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第二日一早,刘养正竟亲自登门,道:“温公子此番请得唐伯虎先生前来,自是大功一件,尚未为公子接风洗尘,皆是老夫之过。但公子雅人大度,想必不会在乎这些小事。今番前来,甚是不好意思,还要劳驾公子赴赣南一行。”
“但凭大人吩咐。”
“王爷近日得报,池寨主降意已决,而王守仁则已备好刀斧。我想,温公子仁人志士,不会忍心义军弟兄惨死于王守仁的屠刀之下吧?”
“池寨主既是主意已决,学生此番前去,也必是徒劳而返。”
“能拖得一日,便是一日。眼下已快过年,难道连个年也不让义军兄弟过安稳吗?温公子也不要犯难为,但尽人事而已。”
“既如此,我前往便了。大人要学生何时动身?”
“就在今日。温公子不会觉得仓促吧?盘费我已备好。”说着,将一千两宝钞交与子玉。
子玉想,出手如此大方,那是非挤我去不可了。
“刘大人认为学生是走水路还是走旱路?”
“温公子自便,也不要劳累,能赶回来过年最好,不能回来过年,只要温公子不辛苦,怎么都行。”
子玉告别了刘养正,再次踏上南下的旅程。
子玉出了南昌西门,沿赣江东岸向南行去。行出约二十里地,子玉“倏”地一下,窜入路旁的芦苇丛中。
不久,便过来两名劲装汉子。
只听一人道:“咦,怎么不见了那小子的踪影?”
“要是跟丢了,咱们的脑袋恐怕不保。”另一个道。
两人四处望望,又跃起身来,向远处瞧瞧。
“怎么办?连个人影也没有。”
“别是钻入苇子棵里去了吧?”
“这么冷的天,他钻入苇子棵里干什么?”
“依我看,咱们继续往前走,反正这小子不会回去吧?”
“那倒不一定,上头让咱们跟着他,就是怕这小子回去。”
“奶奶个熊,这小子吃喝玩乐,自由自在,我们又得跟着,又得躲着。”
“哎,好歹跟到赣州就算交了差。”
“那咱就往前走,那小子到了赣州再回去,咱也管不了。”
两人嘟嘟囔囔,又匆匆往前赶去。
子玉躲在芦苇丛中,将两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想,宁王府怕是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难道是夜看王妃被发现了吗?极有可能,那突然袭来的一股劲风,就很能说明问题。要不然刘养正怎会一大早就来催着往赣南,还给了一个月的时间?宁王府处处透着诡秘,不管郡主遭未遭意外,都得到西山探个究竟了。
子玉在僻静处候了一只打鱼的小船,过到赣江西岸,避开大路,沿着一带丘陵向西疾行。在一个山民家,用锦帽貂裘换了一身旧棉衣。
傍晚时候,子玉来到西山万寿宫对面的一座小丘。此时正是一年中白天最短的时候。在暮色苍茫中,隐约可见对面的万寿宫顺着山势而建,从山脚几至山顶,层层叠叠,檐牙高耸。子玉没想到万寿宫如此之大。山下便是一座镇子,规模颇也不小。
正踌躇间,忽见宫中各处亮起了灯盏。在接近山顶的地方,高悬着一盏靛蓝色的灯笼。这个灯笼,子玉是太熟悉了,那正是五毒教的标志!子玉兴奋起来,有教主姐姐在,一切迷团都可容易解开。
子玉绕到镇子西边,从一个僻静无人之处向上攀登。子玉发现,即使是在远离万寿宫的枯树石丛之中,也时时有暗哨出没。子玉心想,南昌的宁王府表现出一片祥和,而此处却是杀机四伏。
子玉窜到山顶,居高临下,看得更是清楚。五毒教所在,就在眼皮底下,子玉摸到墙下,听了听,里面好象没有动静。他拣了一块石头扔到墙内,仍无动静,于是纵身上了墙头,飘然落地。尚未站稳,便听一声暴喝:“什么人!”伴随着暴喝之声,但见身周十几盏靛蓝色灯笼一齐亮起,子玉已处于二十多名五毒教众的包围之中。
子玉立即团团作揖,道:“大家不要误会,我是来见教主的。”
“你是什么人?教主也是随便见的吗?”
“教主是我姐姐!”
“胡说!教主怎会有你这个老头弟弟?”
子玉顿时明白,是自己这套装束改变了自己的模样,便道:“我是化了装来的。”
“那你?哎,对了,你是温公子吗?”
“正是在下!”
“嗨,我们每次见的温公子都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心想,哪里钻出的乡巴佬来。快去通报,说温公子光临!”
子玉没想到,与五毒教众没见上几面,教众们竟会对自己如此热情,显是教主姐姐对自己真是情深义长,心下着实感动。
蓝教主早已迎到屋门口,面上仍是罩着蓝纱。
只听蓝教主激动地说道:“好兄弟,可想死姐姐了!”
子玉如同久不见了亲人的孩子,乍遇亲人,也不禁有些哽咽,道:“兄弟也想姐姐想得苦!”
进到屋里,却是烛光通明,完全没有了靛蓝色的阴森之气。
“瞧你风尘仆仆的样子,八成连饭也没吃,咱姐弟俩就边吃边聊,秉烛夜谈。姐姐今天也学学你们文人,雅道雅道。”蓝教主笑道。
酒菜上来,蓝教主屏退下人,对子玉道:“上次听蓝堂主说,兄弟对蒙着面纱的女人很有好奇之心,是吗?”
“姐姐又笑话小弟了。那次蓝堂主对小弟一番指责,小弟已经知错了。”
“哎,情况不同了嘛!那时咱们还都不认识哪!现在你是我兄弟,这里又没有外人,姐姐若是仍罩着面纱陪兄弟吃饭,岂不是有点那个矫揉造作?”蓝教主说着,将面纱轻轻取下。
子玉陡觉眼前一亮,一张皎如满月,白里透明,俊秀无俦的面容呈现在眼前,两只清澈无比的眸子莹莹有光,独孤行的矜持稳重,蓝郡主的热情狡黠,吴小丫的天真稚气,似乎全都集中在这一张脸上了,又多了几分成熟。
子玉呆呆地瞧着。能有一位绝丽脱俗,热情好义,无畏善谋的姐姐,子玉的心都要醉了。
“傻瓜,呆看什么?姐姐长得很丑是不是?”
“姐姐,你,你真好看!”子玉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
“好了,兄弟,只要你不厌恶姐姐,姐姐就心满意足了,谁叫我认识你在后呢?”
什么“认识你在后”?在谁之后?
喝了一杯酒,蓝教主道:“兄弟,你这般风尘仆仆前来,所为何事?”
子玉道:“一个多月未得到姐姐和郡主的消息,心中不安,怕是出了什么意外,便想前来打探一番,不意就轻易见到了姐姐,这颗心便放下许多。”
“得不到我的消息,你也急吗?怕是为别人急的吧?”
子玉正色道:“姐姐,你不知道我的心情,子玉是个孤儿,很想有许多很好很好的朋友,能有这样一位姐姐,正是小弟梦寐以求的啊!”
“嘿嘿,姐姐跟你说笑话哪,你急什么!”
子玉又道:“有些人朝夕相处,仍形同陌路,有些人萍水相逢,竟能一见如故,这大概就是古人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这样说来,你已有一个多月没得到郡主的任何消息了?”
“是的,不知郡主现在怎样了?”
“我也一个多月没见到郡主了。天一教有个臭规矩,各堂之间不得私自往来。兄弟别急,你这么一说,姐姐也想弄个明白了。吃罢饭,咱们去找蓝堂主,你见过的,现在是闪电堂堂主,她准知道郡主的消息。管它什么规矩不规矩,惹恼了姐姐我,给他们来个尸横遍野,我还回我的云南去。”蓝教主于言笑晏晏之间,平平淡淡地说出杀气腾腾的话来。
子玉心想:“我这位姐姐好重的杀气!”
匆匆吃罢饭,蓝教主将子玉扮成五毒教众的模样,带了四名丫鬟,打着靛蓝色的灯笼,出东边偏门,向山下走去。
子玉想,原来此处尚有偏门,不知西边有没有,于是说道:“我刚来时,不知这里还有偏门,要是知道了,也不翻墙头了。”
“哼,你们男孩子就是好翻女人家的墙头。”
一句话说得子玉面孔发热。
“怎么不吭声了?怪姐姐耍贫嘴是不是?”
“你不知道,姐姐,我总觉得,听姐姐说话,实在是一种享受。”
“那以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和姐姐在一起,听姐姐说话,岂不是好吗?”
子玉无言以答。
“又不吭声了?姐姐是说笑哪!姐姐要是一天到晚跟你在一起,我那妹子还不得上吊抹脖子?”
“我那妹子”?子玉马上明白,是指蓝郡主。
说话间,来到一座小门处。丫鬟上前敲门。
“什么人?”
“五毒堂蓝堂主驾到!”
门开处,出来一名劲装汉子,站在门口道:“各堂之间不得私自往来,你们不知道吗?”
“放肆!”蓝教主怒道。
那名汉子立即拱手道:“见过蓝堂主!”
“我是来找我妹子的,什么私自往来?”
“是,是,不知蓝堂主的妹子是哪一位,我们这里女子可不多。”
“就是你们闪电堂的蓝堂主!”叫做春蝎的丫鬟道。
“启禀蓝堂主,本堂堂主姓季,是个男的。”
“胡说!叫你们堂主出来!”蓝教主开始觉得事有蹊跷。
正说着,只听门内有人问道:“什么人敢来骚扰本堂?”
那名汉子道:“我们堂主来了!”
只见从门内走出一位身着玉蓝色衣衫的青年。子玉一看,却是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