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莹认识的人当中,她只知道白茫是位酒量无限之人。想到白茫,崔莹又想到,倘若唐伯虎换成了白茫老人嘛,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也就算了,自己也无可不可,毕竟白老人也是江湖豪杰。你唐伯虎凭什么?论长相,你们两人差不多。论身材,你比白茫老人矮了一头。论武功,你没有。论热心助人,你是一事当前,先替自己打算。自己是有家不能回的了,现在是羊入虎口,不,唐伯虎不是恶虎,那是什么呢?芳草落入鹿口。对了,自己是棵芳草,唐伯虎就是一只胆怯而又贪吃的鹿。崔莹为自己这种前无古人却又恰如其分的比喻,不禁笑出声来。
笑过之后,崔莹又想,自己是奔着江南才子张灵来的。自古佳人配才子。现在名声在外,我又怎好再嫁张三李四?白茫老人,那位温公子,这人海茫茫,何处找寻?
崔莹思来想去,真是柔肠百转,欲哭无泪。
夜里下起了大雪,清晨一看,天地间已是白茫茫一片。
吃罢早饭,崔莹道:“唐先生,我想今日去看看张公子的坟墓。”
“那有什么好看的?达则天上之金屋,穷则路左之荒坟,一座荒坟有什么好看?”
崔莹道:“唐先生,想我认识张公子便是在这种大雪之中,难免触景生情,此次我专奔张公子而来,未能送殡,已是遗憾,今日前往拜祭一番,也算了了小女的一桩心愿。”
唐伯虎想:“八成我昨晚给她的那帧书笺打动了她,待她拜祭过张灵之后,与张灵之间的情缘也就了了。”想到这里,唐伯虎简直要手舞足蹈起来,道:“姑娘说的也是,拜祭之后,便了却了这段情缘,开始新的生活吧。”
唐伯虎置办了几盒果品,带着崔莹和几个家人。崔莹则换了一身素服,大雪之中,宛如白衣仙子。
几人来到虎丘边的一座土岗上,土岗下面便是当日崔莹泊船之处,就在那里,崔莹见过了装扮成疯丐的张灵。
唐伯虎见崔莹一个劲地看着河边,怕是要见景思人,劝道:“崔姑娘不可伤心,保重身体要紧。”
崔莹的面色象雪一样洁白冰冷,她正在责怪自己,怎么会对这种只图自己快意,装疯卖傻,而对天下苍生毫无用处之人一见钟情?想起来真令人恶心。根本没有听到唐伯虎说些什么。
张灵便葬在这个土岗之上。崔莹见坟土尚新,坟前立了一座石碑,上书:“苏州才子张灵之墓。”
崔莹道:“唐先生,你可带家人先下去,只留下一名丫鬟吧。待我与张公子说几句话,咱们便回家如何?”
“回家?崔姑娘将我那里当成了家!哈哈!”唐伯虎觉得美梦马上就要成真,不由心花怒放,心想:“你皇上有三宫六院,我唐伯虎有十美佳人!”欣然允诺,带着家人走下岗去。
崔莹展开昨夜写好的一篇祭文,念道:
“南昌崔氏女莹某年月日,致祭于江南才子张公子灵之墓前曰:
“女娲造人,男女有情。人为动物,为物之灵。老猫叫春,孔雀开屏。百代昏天黑地,万年绮语香风。唐伯虎九美之后冀十美,皇帝老六院之上有三宫。人欲横流,偏说佳人配才子;食饱无忧,胡云两情有独钟。自称江南才子,时时卖傻装疯。无聊诗文,欺世盗名。数篇秽语勾魂文,几首歪诗骗世心。何以济世?何以安民?
“不见江湖儿女,潇洒快意仇恩。入死出生匡正义,披肝沥胆动人伦。我欲乘风归去,只追豪杰英魂。才子休矣!佳人休矣!
“信誓旦旦,地老天荒。龌龊文人哀命短,江湖儿女情义长。才耶?颠耶?情耶?欲耶?智耶?痴耶?日月辉映江湖道,丹青永谱侠客章。呜呼哀哉,尚飨!”
崔莹读完,将祭文点火烧了,又痛哭了一回。收泪起身,将一个信封交给丫鬟,道:“将此信交给唐先生,我这便去也。”
丫鬟走到岗下,将信交给唐伯虎。唐伯虎心想:“这是崔姑娘给我的回音,成败便见分晓。”哆哆嗦嗦将信封打开,取出一帧书笺,只见上面写道:
“不是爱癫狂,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唐伯虎。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待雪花飘满头,休问奴归处。 ——调寄《卜算子》,答唐伯虎先生。”
唐伯虎看罢,叫了一声:“不好!”便直往岗上奔去。但见三尺白绫挂在树柯,崔莹已经香消玉殒。
呜呼!芳魂一缕随风散,并辔江湖入梦遥。
唐伯虎捶胸顿足,号啕大哭,只怪自己晚年淫心未泯,致使鸡飞蛋打,玉殒香消。
唐伯虎叫来几位友人,将崔莹葬在张灵墓旁。
祝枝山叹道:“张公子和崔姑娘为情而生,为情而死,实乃人间罕见之情种,我辈学之不能,对之有愧,所以,这崔姑娘的墓碑上应书‘张灵爱妻崔莹之墓’,方不负了崔姑娘的一片痴情。”
唐伯虎坚决不同意,道:“崔姑娘临去前,还曾与我探讨武功之事,崔姑娘的梦想是做一名驰骋江湖拯救世人的女侠。我,唉,我要是懂点武功,崔姑娘也……也不会弃我而去。”说着,掉下泪来,抬起泪眼道:“所以,墓碑上应书‘南昌侠女崔莹之墓’,方遂崔姑娘的心愿。”
众人见唐伯虎说的凄凄惶惶,动情感人,便依了他。丧葬的一应费用,免不了都是唐伯虎开销。
崔莹葬后,唐伯虎怅然若失,从此郁郁寡欢,终日长吁短叹,渐渐地茶饭不思,眼前晃动着崔莹娇羞无限的面容和婀娜多姿的身影,耳畔回响着崔莹的燕语莺声。虽有七位贤妇,不断在他耳边鸦鸣鹊噪,在他眼前搔首弄姿,终于未能慰藉唐伯虎那颗寂寞的心。崔莹死后三年,唐伯虎便在对崔莹的魂牵梦绕中,命归黄泉,时年仅五十三岁。
唐伯虎生平风流倜傥,骗了不少女孩子的芳心。及至晚年,竟钻进一个“情”字中不能自拔,为风流而生,为痴情而死,也算难得的了。
第二日,船队起航,子玉便要如约去独孤行的船上。临行前,蓝教主嗔道:“这是什么约定?明明是要把你栓在她的裙边,做她的不二之臣。”
赵凤笑道:“姐,咱们现在虽然不知道独孤行的真实身份,但她此举确是十分冒险,有玉弟在她身边,也安全一些。再说,独孤小姐这样做,也全是为了那个人呢!”
子玉见赵凤如此说,好似得了将令,匆匆来到独孤行船上。独孤行笑道:“温公子真是个信人哪!快换过衣服,要不然,你一个大男人在我船上,可就露馅了!”说着,“咯咯”笑了两声。
子玉道:“你嘲笑我!”终是换上了服侍美女的丫鬟的装束。
独孤行笑道:“瞧你这一身打扮,这十名美女都不如你漂亮,倒不如你进宫做妃子去便了。”
子玉刚想说:“奴家只愿终身服侍独孤小姐!”话到嘴边,觉到这句话有些轻薄,便改口道:“独……你何必取笑我?我要是美女,那猪八戒就是天仙了。”
船行了两日有余,来到了通州码头。只听岸上一人道:“吴总兵上岸复命!”
吴总兵上岸不久,便传下来命令:“美女船一字排开,点名上岸,验身进宫!其余人众,留船待命!”接着,便有太监开始点名。
“广陵汤之谒!”
子玉和独孤行在船上看得真切,一名太监唱名,一名太监手捧着《十美图》的副卷,当汤美人上岸走到他们身边时,太监掀开她的蒙面彩巾瞧了瞧,然后叫道:“汤美人上第一辆马车!”
独孤行道:“这两个太监对面的是大内侍卫总管江彬,站在江彬身旁的那个黑矮子,是锦衣卫指挥使许泰,都算得上是顶尖高手。”
子玉点点头,只见那名叫江彬的长身玉立,正是在徐州时见过的那位江大人。
子玉看了一眼独孤行,心想:“不知岸上埋伏了多少高手,纵是粉身碎骨,也要保证独孤小姐的安全!”心里想着,不由自主地捏了一下独孤行的手指。独孤行似乎会意,脸“唰”地一下红到耳根,也捏了子玉一下。
两人正各自想着心事,就听岸上喊道:“南昌赵凤!”
这回该由玉面黑狐假扮的赵凤出场了。只见玉面黑狐穿着赵凤的那身杏黄衣衫,袅袅婷婷地走出船舱,走到太监身边。太监掀开蒙面彩巾看了看,道:“赵美人上第三辆马车!”
人图对照,太监竟没看出是假扮的!,这自然是蓝教主的杰作了。先是给玉面黑狐服了迷人粉,又对照赵凤的模样给玉面黑狐化了一番妆。不过,迷人粉的药力也该在此时解了,不知为什么还没有动静。
“南昌崔莹!”岸上喊了起来。子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独孤行朝子玉嫣然一笑,道:“不要紧张,我不会有危险。”说罢,蒙上彩巾,走出船舱。子玉和小红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