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海边,太阳还没有升起,视野却有些拥挤了——锦州港的大坝将海水拦腰切断,往日的沙滩变成了水泥的地坪,上面耸立着雕琢精巧气势宏大的各种艺术造型,附近的山坡上色彩缤纷的洋楼有些刺目。连天的碧海现在变成了一只蓝绿的小盘子了,笔架山如一枚青螺立于盘中,显得有些高大,有些突兀。现在不是退潮的时候,笔架山最著名的景观——天桥埋藏在海水里,不得相见。
我和先生还是二十几年前新婚燕尔时到过笔架山的。那时的笔架山没有人工的痕迹,沙滩宽阔,海浪无边,通往笔架山的天桥很神秘,携手走在沙砾、卵石、贝壳筑就的天桥上感觉很亲切,很自然。
阿明哥安排我们再度来笔架山看海,浸润着他的良苦用心。可在时光浪潮的冲刷下,山河(海)都已经不依旧了,人心又怎能永远那样单纯,那样年轻呢?
细心的阿明哥似乎看出了我的失落。他和陪同来的董部长、刘主任叽里咕噜了一阵后,便向我们招手,将我们引上白色的快艇。快艇是包的,要多给一些钱,为的是能绕过锦州港的视觉阻碍,让我们看到无边的海。
说实话,我很感动,心潮翻涌着,嘴上却没有一句话。阿明哥、董部长、先生和先生家的哥哥等男士同乘一只快艇在前方的波浪中引路,刘主任陪我、我女儿和先生家的弟媳等在后面紧紧跟随。
天空静静的,海面静静的,人也静静的。快艇的速度很快,船底碰在浪涌上,感觉很坚硬。快艇绕过于喧嚣的港口,从笔架山的右侧向后包绕,视野突然就开阔了。天空的蓝和海水的蓝连绵成一片,相互交融,四面八方真就都望不到边了,静静的蓝色随着海风向身后流去,可迎面流来的风;流来的水,流来的天空还是蓝的。
这时候看笔架山再不是我们看熟悉了的笔架山了,我们绕到了它的身后,看着它的背影,读到的是它从不示人的内心故事。山的后面没有它的正面那么平整,也没有正面那么热闹。静默的山体竖写着两道沟壑,如沉思的头额上紧锁的“川”字。这时的笔架山没有任何的心理的防御戒备,没有任何的礼仪的装腔作势,沉重的心事袒露着,给蓝蓝的天空看;真挚的情感倾诉着,给蓝蓝的海水听。静默而静谧的蓝色气氛始终在四周缭绕,心头有几分朦胧,几丝晦涩,几分软弱。
我是个感性的女子,思维随着观山的角度不同而变化,情感随着读山的层次不同而起伏。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将目光从山的脊背上收回,看我一直很想看的一望无际的大海。
我不善形容,只能说大海真的很大呀!它大得让快艇像顺水而漂的树叶,让树叶上的我们如蝼蚁。我突然感觉到人生的短暂和人类的渺小。如果——如果此时我们沉到那碧蓝的水里,水上的世界又会少了什么呢?
无缘无故地想起了一个无名诗人,想起了他的一首无名的诗:“天的颜色/就是海的颜色/泪的咸涩/就是海的咸涩/既然你已经踏在海浪上了/你的眸子里就不该再有阴霾/不该在掩着雨丝的心海里/再冥想铺天盖地的澎湃/不该再乞求海鸥的翅膀/在一个个明朗的梦里徘徊”。
我知道,每个人的心理也都如山,有正面,也都有负面,负面的心角里隐藏着许多的“不该”,这些“不该”在现实生活中不能存活。
我猛地将一双手插进看似平静的蓝蓝的海水里,任快艇的速度带着我,在碧海里划出一道道翻腾的白浪,任白浪扑打我的头,我的脸,我单薄的丝绸衣裳。全身都打湿了,我抽出手,对着浩瀚的大海张开喉咙一阵叫喊——“啊——啊——啊啊啊——!”海风扬着海浪的细沫,溅射进我的喉咙,嗓子立刻咸涩冰凉。于是,再喊再叫,撕下平日经典的面容,让自己一本正经的喉咙无拘无束地狂喊一回,让自己憋闷沉积的肺腑痛痛快快地呼吸一回,让海面那清新、透明、凉爽的蓝色灌满我的心,冷却过滤我的心境。
游艇停靠了,我们登上笔架山。阿明哥俯视着遥远的海面,问我:“你知道海的那边是什么山吗?”我望着他傻了,摇摇头茫然不能答。正在这时,手机响,那里面传来了海蓝蓝那被海风过滤得清新纯净的声音:“芦苇荡——已经登上丹崖山了,我在下面等他——”
阿明哥笑了,笑得很舒坦:“笔架山——丹崖山,隔着蓝蓝的海水,彼此遥望。”他的笑、他的话有点儿像诗。我突然问他:“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他愣了一下,望着我也傻了,摇摇头问我:“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于是,我也笑了,我的笑也很舒坦:“今天是‘七夕’的第二天!如果说‘七夕’是追求甜蜜爱情的情人相聚的日子,‘七夕’的第二天则该是追求纯洁友情的朋友们相聚的日子哦!”我的感觉,我的这几句话也有点儿像诗。
眼睛不知怎么的又有些酸。赶紧用一方纯白的纸巾遮掩,纸巾濡湿了一大团,濡湿的纸巾不知为何颜色竟也是蓝的,很淡很淡的那种蓝。我想渤海湾里蓝得很深的海水,若掬一捧,装在洁净的容器里,颜色是不是就会变成这种淡淡的了呢?这种淡淡的蓝色是适于记录绵远长久的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