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了,那该怎么办?他只有讲笑话才能拿得住我们。拿不住我们了;他就会感到孤独,一感到孤独,他怎么办?特拉斯克,世界上有十二个人是人类离不开的。他就是其中的一个。我们不能让他出什么事。我的意思是:不只是物质方面的。叫他太不高兴了也不行。有谁能知道这会对他的直觉产生多大影响呢?”
“他开始讲旧笑话了吗?”
“据我所知还没有。不过,我觉得他自己认为他已经是这样了。”
“有什么根据?”
“因为我听到他对‘万能虚空’讲笑话了。”
“天呀!真有这回事?”
“我偶然听见的。我出其不意走了进去,结果他把我轰了出来。火儿可大啦。平常他脾气挺好就因为打扰了他,才发那么大脾气,我看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对‘万能虚空’讲笑话,这是事实。而且,我也相信,这只是一系列的笑话的开端。”
“为什么会这样呢?”
惠斯勒耸耸肩,使劲用手握了一下下巴。“我想过了。我认为他想叫‘万能虚空’储存大量笑话,为的是能够花样翻新。
你懂我意思吗?他打算搞个机械笑话人,这样他手头总会有笑话。总不怕没有新笑料了。”
“老天爷!”
“从客观上说,这也许没什么不好。不过,一位大师开始用‘万能虚空’来解决自己的个人问题,这苗头恐怕不大好。任何一位大师生来都有点头脑不正常,所以得看着点他们。梅耶霍夫现在可能接近了一种临界限,超过了这个界限,我们恐怕就要失掉一位大师。”
特拉斯克茫然地说:“你想叫我怎么办?”
“你可以去验证一下我说的对不对。我和他太接近了,也许判断不准确。再说,判断人,这不是我的特殊才能。你是政治家,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应付裕如。”
“判断普通人,这可以。判断大师可不灵。”
“他们也是人埃再说,你不干,谁干?”
特拉斯克的手指急速地不断敲着他的办公桌,嗒嗒响着,就象是缓慢的、声音沉闷的鼓声。
“看来我不得不干了。”他说。
梅耶霍夫对“万能虚空”说:“热情奔放的求爱者为他的心上人采了一大束野花。
他忽然发现同一块草地上有一头公牛,样子很不友好,眼睛直得愣地盯着他,牛蹄子不住地刨地,威胁人的劲头十足。年轻人惊慌得手足无措。这时他发现在对面栅栏外面,在比较远的地方有个农夫,于是向他喊道:‘喂。
先生,那头牛,它安全吗?’农夫用行家的眼光看了看年轻人的处境,向旁边吐了口痰,然后喊道:‘它嘛,很安全。’他又吐了口痰,随后补充一句说:‘至于你嘛,那可不敢说了。’”梅耶霍夫刚要讲第二个笑话,召唤书送来了。
并不是真正的召唤书。谁也不能召唤一位大师。只能说是送来个信儿:梅耶霍夫要是有空,特拉斯克局长愿意见见他。
梅耶霍夫完全可以不理这个碴儿,继续****的活儿,也决不会出什么岔子。纪律不能约束他。
可是另一方面,万一他不理会这碴儿,他们会一个劲儿打扰他——当然啦,方式方法毕恭毕敬,不过究竟还是会一个劲儿打扰他。
于是他把“万能虚空”的有关线路关掉,锁好,把办公室的不准入内的信号打开。
这样,他不在办公室的时候,任何人都不敢进去。他向特拉斯克办公室走去。
特拉斯克咳嗽了一下。对方愠怒而又凶狠的目光使他有点心虚。他说:“大师,我们以前没机会接触,我感到遗憾。”
“我给你写过报告,”梅耶霍夫死板地说。
在那双目光锐利、露出野性的眼睛后边究竟有什么,特拉斯克猜想不出。他难以设想梅耶霍夫这个长着一头深色直头发、面庞瘦削、神态僵硬的人,居然会有和气的时候,和气到可以讲笑话。
他又说:“报告嘛,这可不等于是社交上的相识。我……我听说,您的轶事可真不少埃”“阁下,我是个讲笑话的人。对了,人们用的就是这个词儿。讲笑话的人。”
“大师,他们可不是这样跟我讲的,他们说——”“滚他们的蛋!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不管。喂,特拉斯克,你想不想听个笑话?”他从桌面上把身子探了过去,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
“当然,当然,”特拉斯克说,努力装出殷勤的样子。
“那好。笑话是这样的:琼斯太太的丈夫往体重磅秤里放了一分钱,出来的是一张算命卡片。琼斯太太看着这张卡片说:‘喂,乔治,这上面写的是:你为人很圆滑,聪明,有远见,勤奋;而且对女人有吸引力。’说完,她把卡片一翻,补充道:‘不过,你的体重却叫他们称错了。’”特拉斯克笑了起来。不可能不笑。笑话的妙处在意料之中。可是梅耶霍夫信手拈来。把那位女士的轻蔑语调表达得恰到好处,同时他脸上的皱纹形成的神态维妙维肖,正好与他的语调合拍,表演得十分逼真。这一切无法不使那位政治家捧腹大笑。
梅耶霍夫厉声说:“有那么可笑吗!”
特拉斯克一下子严肃起来:“对不起。”
“我问的是:有那么可笑吗?你到底为什么发笑?”
“咦,”特拉斯克答道,努力想把话说得合情合理,“您最后一句把前边那一席话都推翻了。突如其来——”“问题在于,”梅耶霍夫说,“我所要勾画的是一个受妻子凌辱的丈夫;他们的婚事是个失败。妻子相信自己的丈夫一点美德也没有。可是你,位居然还笑。你要是那个丈夫的话,你笑不笑?”
他等了一下,沉思着,随后又说:“特拉斯克,你再听听这个:亚伯纳尔坐在妻子的病榻旁,禁不住泪流满面。这时他的妻子用尽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仰起身来,用胳膊肘支撑着身体。
“‘亚伯纳尔啊,’她无力地说道。‘不仔悔我的过失,我不能去见上帝。’“‘现在还不到时候,’丈夫喃喃地说,痛苦万状。‘现在还没到那时候,亲爱的。你躺好了,休息休息吧。’“‘不行啊,’她喊道。‘非说出来不可,要不然我良心上过不去一亚伯纳尔,我曾经对你不忠实。就在这房子里,不到一个月前——’“‘亲爱的,你安静点,’亚伯纳尔安慰她说。‘我全都知道。
要不然我给你下毒药干嘛?’”
特拉斯克想尽量处之泰然,但并没成功。他想抑制自己,不去发笑,但难兔还是咯咯笑了一下。
梅耶霍夫说:“哼,原来这也可笑。通奸、谋杀,这多可笑啊!”
“哎,可是……”特拉斯克说。“可是也有人写过书,分析过什么是幽默埃”“说得不惜,”梅耶霍夫说。“这类书我也看过不少。不仅如此,我还把它们读给‘万能虚空’听了。话说回来,写这种书的人也只不过是乱猜而已。有的说,我们之所以发笑。
是因为我们觉得自己比笑话中的人物强百倍。有的说,是因为忽然意识到这里有不协调的东西,或是因为突然摆脱了紧张而轻松了一下。再不然就是因为对一些事物突然有了新的解释。
有没有什么简简单单的原因呢?不同的笑话使不同的人发笑。还没有一则笑话带有普遍性。有的人,什么笑话也不能使他们发笑。然而,最重要的或许是:唯有人这种动物才真正有幽默感。人是唯一会发笑的动物。”
特拉斯克突然说:“我明白了。您在试图分析幽默。这也就是为什么您在向‘万能虚空’传递一系列笑话。”
“谁告诉你的?……算了,算了,是惠斯勒。我想起来了。
我被他突然发现了。不过,你想怎么样?”
“没事,设事。”
“我有权往‘万能虚空’的一般知识中增加东西,爱加什么就加什么,我也有权爱问它什么问题就问什么——你没异议吧?”
“不,不,当然没有,”特拉斯克连忙回答说。“实际上,我本人毫不怀疑,这会替心理学家们分析他们极感兴趣的课题开辟道路。”
“哼,也许会。不过,有比一般分析幽默更使我困惑的东西,这东西更要紧。我有个具体的问题要问,实际上,有两个问题。”
“是吗?什么问题?”对方会不会回答他,特拉斯克心中没数。他要是不愿意说,也没法逼他说出来。
可是梅耶霍夫却说:“第一个问题就是:笑话的起源是什么?”
“什么?”
“笑话是谁编的?告诉你说,一个来月前我花了一个晚上和大家互相讲笑话。我讲的最多,而那帮笨蛋就知道笑。这和往常情况一样。也许他们真觉得那些笑话的确可笑,也许他们只不过是哄我。不管怎么着吧,有个家伙竟然放肆到拍拍我后背说:‘梅耶霍夫,我认识的任何十个人,加起来也说不了你那么多的笑话。’“我知道他这话对。不过,它却也使我浮想联翩。我真不知道我这辈子讲了有几百个还是几千个笑话,不是这时候讲的,就是那时候讲的。但是,实际上,没有一个是我自己编出来的,连一个都没有。都是我听说的,重复的。我在这里的唯一贡献就是把笑话重讲一遍。首先说明,这些笑话,我如果不是听别人讲的,就是看来的。可是,不管是听来的还是看来的,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