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子说,那咱们就快点走。
走着,走着,穗子说,我饿。
谷子也说,我也饿。
穗子说,咱们歇一会吧?
谷子说,歇一会,更饿。
穗子说,咱们就歇十分钟,我真的有点走不动了。
谷子说,那就歇一会吧。
两个人就坐了下来。穗子坐了一会,坐不住,就躺下来。躺下来,好舒坦啊。穗子让谷子也躺下来。穗子说,躺下来歇一会,会更解乏。谷子就躺下了,果然,骨架子一下子散开了。让人一动也不想动了。
想着就躺下来歇一会。可一躺下来,就起不来了。也是太累了。头一靠到了沙土上,就不听话了,就睡过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醒了。谷子先醒过来。看到穗子还睡着,没有马上把穗子喊醒。睁着眼睛看了一会从树叶间掉下来的几颗星子。边看边想,想到了莫索湾发生的三次有人迷了路的事。谷子知道,如果她们不早一点走出这个林子,那么等着她们的不是被饿死渴死,就是被狼吃掉。
夜本来就静,林子里的夜更静。白天听不到的声音这时全听到了。上面树叶子的动,下面草里虫子的叫,还有很远处野狼的哭嚎,显出了林中之夜的静,也显出了林子夜晚的可怕。
正是这个时候,谷子听到了一种响动,很细微的,好象比头发丝还细。但掠过谷子的心头时,却很象一阵雷。
谷子一下子坐起来。朝传来响动的方向望过去。她真的望见什么了。可她有点不敢相信望见的是真的,她想是不是自己还在梦中没有醒过来,揉揉眼睛再好好望。
眼睛怎么眨,望见的东西,总是不消失。不是梦,是真的。谷子的心一下子跳急了。赶紧推了一把穗子,把穗子推醒,让穗子看。
穗子一看,也呆住了。
谷子说,你看,火光。
穗子说,天啊,真是火光。
树很密,好象离得也很远,只能看到光,看不到火。但能看出来,这是火发出来的光。同时还能想到,那火是一堆干草和木柴烧着后窜起的火。干草再干木柴再多,也不会自己烧起来。林子里有许多鸟,有许多虫子,还有许多走兽,不管它们有多么聪明,它们都不能让一堆柴草烧起来火来。
这世界上,能让一堆柴草变成火的,只有一种动物。
谷子说,我们遇到了人了。
穗子说,我们有救了。
谷子说,他们一定知道路。
穗子说,知道路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谷子和穗子向着火光走过去。
一堆火在林子的空地上烧着。
火堆旁两个男人正吃着刚烤熟的野兔子。
两个男人的身上,穿着土黄色的衣服,虽然很脏了很破了,可能看得出来,这衣服并不是平常百姓穿的。他们穿的是军衣。
两个男人的身边,是两把枪。
两个男人的身后,有两匹马在吃草。马的身上还有两个捆成卷的行李。
谷子和穗子一下子出现在火堆旁边,她们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她们的出现会把火堆旁的两个男人吓坏了。
一下子扔掉了手中正啃着的野兔子,连滚带爬的抓起了身边的枪,从火堆旁跳起来,把枪对准了她们,还拉动了枪栓,就差一点用手扣动扳机了。
如果不是谷子及时喊出一句话,很有可能枪里的子弹就会射出来了。
谷子大声地说,你们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子弹没有马上射出来,可枪还端在手里不肯放下来。听了谷子的话后,还是很紧张地看着谷子和穗子。看得出,他们还是有点不太相信谷子说的话。
其中一个男人说,你们是干什么的?
谷子说,我们是莫索湾开荒营的,我们迷路了,回不去了。
两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好象在用目光商量要不要相信谷子说的话。
穗子看这两个男人还是不肯把枪放下来,穗子就觉得这两个男人真是太可笑了。从来还没有见过男人能被女人吓成这个样子的。穗子说,我们真的是好人,不是坏人,我们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你们就放心吧。
两个男人又把脸转过来,看了她们一会,才慢慢地把枪放下了。
谷子说,你们有没有水,让我们喝一点。
递过来一个水壶,让谷子和穗子喝。
穗子又说,有没有吃的,我们饿坏了。
火上正好还烤着一只野兔子。他们取下来,撕成两半,给穗子一半,给谷子一半。
谷子吃一口,说,真香。穗子也跟着说,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肉。
谷子吃了几口后,又抬起头,对两个男人说,谢谢你们了。
两个男人并没有接谷子的话,只是看着她俩人吃。好象他们是有点拿不准这两个女人到底是干什么的。看她们的眼神还是有一种警觉。
水也喝了,肉也吃了。谷子这才想起来还不知道这两个男人是干什么的。就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两个男人同时愣住了,可能没有想到谷子会突然这么问。一个开了口,却有点结巴,说了好几个我,也没有把一句话说出来。另一个马上把话接过去,说,我们是吉木萨骑兵团的,到这里来执行任务。
谷子噢了一声说,这么说,咱们是同志了。我一看你们穿的衣服,就知道,你们俩肯定是我们的同志。
结巴的男人马上说,是……同……同……志。
同志就是不一样,不但让谷子和穗子喝了水吃了肉,还把一个行李卷让出来,说是到下半夜林子里很冷,让她们盖着睡。谷子问他们知道不知道走出林子的路。他们说知道,当然知道。谷子说,那你们把我们送出去。两个男人说,没有问题,说是等到天亮就送她们回去。
天说亮就亮了。两个男同志可真是好同志。好得让谷子和穗子有点感动。他们把马牵过来,自己不骑,让谷子和穗子一人骑了一匹在上面。说她们是女的,不能累,一累就走不动了。
自己骑在马上,看到两个男人在旁边走,心里有点过意不去。男人身上还背着枪。谷子和穗子参加过民兵训练,背过枪,知道一支枪也有好几斤重。就对他们说,把枪给她们,让她们拿着,还说,可以把枪挂到马鞍子上。说这样空着手走路,就没有那么累了。
没有想到两个男人,不领谷子她们的好意。说什么也不肯把枪交给她们,也不肯把枪挂到马鞍子上。他们说,他们是军人,军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让枪离开自己的身体。谷子听了这话,真想开个玩笑,说是那也不能睡觉时也把枪抱在怀里吧。可想想,和人家并不太熟,不能随便开玩笑,就没有说。
穗子在马上对谷子说,咱们真有运气,能在林子里碰到这么好的人。到了开荒营,我要亲手做一顿饭给他们吃,感谢他们。谷子说,可惜那一篮子蘑菇不在了,不然的话就可以给他们烧蘑菇汤喝了。穗子说,没事,给曹营长说说,让他给批一只老母鸡,给他们烧鸡汤喝。
谷子说,一只鸡算什么,没准,曹营长还会宰一只羊招待他们呢。
没有想到骑在马上,走了一天,还没有走出林子。谷子和穗子有点奇怪了,问两个男人怎么回事,怎么走了一天,还没有出林子。问他们是不是走错路了。他们说,没有错,就是这么走的。谷子说,那咋还没有走出去。他们说,你们迷路迷得太多了。现在要从错路上走回来,当然不容易了。肯定要多费些时间。谷子和穗子想想这话也说得有道理,也就不再想那么多了,只是骑着马往前走。只要能到了家,晚一点也没什么。这么一想,谷子和穗子的心情就好起来。
看到两个男人,一直不说话,想着他们可能挺无聊的。就想找些话跟他们说。就问他们开不开荒,种不种地,还问他们那里有没有女兵。可两个男人好象并不愿意和她们多说话。答了几句,就离开她们老远了。让她们没有办法和他们多说话。她们也看出来了,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开荒营的男人可不是这样,女人不理他们,他们也会凑上去和女人套近乎。和女人斗嘴,总是让他们很开心。看来,男人和男人,也并不完全一样。比如说,眼前的这两个男人,就和营地的男人不大一样。
又走到了第二天的半下午。还在林子里。这时谷子把马勒住了。等两个男人走过来。男人走到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来看着她。他们说,走啊,再往前走,就到了。谷子从马上跳下来。谷子说,你们老实说,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不说话了,看着谷子。谷子说,肯定是路走错了。如果走对了路,别说是骑马了,就是爬也爬出林子了。穗子也从马上下来了。也站到了谷子身边。穗子也说,你们是不是不知道路啊。两个男人不回答,只是看她们。他们的眼神让谷子看出了他们的心好象很慌乱。谷子说,你们老实说,你们是不是故意的,你们根本就没有把我们送回莫索湾送回开荒营的意思,我们是不是再走下去,就会离我们的家越来越远了呢。两个男人还是不说话,还是看着谷子和穗子。但对谷子和穗子来说,他们不说话本身就等于是回答了她们的话。
谷子一下子生气了。谷子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咱们都是同志。是共产党领导下的同一支革命队伍。你们这么做,是不是也太没有一点思想觉悟了。我要是把你们的行为告到你们单位去,不说关你们的禁闭也会给你们一个处分。你们真的是太不象话了,太不象一个革命军人了。
谷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一声断喝,让谷子闭嘴。两个男人中的那个不结巴的男人说话了。他说的话每一句都象是一把刀子,扎到了谷子和穗子的身上,当他还没有把所有的话说完时,谷子和穗子就觉得自己身上到处是刀子扎出的洞,不但有冰冷的风灌进去,里边的血还在不断地涌出来。不大一会,她们就站不住了,就瘫了似的坐在了地上。
这个男人到底说了什么话,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让谷子和穗子站立不住了。其实不用听完他全部的话,只要听上几句,就会明白谷子和穗子为什么站不住了。不是谷子和穗子不够坚强,这个时候换上谁都会和她们一样。这个男人说,我们是军人,可我们不是你们的同志,领导你们的党,是共产党,可领导我们的党,是国民党。国民党败了,我们的将军起义了,归顺了你们,可我们发过誓,要为党国精忠。我们也起义了,可我们的起义,被你们说成是叛乱,我们的好多兄弟被你们杀害了。我们没有死,可我们不会投降,我们要到山里去,去建立游击队,和你们继续战斗……
其实在开荒营开大会时,曹营长传达过一份文件,说过驻扎在乌鲁木齐附近的一些国民党的起义部队中,出现了反动军官发生叛乱的事。莫索湾离乌鲁木齐挺远的。这个文件中说的事,谁也没有当个事。国民党的几百万军队都被消灭了,这些叛匪所干的事不过是拿个鸡蛋往石头上碰。说真的,莫索湾的人在没有事胡说闲扯时,也想不到把这个事拿出来象磕瓜子一样打发时间,因为这个事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一点刺激性也没有。整个莫索湾的人包括谷子和穗子在内,连做梦也没有想到过会在莫索湾这个地方碰上文件上说的那个事件中的两个家伙。
谷子和穗子虽然也是穿着军装到了莫索湾,可那只是个名义。实际上她们和中国许多村子里的女人并没有多大不同。她们想到过怎么样把地里的和家里的活干好,想到了嫁给自己满意的男人勤勤恳恳过日子,她们可是从来没有想过怎么样对付两个拿着枪的叫做敌人的男人。
其实天还亮着,太阳正放射着光芒,可谷子和穗子却觉得天一下子黑了。比炉灶上那口用了一百年的铁锅的锅底还要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