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欢坐在轿子里,走在前往王宫的尘土飞扬的路上。铃声叮叮,车轮辚辚,将她的思绪带回昨日的一幕……
她挎着菜筐来到番茄园子,但见黄叶败落,红茄稀疏,只在秧架中间背阴的地方,挂着些青的、浅黄的果子。她只好蹲下身子,在黄枝绿叶间挑着、拣着。当她一心挑拣的时候,有两个人说着话,向这边走来。听声音是吐屯和沙飞。她对沙飞很反感。每次相遇,他总是以猥亵的目光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地打量她。
她骇怕见到他,就屏住呼吸,不声不响地蹲在那儿,路旁浓密的榆树丛正好遮住她的身影。说来凑巧,他俩偏偏在她附近停下,说的每句话她都听得丝毫不差。
“……他们要是察觉了,不来呢?”沙飞问。
“这你不用操心,你的任务就是在犯人路过的时候,把术士插进去在山里除掉!”
“明天下午?”
“嗯。”
哲丽娜苦苦查找的“术士”,竟在偶然中探得下落。阿欢不由暗喜。她只盼他们快走,好去报告夫人。忽地,她觉得手背凉乎乎、痒抓抓的。低头一看是只癞蛤蟆,鼓着两个大眼泡,唿扇着大嘴巴。她吓得忘乎所以地大叫起来。这一叫,吓跑了蛤蟆,也吓坏了路旁的人。
当他们弄清是场虚惊,也都恢复了常态。可是,偷听了他们的密谈,这是不能原谅的。
“你长着耳朵,只能听主人指派,不许偷听主人说话。你不懂吗?”阿史那贺男满脸杀气地说。
阿欢骇得不敢说话,只是咬着手指哭泣。
“你要敢吐露一个字,不光害了哲丽娜,也害了你自己。我要让你一辈子听不见,说不出,当个活死人。”贺男摇着阿欢的肩膀,恶狠狠地说。
阿欢哽咽着只是点头。
“大人。”沙飞小声叫着,没再说什么,只色迷迷地笑着,指了指阿欢,又指了指自己。
只听吐屯含混地说了声“好”,转身对阿欢严词厉声地说:“沙飞看你脸蛋儿长得好,想收你当小老婆。”
阿欢大着胆子抬起满脸泪珠的面孔,苦求着:“不,老爷。”
“什么不。”贺男粗声粗气地打断她,“奴仆对主人只能说是。”
阿欢也不理睬,就跌跌撞撞地抹着止不住的泪水跑走了……
如今她已吐露给哲丽娜,万一老爷得知,会不会更紧地逼她嫁给沙飞?或者把她变成“活死人”?这两个结局,对于她都毫无区别。她全身止不住地抽搐、战栗起来。
前面轿子里坐着哲丽娜和贺男。贺男恐怕阿欢泄密,让她跟着一同进了王宫。
排练伴舞的过程中,哲丽娜始终心神不定,常出差错。好在贺男不通音律,倒也看不出破绽。哲丽娜想得是,如何通知大将军?贺男形影不离,固然难以派人,即使有机可乘,派谁呢?阿欢太惹人注目,歌舞伎又怕靠不住。
排练了几遍,眼看日影移转,已近正午。她对歌舞伎说:“排好了。”就令她们各自练习,自己也到长春斋小憩。
他们吃着点心和甜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阿史那贺男吃得津津有味,接连不断向嘴里塞着,腮帮子鼓得像两个茄子。
“多吃点,你也累了。嘿嘿。你给歌舞伎做的几个动作……这样,嘿!真中看。”他用甜羹往下冲了冲堵在嗓子的点心,笨拙地摆动着肥胖的胳膊、腿。他见哲丽娜被他的蠢样子逗乐了,也很开心,就打了个饱嗝说,“这儿练好了,我们就回吧?”
“您狼吞虎咽地吃饱了,我呢?怪累的,得细嚼慢咽。”哲丽娜吃得很慢,她想寻找机会,也幻想天赐灵感,使她想出好法子。她果真想出了个无懈可击的办法,中午的时候,她就说腹痛,要请妈妈帮忙调理,回一趟大将军府,贺男也未必看破个中奥妙。
想到这里,哲丽娜喝了口羹汤,站起身,说:“走吧,催命鬼似的。”
阿史那贺男见夫人要走,赶快穿好衣服,又帮夫人穿戴齐整,就走了出来。刚转过弯,就见麹夫人由贞奴陪同正向他们走来。
“妈妈!”哲丽娜喜不自胜地叫着,迎了过去。
“哲丽娜,我总惦着你的身子,你爸爸催我来瞧瞧!刚去了府上,说你们来教坊了,来排什么……伴舞。这准是姑爷的主意!”
麹夫人一边走一边唠叨,还把话引到了吐屯身上。
“您又冤枉姑爷我了!是哲丽娜的主意。我放心不下,一直陪着。”贺男说。
“真是年轻不懂事,什么时候啦,还乱跑,要我说今天就不能来,你倒好。”麹夫人一会儿问这一会儿问那,一会儿悄悄地说、悄悄地笑,一会儿又亮着嗓门,无所顾忌,很有点贵妇人旁若无人的派头。
贺男跟在她们身后,傻呵呵地陪着笑脸。他有时想凑近一点,听她们说些什么,一见麹夫人向他瞪眼,还直摆手,催他自己走,也就不敢死赖着往前凑了。
阿欢和贞奴搭伴走在后头。这俩女孩子同在麹夫人膝前长大,耳鬓厮磨,终日嬉戏,现在也携手抱肩,亲热得像亲姐妹。
他见阿欢对着贞奴的耳朵笑着说什么,是否……他这么想,可不好意思凑过去听丫鬟说悄悄话,那更有失身份了。只能冷眼瞧着,鼻子都气歪了。
这是张雄的主意。
张雄接到大典的红请贴,顿生疑窦:他去晋谒大王时,尚未提及此事,如此仓促决定,是否与“术士”的安危有关?随即派麹夫人出府,正好为哲丽娜解了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