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帝赵昺祥兴二年正月十三日,张弘范率元军到达崖山,十五日开始布阵,将元水军齐聚于崖山之南洋面上,扼守住崖山港口出口,等待战机,发动进攻。此时元宋两军在海面上的态势是:元军有战船500艘,尚有200艘因不熟悉海上航道迷路而未到达,且北人不习水战,船上兵卒,呕吐、目眩、头晕、尚需一个适应过程。在战船上还有一部分闽浙水手,多为被元军裹胁而来,心向南朝,一旦形势稍有变化,很有可能反戈一击。而宋军,有战船1000艘,其中不少是能进行冲战的大船,拥有兵员20万,存粮可支半年。两相比较,优势在宋军。可是宋军主帅张世杰指挥无方,他不是趁元水军尚未全部集结,士卒疲惫,立足未稳之时,集中优势兵力,大小战船相互配合,冲击元水军,而是将1000艘大小战船,聚拢在一处,成一字阵,陈列于港内,等待元军来进攻。二月初六日,海中潮水猛涨,风雨交加,张弘范与李恒各领一军,率300艘战船,从南北两方面发起攻击,以密集的炮火和强弩利箭射向宋军,在潮水冲击和元水军夹击下,一开始就处于劣势,虽尽力恶战,但渐渐不支,一艘大战船被炮火击中和潮水冲击下,桅断船沉,绑在一起的船只,立即左倾右斜,难以作战,被列成纵队进攻的战船,一拥而上,宋军顷刻土崩瓦解。仅用了半天时间,宋军战船20余只被击沉,800余只战船为张弘范所得,宋军全部覆灭。到了黄昏时刻,海上大雾弥漫,对面难见人影,张世杰驾着一艘小战船找到了帝昺,要挟持帝昺逃亡,被陆秀夫阻拦。陆秀夫认为形势至此,难以逃脱,不能被俘受辱。于是他决然地将妻子和儿女推入海中,回过身来对帝昺说:“国事至此,陛下当为国死,宋朝已经有过一回皇帝受尽侮辱,陛下不可再受辱。”说毕,就背起这个才9岁的皇帝,跳海殉难。
文天祥目睹了海上这场恶战,看到了因张世杰指挥失误,造成的严重恶果,看到了“尸浮海上者十余万”,血水染红海面的惨景;看到了宋朝最后的覆灭。文天祥也奋身跳海,被看守的元军一把拖出,并进一步对他加强了防范。文天祥端坐船中,无限悲愤,万分感慨,向南恸哭,写下了一首诗题为《二月六日,海上大战,国事不济。孤臣天祥坐北舟中,向南恸哭,为之诗曰》来祭奠崖山殉难的战友,记下了亡国的遗恨。他在诗中写道:“……古来何代无战争,未有锋蝟(蝟,指战船)交沦溟(大海)。……南人志欲扶昆仑,北人气欲黄河吞。一朝天昏风雨恶,炮火雷飞箭星落。谁雌谁雄顷刻分:流尸漂血洋水浑。昨朝南朝满崖海,今朝只有北朝在。……北兵去家八千里,椎牛酗酒人人喜。唯有孤臣两泪垂,冥冥不敢向人啼。……我欲借剑斩佞臣,黄金横带为何人。”这段诗的意思是,自古以来历代都有战争,没见过如此大规模的战船在海上交锋。在这场战争中,南人志在保住家园,北人的气势是要吞并在黄河建立的宋朝。在那风雨相加,天昏地暗的一天,元军以猛烈的炮火、密集的箭射向宋军发起攻击,顷刻之间谁胜谁败的局面已经分明,战死流尸的鲜血染遍洋面。昨天崖山海湾内遍是南朝的人员,今天北朝已将南朝灭掉。远离家乡八千里的元军,正在杀牛酗酒欢庆胜利,只有我这大宋的孤臣两泪双垂,不敢向人啼诉。我真想借来一支利剑,斩尽奸贼佞臣,如今那些腰缠黄金带的卖国贼,厚颜无耻地向敌人献媚,真是让人难以容忍。
乘着大雾弥漫海上,带着残余部队逃出崖山的张世杰,本想追随陈宜中去占城,当他船到南思海陵山时,(今广东阳江巴西南大海中)遭飓风袭击,将士劝张世杰登岸,张世杰说:我扶立的两个皇帝都死了,我之所以不死,是想再立一个皇帝,以继承宋朝,今天又遇到这样的飓风,岂不是天要亡我吗?于是他登上船楼,跳海而死,宋朝到此结束了。
广州劝降
元军攻占崖山以后,休整了一个多月,于三月十三日回到广州。
文天祥在元军押解下随行到了广州。当他看到广州的繁华情景,不禁感叹万分,心中又痛又恨。他在《集杜诗·至广州》中写道:广州真是个“形胜之国”,“往年虏平其城,收复后不能完整,为守国计,哀哉!吾国之无人乎?”意思是说:广州的繁华富庶,可说富过了往日的都城,曾被敌人夺取破坏,宋军恢复后不去修复,作为收复失去山河的基地,现在又被元军夺去,真是让人悲叹!宋朝怎么就没有守土的人呢?原来守卫广州的官将,你们哪里去了?同时,他深叹自己身世飘零,成为一个“无国又无家”被元军拘禁的孤臣,这个失去自由之身,等待的只是“北方生杀之命”。这时,他还不知道他的弟弟,那时他把惠州交给他镇守的文壁,在元军攻到惠州时,以保存文家宗室不至于断线为由,以惠州降之,变节为元朝之臣。
元军的统帅张弘范很佩服文天祥的为人,重视他的声望与才能。对这位被拘禁在广州的文丞相“礼遇日隆”。他对身旁的部将说:当年宋元谈判时,文天祥见丞相伯颜的时候,我就在场。对文天祥大义凛然的浩然之气,仍然记忆犹新。但他想,现在形势不同了,宋朝已不复存在,文天祥当可被软化而归顺元朝,按说这也应是顺理成章的事。就在他们回军广州的第二天,他在为部将大摆的庆功宴上,请来文天祥,又一次对文天祥劝降。张弘范高举酒杯,在胜利者的气势中,以诚恳的态度和关心的语气,对文天祥说:“国亡矣,忠孝之事尽矣,正使杀身为忠孝,谁复书之?丞相其改心易虑,以事大宋者事大元,大元贤相,非丞相而谁?”意思是说,宋朝已经亡掉了,您对宋朝尽忠尽孝也都尽到了。即使是现在要以杀身来对宋尽忠孝,谁来写这笔历史呢?如果您能改变原来的想法,像忠于宋朝那样来为大元朝做事,将来大元的贤明宰相,不是丞相您还有谁呢?文天祥的回答是义正词严的。他态度坚决,感情悲壮而语气又表现出平和地说:“国亡不能救,为人臣者,死有余罪,况敢逃其死二戴其义耳,未闻以存亡易心也。”殷之亡也,夷、齐不食周粟,亦自尽其义耳,“岂论书与不书?”意思是说,身为大臣,国亡而不能挽救,死有余辜之罪,怎敢为了自己的存活而以国亡为理由而对前朝存有二心呢?古时的殷商为周所灭亡,殷朝的臣民伯夷、叔齐耻于吃周朝的粮食而饿死,就是为了尽义于前朝。没听说过国家亡了臣子就可作为理由变心的。还用得着议论如何写这笔历史吗?张弘范也为文天祥不以存亡而改变爱国之心的高尚情操而改容,他不再以胜利者的气势来对待文天祥,而是更增添了敬重之心。这时,副元帅蒙人庞钞儿赤也起来向文天祥敬酒,为文天祥所拒绝,庞钞儿赤觉得丢了面子,恼羞成怒,对文天祥破口大骂。文天祥也“大骂,请速死”。文天祥对庞钞儿赤的态度,也是公开表明他对元朝宁折不弯,宁死不屈的态度。
酒宴后,庞钞儿赤问张弘范:文天祥为何那样不识抬举?张弘范苦笑着说:他吗,忠臣,留名青史吧!就不再说什么了。文天祥呢,则是写了一首表明自己心态的诗,内有“高人明若浼,烈士死如归”之句:意思是说:若是不顾名节去换得高官,怎么比得上去做视死如归的烈士呢。再一次表明了他的志向。
“万里行役”赴大都
(12793月—10月)
借诗言志
祥兴二年(1279年)三月十四日,也就是酒宴后的,派专使送往大都,向元世祖忽必烈报告。说文天祥是一个意志非常坚定,一时难以软化和说服他投降的,请示忽必烈应如何处置。四月十一日,专使返回广州,传达了忽必烈的口谕,告诉张弘范说:“谁家没有忠臣,对文天祥必须以礼相待,派专人送到大都来。”于是,张弘范指派都镇抚石蒿与一名蒙古将领囊家歹,专程护送文天祥去大都。
文天祥听说将被押送北行大都时,深感心烦意恼。邓光荐在他撰写的《文丞相传》中说,当时文天祥曾讲过,与其“万里行役”,不如“死于兵,死于刑”。他给我们留下了一首长诗,诗名《言志》,在这首长诗中,他借喻古人的德操和行经,坦示自己对人生的看法,并阐明对生死观的认识,宣示自己对元所采取的态度,表明了自己宁死不降元的坚定意志。
在《言志》诗中,首先将自己类同处于国亡家破时的古人,为了保持节操和警示后人,所采取的行径并结合自己的现时处境两相比较。诗中说:浩瀚无垠的大地,为敌人所占领,亿万民众为俘为虏。我既不能像西汉末年的梅福,为了耻于给篡逆者王莽为臣,改名易姓老死吴地,又不能像李布,为了反对刘邦而潜逃山关卖身为奴,也远比不了西汉初年的商山四皓(四位德高望重的老学者),不愿为官而远隐山林,更比不上义不事秦而远蹈海上的鲁仲连。我和上述的历史人物不能相提并论。因为现在的我,就像一只虽有宏高志向却被箭所伤的鸿鸟,又像一条身陷网罟的长鲸。正遭受着燕雀和蝼蚁的轻慢和欺侮。我遭受了二月崖山兵败国破之难,以被俘之身复受海上飘零之苦。在这暮春的时刻,从南海被押到了广州,本拟在此了结我清白的一生;而今却要押我到大都,受那“万里遥遥行役苦”的折磨。下面接着讲自己的志向与态度,这也是“言志”这首长诗中最主要、最关键、最光辉和最感人的部分。诗的原句是:“我生不辰逢百罹,求仁得仁尚何语?一死鸿毛或泰山,之轻之重安所处!妇女低头守巾帼,男儿嚼齿吞刀锯。杀身慷慨犹易免,取义从容未轻许。仁人志士所植立,横绝地维屹天柱。以身殉道不苟生,道在光明照千古。”意思是说,我生不逢辰历遭劫难,为了追求自强不息的高尚理想,杀身成仁以求,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人生在世怎么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何轻何重要由自己来选择。不能像那怯懦的妇女,对强暴不敢抵抗。要像唐朝张巡那样,痛骂叛贼不惜咬碎牙齿,叛贼的利刃,锐锯在口中逞凶残害,也不改变自己坚定的意志。杀身成仁慷慨起义容易做到,从容就义就要难得多。仁人志士所要树立的是像擎天柱那样,做个顶天立地的有志壮士,面对敌人的屠刀从容就义,以自身的牺牲去殉理想,决不苟且偷生,要让自己的理想光照日月,流芳千古。接着他斥责西汉时投降匈奴的李陵、卫律罪行弥天,令人作呕,遗臭万年。最后他明确地表明自己对比次被押北行的态度,“平生读书为谁事,临难何优复何俱”,“结缨犹当效子路”。意思是说,平生读书追求的是什么呢?就是做人所应具有的高风亮节。因此,在这危难之时,没有什么可忧可怕的,我要在殉难之时,学习孔子的弟子子路,系好自己的冠带从容就义。
绝食南安
祥兴二年(1279年)五月四日,文天祥“出梅岭,至南安军”(今江西大余县),这是从广东进入江西的第一个州城,曾经是宋驻扎大军的地方。当时的守将是坚决抗元的李梓发和黄贤。他们率领南安军军民与元军丞相塔出、二元帅张、吕的大军,从景炎元年一直打到景炎二年。南宋兵溃崖山,行朝被灭后,元朝参政贾居贞到南安招降,遭到守城将领和军民的唾骂。三月十五日城破,李梓发“全家自焚”,城中与元军展开了剧烈的巷战,死伤惨重。二十五日,文天祥到达南安军时,这场壮烈的战斗,已过两月有余,但仍硝烟未尽,使文天祥激动不已,更加强了他要为国殉难的决心,也加速了他要速死以殉国难的行动。
从梅岭到南安,历经20余日。文天祥在途中所见到的是,沿岸村庄残破,田园荒芜。面对故乡的山山水水,他想起了故乡的亲人,想起了他的成长,想起了当年的战友,俯视现在国亡家破的情景,和自己被囚的处境,更是感慨万端。而这时护送他的元军又进一步加强了看管。一到南安,护送他的元军小头目石蒿和囊家歹,害怕文天祥在家乡的旧部和人民于途中劫持,就将他用大枷锁拷锁在船上,更使他感到愤慨,于是他决定绝食以求死,这也是他在五岭坡、潮阳、崖山、广州等处,曾多次求得速死的继续。
从到南安的第二天起,文天祥开始拒绝吃任何食物,着手写了“告祖祢文,别诸友诗”。在他写的《告先太师(文天祥任丞相后,宋朝廷追封其父文仪为太师)墓文》中,历数他起兵勤王,对元抗争、国亡家亡、身为囚虏的历程,现决定以死殉国难,祭告于先父文仪。在《南安军》诗中写道:“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时非,饿死真吾事,梦中行采薇。”表明自己决心绝食而死,在梦中去效法伯夷、叔齐采薇。这里还有一层意思是:伯夷、叔齐当年还能自由地在首阳山采薇,而我文天祥连这点自由都没有了,而且还被锁链在船舱,我只有绝食这一条路了。
船经赣江顺流儿下,经南康,过赣州,走万安,去泰和,到吉州,这是他生育、成长和战斗过的地方;而今青山依旧,绿水仍流,多么熟悉的景色,但山河易主,自己身为囚虏,正用绝食以殉家国,不禁思绪万千,疾笔抒怀,写下了一首首血泪交织,爱恨交加的抒志诗。文天祥端坐船舱,透过窗口,当悬崖峭壁从自己眼前掠过,他想到自己一生身世飘零,当船越过荒野险滩之际,他联系到自己苦难战斗历程,“风雨羊肠道,飘零万死生”的诗句,就是这一思绪的写照。他绝食了,但并未绝望;他的首首诗中充满了亡国之恨,但仍寄以希望。如在《赣州》一诗中“江山不改人心在,宇宙方来事会长”,就是说,只要人心尚在,反元的斗争就不会平息,为将来的希望充满信心,当船过惶恐滩,这个险滩一过,下面就是万安、泰和而到老家之山了,种种旧事的回忆,涌上心胸,自觉绝食必死,写下了《别里中诸友》,向家乡父老、故友、亲朋告别,表达自己无限思念之情。诗是这样写的:“故人无复见,烈士尚谁言?长有归来梦,衣冠满故园”。从这里引的几句诗中看到文天祥对家乡、故友无限眷念的心境。故乡故人都再也见不到了,我要壮烈殉国在那北国寒天,能留在家乡土地上的,只有我的衣冠。
文天祥绝食的消息,不管元军怎样封锁,还是为江西的父老所知道了,他们不愿意文天祥死去,还想救出他来,当船到庐陵的时候,与文天祥同一乡里的张弘毅,带着家乡父老的重托,向元军提出,要求上船照料文天祥,劝他进食,这正是看守人员求之不得事,立即就同意了。张弘毅辞别了家人,搬进船舱,文天祥正闭着眼睛躺在舱板上,张弘毅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老友在此景此情相见,自然情同非常,悲喜交加。张弘毅轻声告诉文天祥,江西父老对他的愿望是不死、救他出逃,继续抗元。并说他自己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千载心,用意是只要千载心不变,总有救国的一天。文天祥听说后,挺身坐起说,我明白了,现在船到了哪里?张弘毅扶他站起立于窗口说,快到丰城了。文天祥说:到丰城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