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柳梢捆接二连三放下,成为一堵用密密的柴梢筑成的厚墙。急流终于被遏止住了,隆隆的水声越来越弱,后来变成潺缓的、很好听的淙淙声。懂得刚才的情况多么严重的工程人员,这时候才敢偷偷地擦掉额头上的雨水——实际上是抹了一把汗。好险呀!储存在这附近的红柳梢捆大都放下去了,木桩也差不多用完了,要是这还不够,那就要到十几里以外的指挥所搬运,等到运来这里,用十倍的梢捆也堵不住了。
“好了,好了。”
“有望了。”
“场长,请你快下别的命令吧。”
老场长再也不下什么命令了。他一招手,集中在小高地的战士,飞也似地挑着泥筐直奔下来,顷刻功夫就在梢捆上堆起了一个土丘。只要把土丘夯实,大坝就安全了。
突然,梢捆下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紧接着是骨折似的爆裂声,梢捆筑成的厚墙活动起来……
原来是有一部分木桩因为吃不住水的巨大压力,折断了,其余的就歪倒一边,缺口重新露了出来。一股像箭似的激流如水枪般喷出,刷掉好大一片泥土。跟着,所有梢捆都像轻浮的木棒那样被水冲开,飘了起来。哎呀!……
“拦住……”
“不能让它流跑!”
“梢捆……木桩……”
工程人员的呼喊声,混在轰轰隆隆的水的巨响里,现场湮没在一片鼎沸的嘈杂声中,抢险工程达到了最紧急的关头。在这个关头,老场长炯炯的目光迅速地扫视着人们,然后沉重地宣布:
“同志们,你们都明白,这里的木桩和红柳梢捆不够用了……”工程人员希望老场长赶快接着向战士们说明抢险工程多么重要——如果这个缺口堵不住,在一两个钟头之内整个水库几丈高的茫茫大水就从这里冲出来,任何人都逃不出去,农场连草都不会剩下一根。可是,老场长却突然沉默了。好像机关枪打完了一梭子弹之后需要更换弹夹那样沉默。跟着这片刻的沉默,现场上嘈杂的声音也完全肃静下来,只听见水声疯狂地叫嚣。这种猛然煞住混乱和嘈杂的沉默力量,是如此坚定而沉着,好似宣布这里有一股比洪水更大的力量,完全可以制服它!奇怪的是老场长也并不这样说,他仅仅是稍微提高了点声音,指着被凶猛的洪水卷走的木桩和梢捆,十分简明而又非常坚决地说:
“捞上来,重新搞!”老场长的话一停,林班长便出现在打桩的手脚架上,迅速地扒掉红灿灿的背心,像挥舞一面旗子那样摇晃着,大声喊:“会泅水的同志们,来呀!”林班长抱着手脚架的木柱,像燕子般轻巧地滑进汹涌的水流中。“对喽,下水呀!……”战士们一齐叫喊着,接二连三跳进冷得刺骨的寒水中。赵大个子急忙扒掉棉衣,一面把脚伸给海英说:“好丫头,帮帮忙,把鞋脱掉。”“等会儿,我也在脱哪。”赵大个子看见小海英也准备下水,大吼起来:“你找死了……”
他一把将海英抱到一垛芦苇捆上,用瓦罐似的拳头在她鼻子前晃了晃,威吓着:“给我坐着……哎哎,会淹死你的……”他干脆连鞋也不脱,便跳进水中。
海英被战士这种鲁莽的爱护吓呆了,片刻才知道要跳下芦苇垛,拉着她那根谁也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绳子,沿着河岸飞跑。要跑到哪里啊!连她也不明白到底什么地方才是第一线……满河都飘浮着战士的身影,他们在洪水中翻翻滚动,好像老龙河飘下来很多轻浮浮的蘑菇,被急激的水流卷着飞跑。不少人陆续扑通扑通地跳进水里,但是只有为数不多的人逆着急流泅到木桩和梢捆跟前,大多数人都给冲到下游——他们在那里爬上了岸,飞快地向上游跑了一段路,又跃入水中。“抓住了……”“推不动……再来几个人……”“别让它流跑……我来啦……”水中和岸上,一片人声。雨已经停止了,风还在刮着,天空开始灰暗下来。有人在两岸燃起了篝火,不知道是准备天黑用哩,还是给下水的人烤火。眼看游到梢捆跟前的战士捞不动那些宠然大物,骑兵连长率领着两排人,骑着马,呼呼地冲到下游河面狭窄的地方堵截。拖拉机手们把三四个空汽油桶捆在一起,像划羊皮筏子那样向河心划去。缺口的地方只剩下工兵连的战士吭唷吭唷地打桩……
冲到最前面的林班长,抓住了一根木桩,拼命划着,想将它推到岸边。可是这段河湾水很急,前面又是一个回流,眼看推到岸边了,又给冲回来。他大声呼喊着:
“嗨嗨,岸上有谁,下来帮帮忙。”
“我来啦——”岸上飘来清脆响亮的女孩子的声音。原来是小海英。她跑得真快,跑到最前头来了。可是林班长大失所望——她能帮什么忙?
他挥着手,喊着:“你去喊个人来,快,快……”“嗯……喂,我有根绳子,你晓得吗?”
什么,绳子?哎呀呀,在这骨节眼上能有根绳子,可真给林班长解决了大问题。怎么满河战士都想不起用绳子,她倒想出来呢?太妙啦!
“不用喊人了,把绳子扔给我。”
可是这条软绵绵的绳子,扔到半路就往下掉。扔了几次,还是怎么样也扔不到林班长那里。
“太轻啦,不行……”林班长不断地吐着唾沫,冷水把他浑身都刺成青色,他仍然毫不气馁地用力划着,赶紧又抓住漂下来的另外一根木桩。“快去叫人,去……”
可是小海英不去,她在岸上不知道找什么。
“唔唔……啐啐……快去呀……又流下来一根喽……”林班长在水里大口地喘着气,从头发上滴滴答答流下来的水直往嘴里灌。多么冷的水啊,他连眼睛都泡白了。眼看第三根木桩也快要抓到手了,可是海英还不去喊人,真叫他生气……
“林班长,接住绳子……”还接绳子哩,真是死脑筋!林班长正要发点火,可是他还没有张口,绳子“嗖”地飞到他面前了。原来小海英这回扔绳子可就思考思考啦,绳子太轻就该用东西加重,正是“秤锤虽小压千斤”。没有秤锤,石头不也可以吗?她在绳子一端拴了石头,绳子借着石头的重量,扔过去了。
这条绳子帮了林班长的大忙——就算再来十个人也没有它管用哩。“嘿,你真行。”本来没有希望抓住的第三根木桩,林班长也用绳子拴牢了。他兴奋地喊着:“拉——嗬、嗬,下死劲拉呀……”
真是怪得很哪!林班长也不大相信自己的说话这样灵验,这三根大木桩,居然叫一个小姑娘给拉动了。原来她把绳子拴牢在一丛小灌木上,学着工兵连扳绞盘的样子,用根木棍将绳子一点点绞动。这么着,木桩便给绞到岸边来了。
“嘿嘿,小把戏,真够厉害呀……”
工兵连有人大声喊叫着:“哪里捞到木头……快说……”
“嗳——我们这里,快来搬——”
小海英胜利地叫喊着,向远远的人招着手,又急忙将绳子扔给林班长。这回,林班长拽着绳子,大胆地向打着漩涡的河心游去了——有了绳子,多远也行啊。他非常顺利地捞住了一根很大的木桩,三下五落二地捆了捆,便毫不费事地弄好了……
林班长在海英的帮助下,一口气捞了十根木桩。容易是容易,可是他冷得直磕牙,磕得海英也害怕起来了。
“林班长,快上岸……我来替你吧。”
“嗨嗨,别下来……我游到下面,你等会拿绳子跟上来。”
林班长大概是恐怕她跳下河“替”他,或者是见到这里已经有很多人工作,便急忙向下游泅去了。
工兵连的战士赶来了。他们把这十根木桩看得比十座大桥墩还重要,有了它们,起码也可以将缺口崩坍得最厉害的地方固定起来,不致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