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增新让这方面的业务高手拆开了这封电文, 又让他的俄文翻译官翻译并念给他听, 他得知了电文是白俄陆军总司令谢米诺夫从库伦发给阿林科夫的,命令阿林科夫带领部下出新疆,经过甘肃和宁夏到外蒙的库伦集中。
杨增新命翻译官将原电抄录下来, 又让拆封能手将原件装入封套封好,派人立即送往奇台,面交阿林科夫。
阿林科夫看完电报异常兴奋,心想这是天大的喜讯,不仅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而且趁机可以脱离羁绊去库伦合兵一处东山再起。
阿林科夫当即通过奇台当局向杨增新发出求援的急电,备述了谢米诺夫要他在库伦集中的事, 要求去关内准备从内蒙回国,希望杨增新批准并派马车予以协助,运送他们启程。
杨增新暗暗窃喜,认为时机已到,立即派出不少四轮马车到奇台,限定阿林科夫的部队每日只能坐车运送一队,五辆马车编为一队,一辆马车只能坐十人,也就是说每天只能送走五十人。
这样分散运送时,当每一队坐马车的士兵离开奇台近六十里,就被杨增新所设的军站以检查为名扣留了武器和马匹, 由哈密代收代牧,而把空手的士兵送至敦煌解散。
如此隔离遣送使留在奇台的阿林科夫不知内中奥秘, 而前行的官兵无法告密,反抗只有送死,只好打掉门牙往肚里咽,有苦说不出来。
当阿林科夫的大部分部队在敦煌叫苦连天的时候, 杨增新把他的当时新疆惟一的一辆福特汽车交给外交特派员张绍伯,让驾驶员拉上张绍伯开到奇台。
张绍伯指着汽车对阿林科夫说:
“这是杨将军惟一的一辆坐车,他让我专程送你去关内。”
阿林科夫握住张绍伯的手使劲摇晃着,很激动地说:“太好了!谢谢你的关心,谢谢杨将军的关心。我永远忘不了杨将军对我的好处。请你回去一定代表我问候杨将军, 祝他长寿。”
张绍伯和阿林科夫坐进汽车离开了奇台。汽车疾驶而去,阿林科夫由于兴奋只顾谈话,没注意汽车疾驶的方向。
汽车一路飞驰,走过了一半路程,阿林科夫向窗外一看,汽车不是向东开去,而是向西开来,他不禁纳闷地问张绍伯,说:“特派员阁下,这车怎么向西开来? ”
张绍伯笑着说:
“别误会! 杨将军说他要跟你欢聚一下,为你设宴饯行,然后再用汽车送你去关内。请放心! ”
阿林科夫听他如此一说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心里还特别舒服,任由汽车把他拉往迪化。
汽车开到迪化,阿林科夫从车内刚一露头,就被几个化装成欢迎他的长官——卫士们活捉了, 同时缴了他身上的手枪和匕首,把他押往迪化县衙软禁起来。
被软禁起来的阿林科夫暴跳如雷, 大喊大叫, 但没人理会他,也没有人送饭送水,阿林科夫又气又饿又渴,只几天便叫喊不动了。
阿林科夫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认为自己会被饿死,开始气馁了, 不但不叫不凶了, 而且要求看守的卫兵给他弄点吃的东西。
卫兵把阿林科夫的情况汇报给杨增新, 杨增新不由冷笑起来,心想:这才仅仅是开始,我就不信降服不了你这个凶恶蛮横的外国人,让你流泪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想完之后,杨增新命令卫兵给他送去了稀饭和蒸馍。
然后,杨增新又命另外几个卫兵打扫了另外一间房。这房子宽敞明亮,分为里外间,布置得也很美观,住进去感到很舒服。
吃饱了饭的阿林科夫又被押入这宽敞的大房子里, 顿时感到有了活命的希望,死神已经远离了他,他又有了信心和勇气,暗暗在心里说:阿林科夫啊! 你不要害怕,不要胆怯,你要勇敢地活下去,为了恢复罗曼诺夫王朝,为了夺回失去的权力,为了报仇,为了杀死眼前这个可恶的杨将军,你必须坚强地活着,走出地狱,进入人间的天堂。
他躺在宽大而舒适的床上,眼望窗外的天空,想着他的部队不知怎么样了,想着谢米诺夫将军能否见到他的部队,他喃喃自语着:愿上帝保佑我的部队能顺利到达库伦,与谢米诺夫将军的部队会合,反攻西伯利亚,取得成功!
突然他听到一阵格格的女人的笑声传来,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从床上坐起来寻声望去,不料他的房门被推开了,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站在房门口以惊异而又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坐在床边上的阿林科夫。那两个女人的姿态很风骚,神情也很妩媚,恨不得要把他的魂勾走似的。
事先没有打招呼也没有丝毫的消息, 却突然不期而遇地看见了这样两个风情万千的女人向他媚笑,他自然感到奇怪,忙从慌乱中站起来睁大眼睛定定地瞅着她们。
从他那诧异的惶惑的碧眼中, 这两个并不恍惚并不迷惑的女人看出了他眼中的疑问。
这两个女人并不急于说话。
她们只是亭亭玉立地站在地上望着他。
他在想:这两个女人为什么要到我的房里来?
她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她们的目的是什么?
杨增新站在镇边楼上看风景, 不远的晴空里飞翔着一群鸽子,传出悦耳动听的哨声。
他抬起头来遥望这群只在天空反复盘旋而不飞走的鸽子,联想到养鸽人既没有用绳牵住他的鸽群也没有阻围他的鸽群,而鸽群却始终在他的房顶上周旋飞翔,这是为什么?
这难道不是人的感情在起维系的作用吗?
可见动物也有人世的真情, 它们也会按照主人的意志约束自己的行为,并不做出叛离主人的事情。
由此他又联想到自己的心腹人和那些忠于他的各级文武长官以及广大的士兵,他们在他的情感的感召下,在他的威仪的驱动下,在他的智慧的网络下,不也如这鸽群围绕着他转,并不叛离而去吗?
他又联想到他治下的人民不也安分守己地过着桃源胜境的生活吗? 他们服从他拥护他不也正如忠于主人的鸽群吗?
陶醉在鸽群的联想中的杨增新突然被天空中所发生的一件可怕的事情惊呆了。
有一只雄奇而又异常凶猛的鹰突然从高高的天空直冲而下,窜入鸽群中,将一只鸽子用尖利的双爪抓走了。其他所有的鸽子被惊吓得四下飞散,逃向主人的屋顶。
而那掠走一只鸽子的飞鹰顷刻间便飞得无影无踪了。
这突然发生的景象又引起杨增新的许多联想, 他联想到安宁的新疆局面为广大人民创造了和平与幸福的生活条件, 可伊犁出现的阿林科夫之类的窜扰不正像眼前出现的鸽群被惊扰的可怖的险状吗?
幸好阿林科夫已被智擒软禁了, 可以说为和平与安宁的新疆除去了一害,然而还有杜托夫和刘连克、张俊青的窜扰与暴乱没有被肃清,这岂不为伊犁的安宁与和平留下无穷的祸根吗?
他又抬头仰望天空, 只有蓝天白云而没有了象征和平的鸽子,一股无可名状的怒火从他的心底油然而生。
不能坐失良机了,不能等待了,必须尽快地消灭掉杜托夫和刘连克的华人武装, 彻底消弭祸患, 保障伊犁地区的和平与安宁,完成历史赋予的任务,方不失为人世俊彦,方不愧为新疆的都督。
杨增新联想完之后,在卫兵的护卫下从楼顶走下来,又到花园里赏花闻香,这儿看看,那儿摸摸,表现出十分爱花与护花的样子,使卫兵们也深受感动。
他指着园中花畦里一片倒伏的玫瑰花, 十分惋惜地对他的两个卫兵说:
“你们看,不知谁把这么好的花弄倒了,实在可惜啊! ”
两个卫兵互相看看,其中一个说:
“将军,那不是谁弄倒的,那是被昨夜的大风刮倒的。可这些玫瑰花很顽强,它们已经快长直了,估计明天就会直立起来。将军若不信,明天咱们一起再来看。”
另外一个卫兵也附和着。
他被两个卫兵说服了,愉快地说:
“好! 但愿如此。明天咱们再来看。”
赏完了花,他们走出花园。
回到办公室, 杨增新立即提笔拟了一封电文。他连看了两遍,又修改了几处,便让手下人发往伊犁。
电文的大意是:为了维护伊犁地区的和平与安宁,为了消弭隐患,立即调动所有的驻军,包围惠远附近的敌军,予以彻底、全面、干净的歼灭,绝不心慈手软。
惠远城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里的敌军究竟指的什么人?
在这前一天,伊犁镇守使杨飞霞电告杨增新,杜托夫和刘连克、张俊青等白俄军队突然又窜入惠远城内发动变乱,大肆抢劫财物、粮食、枪弹,准备逃跑时,被伊犁驻军包围了,电请杨增新给以明确指示,该怎么办?
因为杨增新一贯的做法是对窜扰的白俄军队避免用武,采取收抚与拉拢的策略,而今这些白俄军队竟敢如此嚣张,竟然动武开枪杀人抢劫了, 倒不如开枪镇压, 但杨飞霞又不敢私自做主,包围了敌军,让他们缴出武器,他们又不缴,只好请示杨增新。
杨增新原想派人去说服,让敌军缴出武器归降,电令杨飞霞采用围困的办法等候说服的人去。
但他想了一天, 觉得如今的这些残余敌军远不如阿林科夫的哥萨克骑兵那样凶猛那样剽悍那样难以战胜, 对这些被包围的白俄残部用不着再予以招抚,因为这些人始终不会俯首听命,甘心降服的, 前次被收抚的华兵营长刘连克和张俊青不就是例子吗?
从那群象征和平的鸽子被恶鹰惊扰捕掠的启发中, 杨增新悟出了一个道理:对性质不同的敌人采取不同的手段,对不同环境中的不同敌人,同样以不同的办法对待。
所以,他决定采取镇压的手段来消灭惠远被困的白俄残敌。
于是,杨增新又重新向杨飞霞发出了全部予以歼灭的电令。
杨飞霞接到杨增新的第二道电令, 立即命令他的部队向被围的敌军发起全面而有力的总攻。
在密集如雨的枪弹的射击下,在震耳欲聋的大炮的轰炸下,在马队的冲杀下,在步兵的进攻下,这些企图逃跑的敌人全都被消灭了。
号称白俄将军的杜托夫不愧为能征惯战的老手, 他在溃败的乱军中躲在一具死尸后装作死亡的样子, 等追捕的部队搜寻过去,他立即扒下死人的衣服,穿在身上,伪装成汉人的样子,抢过一匹乱跑的战马,一跃而上,向城外冲去。
他混在伊犁马队中装作骑兵的样子向逃跑的刘连克和张俊青追去。
因为刘连克和张俊青已经骑马跑在前面, 正被伊犁马队追击着。
快到城门口就要出城了。马队一边高喊一边追杀,而听不到杜托夫的喊叫声。马队的骑兵扭头一看,看出了他的真面孔,发现他不是自己的人,也不懂追杀的号令,上前仔细一看竟是一个洋人,二话没说,开枪就要射杀。
在这紧急关头,杜托夫眼疾手快,从怀里掏出手枪,抢先一举手,打死了那个准备射杀他的骑兵。
之后,杜托夫立即来了一个镫里藏身,把整个身体藏在马肚下,在马的掩护下向城外跑去。
然而, 他的枪声引来了马队其他骑兵的追杀, 子弹向他射来,打在他的马肚上,受伤的马仍然不停地驮着他逃向城门口。
眼看他就要冲出城门了。
他的马依然跑着没有倒下。
忽然一阵乱枪向他射来,他的马倒在城门口,他负伤爬起来准备跑出城门去,却不料从后面又射来数不清的子弹,终于把他打死在城门口。
刘连克和张俊青骑马跑出了城门,还未来得及扬鞭催马时,就被埋伏在城门外的伊犁步兵一顿乱枪连人带马打死了。
至此,伊犁的所有白俄溃军被全部消灭了。伊犁地区又处于和平与安宁的环境中。
正当阿林科夫处于疑惑之中时, 后面跟着又进来了一个全副武装的军官名叫李玉林,此人是杨增新的副官,现被派专管阿林科夫的事。
李玉林微笑着对阿林科夫说:
“都督怕你寂寞, 特意请来了这两位有名的美人天天陪你。从现在开始,这两位美人就归你了,她们陪你吃饭、睡觉,干什么都行。你看将军对你有多好啊! ”
他说完了话,对这两位女人挤眉弄眼地暗示了一下,又开玩笑地说:
“两位美人好好开开心,可不要被老虎吃掉了,吃了我可心疼啊! ”
这两位女人也调笑道:
“看你说得多可怕,如果真心疼的话,那就常来陪我们,免得把我们给忘了。”
“哈哈! 我难道还会忘了两个销魂的宝贝吗? 再见! 就看你们的啦! ”
李玉林调笑着出门了。
门外有两个持枪的卫兵把守着。
窗外也有两个卫兵把守着。
这里岗哨很多,院子里到处是巡视的卫兵,他们的目标全都对准了阿林科夫。
阿林科夫全都看在眼里,所以,他现在老实多了,他知道乱喊乱叫无济于事,想要逃跑比登天还难。
那两位女人一见李玉林走出去, 立即大胆地盯住阿林科夫问他欢不欢迎她们。
阿林科夫不太懂汉语,但平常的一些简单的话也能听懂。这都是他的部队里有华人官兵的原因,他从他们那里学来的。
阿林科夫听懂了她们说的意思,点点头,又用半生不熟的华语回答说欢迎。接着他又问她们为什么不坐下。
这两个华人女子友好地点点头,分坐在两把椅子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冷峻的阿林科夫。
李玉林出门时对这两个女人放肆的眼神和表情被阿林科夫看到时,他就在心里明白了这两个女人的身份和来历。
他又从似懂非懂的李玉林的调笑与引逗的话语中明白了这两个女人肯定与李玉林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他在心中说:她们肯定与他有私情。
这两个女人坐了片刻,就起来了。一个中等身材的女人很殷勤地给阿林科夫倒茶,双手把茶杯递到他手里,让他喝。
另外一个身材稍高一点儿的女人整理着阿林科夫凌乱的衣服和床铺,并把他的脏衣服放在洗衣盆里浸泡起来准备洗。
阿林科夫看到这种举动,心想她们是来伺候我的人,还是谋害我的人? 我得留点神,可别入了她们的圈套。
所以,他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一口也不喝。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卫兵推着一辆小型的送饭车,上面放满了好吃的东西:有鸡、鸭、鱼、肉;有米饭和白面馍馍;有白酒、甜酒、饮料;还有俄国人喜欢吃的排骨和点心等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