把赵跑腿狼狈地掀到了雪丛中跑掉了。
远去的马队中银铃一样的笑声又一次响起,霍龙怅然若失地开始寻找那双微笑的大眼睛,却只看到王鸿逵拉回的车帘。
扑在雪丛中的赵跑腿看着心烦意乱的霍龙,突然****地唱起了一首小曲:
千里唉那个姻缘唉七尺汉哪!
二八啊佳人唉要入洞房……
雪原中忽然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呼哨,几个披着白毡的匪帮伙计操着棍棒围上了王家的马队。王家管事撩开衣襟亮出了单发盒子炮,向着匪帮伙计抱了抱拳。
“青山泡水转圈,请问那位是当家的,今天我们借一条路踩踩,能不能行个方便?”
几个匪徒楞了一下,被盒子炮惊退了几步。王鸿逵还算是平静的声音在车里响了起来:“怎么了老四?商量一下要不给几个钱得了,咱可别惹麻烦!”
“爹!”王紫凝不满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腔调,“他们是土匪,咱为什么要怕他,他应该怕咱们,还给钱?为啥啊?”
王鸿逵压低声音连忙训斥起了女儿:“我的姑奶奶,就是这世道,不比早年间了,你刚从俄国回来你不知道!小声点行不行?”
王紫凝突然掀开车帘一下子站到了车头,满身的白气笼罩下让她另有一股与这片天地格格不入的清纯的气质,这让土匪们也是一楞。
王紫凝眨着大眼睛,就算是发怒也带着两个可爱的酒窝:“你们为什么要当土匪啊?这是不对的你们明白吗?天赋人权!众生平等!你们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当土匪?”
几个徒匪居然无言以对,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怎么的,还又退了一步。王紫凝有点得意,轻盈地跳下了马车,银铃般的笑声又发了出来:“四叔咱走吧!”
王管事也有点发呆,任由王紫凝把一把银元从手里拿了过去。紫凝认真地给几个土匪每人分得了几块钱,然后天真地说:“拿回家吧,作点什么营生,别当土匪了!这是不对的,快走吧!”
空气仿佛突然凝结,所有人都为紫凝的举动所惊讶,是霍龙啪啪的掌声把人们又带回了现实,紫凝向着自己唯一的观众微笑了一下,受到鼓励的霍龙脱下手套开始更大力地拍起了手,只有赵跑腿猛然地警觉起来,不住的向四面的雪野开始张望。
“小风爷,咱走吧!别误了正事,惹这麻烦咱犯不上的!”赵跑腿的马不住地回旋起来,他压低了声音“找女人不在这一时,响当当的银洋一亮还怕没女人上赶着吗?要不咱就把这妞一抢就跑,咋样?”
赵跑腿的劝告换来的是霍龙凶狠的瞪视,还有紫凝不解地目光。大姑娘红着脸开始认真地看起了这两个家伙。在紫凝的目光下霍龙开始局促不安,大青马也在骚动着。
“吧呜!”的一声轻响,王管事胸前中了一枪,直直地倒了下去!一个匪徒猛地跳上了最大的那辆马车,一刀插在了马屁股上,王鸿逵还没爬出车门就又跌了回去,驮马受惊拉车开始狂奔。
反应过来的马队伙计开始纷纷扑倒在地,在一声尖尖的口哨催促下几个匪徒又冲向了吓呆了的紫凝。
霍龙不动声色地挡在了紫凝身前,缓缓地抽出了自己的武器,那是一根铁柞木的狼牙棒,铜线缠护的棒身,树头上几颗阴沉的尖铁象狼牙一样大张着。
匪徒又楞了一下,放过紫凝又是一阵翻滚,消失在了雪野中。一个声音在远处传来:“西北风!你绺子跑这么远来挡横什么意思?”
霍龙的脸已经铁青,用目光与赵跑腿开始紧张地向四外搜索。
土匪头子的声音越来越远:“不许动!不许追!老子扎下了暗桩,谁动谁死!今天看在小风爷的面子放了这秧子!让她拿一千银洋来小乌斯力换这架大车,否则三天老子就撕票!”
没人动弹,霍龙与赵跑腿对视一眼,赵跑腿咬着牙脸上懒洋洋的表情已经换成了狰狞:“亮了号,就要干到底!”
霍龙向紫凝伸出了手:“来!”
紫凝在震惊中醒来,发觉霍龙是想拉她上马,她脸色苍白地看了一眼满地趴倒的自家伙计,咬着嘴唇被霍龙拉上了马背。
霍龙与赵跑腿点了一下头突然开始分两路斜刺里打马冲向了远处的一个小雪包。
马蹄轰响中离雪包越来越近,那个小雪包里终于有人开了枪,霍龙把紫凝摁倒在马鞍上,自己又一闪身掉坠在了马的另一侧。两匹马高速冲向了雪包,又是一发子弹擦着马头掠过,紫凝下意识地缩头向下,她突然发现掉在马侧的霍龙正在向着她微笑,尽管脸色苍白,紫凝还是抱以一个本能的笑容,可是一滴泪同时掉在了仰面向上霍龙的脸庞,霍龙尽管在生死奔驰中仍然一个激灵。
赵跑腿的枪响了,一个拿枪的匪徒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血喷得到处都是,另一个匪徒吓得转身就跑,这时霍龙已经赶到了。
霍龙妖异的狼牙棒指着那个活着的匪徒冷冷地问:“什么绺子?舵窝子在哪?”
那个匪徒吓得几乎不会呼吸,挣扎着说:“报,报号过山好!咱伙驻小乌,乌斯力!别杀我,我不想死!”
霍龙冷酷地举起了狼牙,紫凝突然叫了起来:“你要干什么?怎么能胡乱杀人!”
霍龙摇了摇头,难以置信地问:“打黑枪的就不算是人!刚才只要咱中上一枪,看****的能放过咱?”
接连的刺激让紫凝混乱起来,“不能杀!怎么能杀人!这是不对的!”
霍龙叹了口气犹豫起来。赵跑腿狠瞪了一眼他,自顾打马走到了匪徒身边,他先是向匪徒笑了一下,匪徒也同样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突然赵跑腿一提缰绳立起了马,在匪徒惊恐的号叫中两只铁蹄狠狠地踏在了匪徒的身上。
凶悍的大青马也冲上一步开始踩踏,那个匪徒闷哼一声就没了气息,这时那个中枪的匪徒也发出了最后的哀号,赵跑腿从霍龙手中抢过狼牙,冷酷地挥到了他的脸上,匪徒叫也没叫一声就死掉了。
啊的一声惊叫,霍龙与赵跑腿发现紫凝已经倒在了雪中,霍龙刚想上前搀扶,紫凝象被电了一样叫了起来:“别过来!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这简直就是,就是土匪!”
霍龙呆在了一边,赵跑腿吐了一口冷冷地挤出了一句:“你说对了,老子就是土匪!”
王紫凝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马队。她象是在梦中惊醒般地摇了摇头,在心里希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噩梦,是自己在马车里颠簸了太长时间睡着后的梦魇,可是那个让她冷到骨子里的声音一传来,她又惊恐地意识到刚才的一切原来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那个有着难以言喻的气质的人——霍龙此时留给她的只是一个背景。紫凝挣扎着爬起来,直到那个曾经有着淘气的笑容但也浑不把杀人当回事,曾经抱着她在马上奔驰但也用冷酷的木棒胡乱杀戮,曾经与自己在雪中嬉戏可也彪悍如狼样的冷酷的家伙帮了她一把,她才能站起来。
霍龙并没有看她,说:“去看看你家伙计头吧,他快不行了!”
紫凝扑到王管事身边,开始哭泣,直到现在她才第一次哭出来,并且一发就不可收拾,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突然掉进了残酷的现实,让她无助而又委屈。
“丫头!”从小看着紫凝长大的管事眼神已经迷离,“先别哭!听我说,老爷被绑票了,现在全指着你了,你得拿主意!要定住神先别哭!”
紫凝图劳地想止住哭泣可并不成功,她哭问:“这是为什么四叔,你不会死吧?呜…”
“我,我死不了…”王管事开始回光返照,“这不怪你,本来咱花点钱走路就行了,可你让人家的伙计脱离匪帮当回良民,这是断人生计才走了火,没啥事!咳!”
紫凝呆了。管事开始挣扎:“现在当务之急是救回老爷,有件事得告诉你,这次接你回来,老爷是想给你定一门亲事,怕你不中意所以一直没告诉你。对方是这路前面的西岗驻军管带(营长),叫张海鹏!”
紫凝心思更加乱成了一团麻,但是本能让她挣扎着拒绝:“这怎么可以,现在已经是民国,民生平等!怎么还可以强迫人成亲,这是封建…”
王管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丫头啊,现在的人可不是照你书本本上活着的,不管你愿意不愿意,现在你得去找那个西岗张管带,但不能让他动硬的,筹钱赎回老爷才是头等大事啊,现在,现在你得让这两个小哥送你去西岗,这余下的伙计我看一个都指不上了!”
“不行!”紫凝倔强的反应让人吃惊,“他们不是好人!”
管事的意识正在丧失,他招手叫过霍龙,挣命般地说:“求求两位义士了,这事办成你两位可以到龙门河镇找我们王家,必有厚礼相送!两位是好人,我们小姐全指望你了,求求两位可好?”
紫凝惊恐地注意到,那个叫霍龙的青年虽然犹豫却最终点了点头答应了管事的求肯,这让身边的赵跑腿十分不满,用凶狠的目光向紫凝扫视过来。紫凝挺起脸迎着他的目光回瞪过去。两人就这样瞪了一会儿,赵跑腿眼角突然闪过了一丝惊讶的笑容,哼了一声走开了。
紫凝象取得了什么胜利一样回过了头,这才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他默默地站在自己身边不知道有多久,冬天呼出的气息仿佛随时可能触到她的身上。紫凝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昂起了头:“我们要走了,你也可以走了,可我要劝你一句:不要再当土匪了,这没前途的!”
紫凝费劲地咽了一口唾液,“现在我们中国列强环伺,你干啥不保家卫国,干一番事业,象个男子汉那样!”
霍龙的眼神中有光一闪而过,他阴沉地问:“你说我不是男子汉?”
紫凝并不退让,讥笑地问:“打家劫舍的男子汉?”
霍龙顿了一下反问:“你觉得现在的狗屁官府能保家卫国?”
紫凝并有回答,但她认真的神情让霍龙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