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麦去喊老罗,老罗也是同样的话,那是个杀人犯,是个罪犯,不想和他一块吃饭。
饭吃好了,要刷碗刷锅。拿到湖边去洗,边洗边说话,说到了胡铁和老罗。
白麦说,这两个男人有仇。
白豆说,不能让他们有仇。
白麦说,我回去说说老罗。
白豆说,我也回去说说胡铁。
白豆说胡铁,说那些事不能全怪老罗。
胡铁说,不怪他怪谁?他是当官的,他要讲公道,我不会进监狱,他要给我平反,我也不会用刀子伤人。他逼得我家破人亡,你说不我怪他我怪谁?
白豆说,要在根子上怪,还得怪杨来顺,不是杨来顺使坏,后来啥事都不会有。
胡铁说,杨来顺这个家伙有多坏,我知道,收拾他好收拾。老罗可不一样,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不发生这场大革命,我们怎么可能和他算这个账?
白豆说,要是没有白麦,你怎么收拾我都不管,有白麦在,你就不能对老罗怎么样,老罗不管犯多大错,你也不能收拾他。
胡铁说白豆真是一点儿原则都没有,只有儿女私情。胡铁说,我其实也不是非要把老罗怎么样,也就是想让老罗承认个错误,朝我赔个理道个歉,把我的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摘掉。我就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和儿子,不把这顶帽子摘掉,儿子就会永远也抬不起头。
听胡铁这么一说,白豆也觉得这个事是个大事。白豆说,我去让白麦劝老罗。胡铁说,你去跟白麦说,别跟那个老罗过了,那个走资派真是一点人味都没有。白豆说,你以为我没有劝过?我劝了好多次了,白麦就是不听。胡铁说,真是让人想不通,这么个男人,白麦有啥舍不得的。
用不着白豆,这些日子,白麦一直在说老罗,说胡铁恨他整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罗说,当然可以理解,因为他当过土匪,身上就有反动阶级的恶习,还没有完全改掉。所以他才敢冲击会场,用刀子杀人。这样的人,长期待在革命队伍里,不知会给革命事业带来多大的祸害。
白麦说,他受杨来顺陷害,你们又没及时纠正了,也是被逼无奈。
老罗说,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不管受多大的冤枉,哪怕是掉脑袋,也不能朝组织发难,更不能用暴力反抗领导。一个人,不会生下来就是反革命,总会有个发展过程。一般来说就是不能正确对待委屈,乱泄私愤过了头,把人民内部矛盾变成了敌我矛盾,胡铁可以说就是这样一个典型。
白麦说,到了这个时候,别说你是真的有错,就算你真的没有错,说声对不起,又会怎么样?人家好歹救了你的命。
老罗说,这是两码事,我不能因为他救了我,我就不讲原则了。我在党旗下宣过誓,为了党的事业,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我怎么可能为了报恩,朝一个反革命分子低头认错?
白麦说,不给胡铁把反革命的帽子摘掉,胡豆就会一辈子受牵连,我是胡豆的干妈,这个事我不能不管。
老罗说,你喜欢胡豆,我知道,我也喜欢这个孩子。不过,你的担心是没有道理的,我们的政策历来是一个人做事一人当,决不会搞一人犯罪株连九族的封建专制那一套,也就是说,不管胡铁怎么样,都不会影响到这胡豆今后的前途。
白麦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一点用也没有。
革命不管怎么革,不管革成什么样子,吃都是件最重要的事。
湖里有鱼却没有渔网。白豆让胡铁编了十个鱼篓子。把油渣放进鱼篓子,再把鱼篓子放到水里。鱼闻到香味,会钻进篓子,钻进去,就出不来了。
钻进篓子的都是小鱼,白麦问老罗有什么办法可以把湖里的大鱼捉到,老罗说用鱼枪。白麦说,什么样的鱼枪?老罗说,用一根木杆,在一头绑上一把刀子,就可以当鱼枪。白麦问老罗会不会用鱼枪?老罗说,这是他的拿手活。
白豆就问胡铁要了刀子,拿了刀子,给了白麦,白麦又给了老罗。
老罗不大一会儿就做了一个像梭镖的鱼枪。
白麦和白豆看到了一条大鱼,正在湖边游着,不由叫了起来。
听到叫声,老罗拿着梭镖赶到了。老罗走到了水边,举起了手中的梭镖枪,全不说话了,连呼吸都屏住了,睁大了眼睛看着老罗。
嗖的一声,梭镖飞了出去。哗的一声,大鱼跳出了水面,只是大鱼再落下来时,已不能再游动,梭标枪让它变成了一条死鱼。
白麦和白豆一起给老罗鼓起了掌。连跟着两个女人的小胡豆也拍起了手。
这条鱼真大,少说也有二十斤,把它切成了许多小块块,串在红柳树树枝上,洒些盐和辣椒面,放到火上烤着吃。
扎鱼时,胡豆看见了,从此以后,胡豆看老罗的目光不一样了。
仰着头,喊着老罗伯伯,问老罗怎么这么有本事,能把水里游得那么快的鱼,一下子就扎住了。老罗说刚闹革命那会儿,没有枪,全拿着大刀和梭镖,老罗说他投出的梭镖,至少让五十个敌人没有了命。
老罗还说多少年没用梭镖了,还得好好恢复一下,才能做到百发百中。不过,他让大家放心,他一定会做到每天扎下一条大鱼来,让大家天天能吃到大鱼。
胡豆让老罗伯伯也教他扎鱼,老罗说,等胡豆再长大点。
白豆把烤好的鱼,让胡豆端了一碗给胡铁,胡铁看了一眼,没有吃。胡豆说,爸爸,老罗伯伯可厉害了,那么大的鱼,他一下子就扎住了,你能不能也把大鱼扎住?
胡铁看了胡豆一眼,没理胡豆。
胡豆又说,爹,这大鱼可好吃了,你咋不吃呀?
胡铁说,你烦不烦,我不饿。
胡铁口气很厉害,让胡豆觉得怪,好像爹对他说话,从来没有厉害过。
光有鱼吃,还不行,还得有别的东西吃。
湖边有个地方,有鱼贩子,拿了鱼去,不管多少,总能换些钱。
鱼篓子和梭镖捉到的鱼,吃不完,吃不完的那一部分,白豆和白麦就会拿到了有鱼贩子的地方,换一些钱,再用这些钱,跑到不远的小镇上,买些油盐粮食和别的日常生活用品。
老罗像一个士兵一样,提着梭镖枪,巡逻在小岛的四周。
比起小鱼来,大鱼要少得多,要碰到一条大鱼来到湖边游玩,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这就要求老罗一天里,得用大部分的时间在湖边转悠。
但好在老罗梭镖枪十分有力和准确,只要从手中飞出,那条大鱼肯定是无处可逃。
一手拿着梭镖枪,一手提着一条尾巴拖地的大鱼,老罗在落日的余晖中朝着大家走过来时,看上去真的很威风。
白天做了英雄的老罗,夜里还想做英雄。
白麦不想让老罗在夜里做英雄,可白麦没有理由。
做了英雄的老罗,心情有些好,对白麦说,真想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个小岛上待下去,一直到老,一直到死。
白麦说,这么说,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会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下野地了?
老罗说,说真的,活到这个时候,我真的后悔去当官了。要是打完仗,当个农民,当个渔民,日子保准比现在过得好。
白麦说,那你就在下野地做个老百姓吧,我保证会一直陪着你。
小岛上的日子,过得很平静,一点事都没有。所有迹象都似乎表明,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了。但有一天早上,小岛上的人走出了草棚时,看到天上正在落雪花,而小岛四周的湖水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这是第一场雪。雪落在湖水里,就变成了水。很快,就下了第二场雪和第三场雪,等到第四场雪下来时,湖水已经完全变成了冰。雪落在冰面了,越落越多,落了厚厚一层后,那个很大湖就找不见了,它和荒野戈壁一起在雪的棉被下睡着了。
没有那个大湖,那个藏在湖中心的小岛也没有了,那个小木船一点用都没有了,它的一半冻在了冰中,一半露在外面,落满了白雪。
不过,还可以继续打鱼,把冰面敲一个洞,把鱼篓下到洞里,还能捞出鱼来,只是没有那么多鱼了。鱼到了冬天,也要睡觉,不怎么活动了。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人还是走兽,只要想上小岛,用不着再费一点事了。
没有粮食和油了,白麦和白豆要去小镇上去买。
白豆白麦分别对胡铁和老罗说,天黑以前一定会回来。
湖上冰很厚,用不着划船了,踩着冰上的雪,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