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十里镇的时候,姬夜瞳所见到的情景,让她全身的血液像是彻底抽空了一般。
整座城,城门打开,偶尔有几个重返家园的百姓在修葺着被战火毁坏的房屋。
镇里的健壮青年,自发组织成为护卫队,在穿着白色铠甲的慕容澈的士兵的带领之下,清理着尸体。街尾,已经堆积了不少的尸体,血液已经凝固,顺着整条大街,流向小河里。
河水已经变成了暗红色,不时地有士兵撑着竹排,在里面打捞出一具具被河水浸泡地发白发胀的尸体。大部分,是穿着安将军军服的军人。他们先前还是生龙活虎、想着保卫漠北子民的热血士兵,但是此刻,却已经变成了一具具失去知觉的尸体。
战争就是这么残酷,若是心里不强悍,如何才能承受这生命都无法承担之重?
几个小孩穿着粗麻布衣衫,在街上捡着各种他们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士兵们的铠甲碎片、染着已经干涸的血渍的长枪头、挂着皮肉的箭簇,还有折断的长刀……小孩子似乎还不明白战火给他们带来的伤痛,只是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天真世界里,自得其乐。
尸骨堆成山,但是目测应该也没有几万人,顶多不过万多。姬夜瞳的心有了些许的安慰感,死去的士兵,已经没有挽救的余地了。但是尸体没有那么多,就证明安将军的军队,还没有全军覆没。
但是这十里镇并不大,找遍了每一个军队能够藏身的地方,都没有看到大军的影子。
姬夜瞳牵着小白菜,慢慢走在弥漫着血腥味的街道。周围的人们对这个面生的美貌女子,投来好奇的目光。
绕了一圈,整个十里镇,以及周边的环境,都已经被姬夜瞳摸透。此刻,最重要的是要赶紧找到安将军和他的军队。
出了镇中心的范围,便是宽敞的泥沙铺就的道路。凌乱的马蹄印和人的脚印,将这条路踩踏地坑坑洼洼。望着这低凹不平的路,姬夜瞳的眸中,突然绽放出异样的光芒,飞身上马,朝着泥沙路的前方,疾驰而去。
越往前面,就是越来越高的山峦了。高高的山,直入云霄,山顶是凝固着的、四季不化的冰雪。高昂的雪山形成一道道天然的屏障,将山里面的世界,包裹地密不透风。
这的确是能够隐藏大批人马的天然关口,姬夜瞳笑了笑,果然是行军高手,能够找到如此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
但是山里,隐藏着的是不是安将军,还没有确定。深山,深不可测,也有可能是慕容澈的大军驻扎在里面呢?
不能轻举妄动。
姬夜瞳干脆返回十里镇,在刚刚恢复营业的饭馆里,吃了一顿并不可口的饭菜,喝了一些羊奶,然后跟店家几岁的小孩子玩了一整个下午,等到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这才望了望天,骑上小白菜走了。
望着少女远去的身影,店老板探出头来,纳闷道:“还以为这姑娘会住店了,玩到这么晚了。不过还真是奇怪,人家都是晚了就住店了,她倒好,反而往山里去了。”
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姬夜瞳将身上碍事的长裙脱下,换上了黑色的劲装。修长的大腿垂在马腹两侧,穿着黑色的靴子,蹬在马镫上,腰身笔直。宽松的劲装然她看上去没有那么瘦弱的,但是却让整个人的身材,更显得高挑了。
山口,果然埋伏着不少的士兵,他们都穿着白色的铠甲,神情肃穆。
今夜无月,只有几颗闲散的星子,在夜幕上闪着微弱的光。姬夜瞳的身影像是灵蛇一般,借着郁郁葱葱的数目的掩护,牵着小白菜,绕过护卫的眼线,从后山进入了重重山峦。
外面,四周都是高高的雪山,还有不少的小山脉围绕着,但是里面却是十分空旷。真不愧是屯军的好地方!
将小白菜隐藏在树林茂密之中之后,姬夜瞳便将一袭黑色的方巾蒙在脸上,朝着最中心的帐篷之中而去。
那一顶军帐,跟其他的军帐毫无区别,但是周围的护卫,却明显聚集一些,比平常的巡逻侍卫,人数上多了好几倍,警戒性也更加高。
帐篷之中,还燃着灯火,不断地有人影闪动,而且,应该还不止一个。
暂时无法靠近,姬夜瞳便找了一颗枝叶比较浓密的树,像个小猴子一般,手脚灵巧地爬了上去,利用枝叶隐藏自己,一双翦水秋瞳,望向最中央的目标。
此刻,最中央的军帐之中,是年轻的世子和最器重的大将军。
“听闻此次漠北郭玥恒,不但派来了自己最亲信的安姓大将军,而且,最重要的是,还是风间世子的第一次带兵打仗。”长着一张国字脸的大将军说道。
坐在长案之后的世子,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铠甲已经解下来挂在身后的衣帽钩上。此刻,他微微皱着眉,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满是思索。
“徐将军,俘虏都安顿好了?”年轻的世子抬起头来,修长的眉毛在灯光下,斜飞入鬓,让整张秀美的脸更加英俊不凡,仿佛天上而来的神仙,尽管是在战火之中,但是却没有沾染丝毫的凡俗之气。
徐将军全名徐全安,已经跟随世子五年了。此刻,他
立马站起身来,回答道:“世子请放心,所有被俘的安家军,都分开几个地方,分别关押了。至于安将军,武器已经被夺,此刻正关在另一帐中。”
“嗯!”
“属下斗胆请问世子,虽说战俘不一定要杀,但是这是漠北的军队,而且都是一群死士,留着也很难为我们所用,为何不干脆全部屠杀掉?也免得军中有乱啊。”
“待我思考一晚,明日一早,给你答复。”
徐全安将军一抱拳:“世子仁慈!看来,不管郭玥恒派出谁来,都是没有挽救的余地了。漠北最强的安将军都已经成为了阶下囚,更何况是那个整日只知道花天酒地的风间太子呢?再说,先在的他,也已经不是太子了。”
年轻的世子微微抬头,望着闪烁的烛光,目光中像是有光阴和回忆穿梭而过,缓缓说道:“真正的对手,还没有出手。”
“听闻,此番对方帐中,还有一位女副将。但是听探子回报,那位女副将,似乎并非有带兵权力,而是经常跟风间太子在一个军帐之中,应该是太子随行的女眷。”徐全安轻蔑一笑:“这风间太子也真是胡闹,第一次行军,人心本来就不是向着他,他倒好,居然还带着女人进军营。”
“好了!”原本还是一脸温和的世子,突然间眉头紧蹙,很不耐烦,挥挥手,说道:“徐将军,先下去吧!本世子累了,安歇了。”
“是!”突然的脾气,让徐将军收回了原本还要说的话,行了个军礼,便下去了。
掀开的门帘再次垂了下去,徐将军已经出去了。年轻的世子背对着灯光,闪烁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军帐壁上,拉出一条细细长长、飘飘渺渺的影子。
灯光下的世子微微摊开手,纤长的手指白皙,掌心那一条触目惊心的疤痕,依旧还在。一条贯穿了整个右手手掌的疤痕,像是深深刻入心底的印记,永远都没有再消失的那一天。
那天,在风眠城的某条官道,道路两旁种植着垂柳,然后是两排民房。他冲入民房之中,救出那个深陷囫囵的少女,但是少女却以为他是坏人,然后是兵刃相交,纠缠间,在匕首朝着少女胸口刺入的一刹那,两只手,紧紧握在了锋利的匕首刀锋之上。
瞬间,时间像是静止在了那一刻。只有不断往下流着的鲜血,混合在一块,滴在少女的胸脯上。那天,他们的血液融合在一起,她的左手、他的右手,掌心都留下了相同的疤痕。
从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命运,似乎就永远维系在一起,不管是灾难还是幸福,都是捆绑在一起的,分也分不开。
五年前,她毅然回头,去救风间雪;再次重逢,她却也还是没有勇气答应自己。然后,分道扬镳,各安天涯。
手心的疤痕似乎还在隐隐作痛。五年不见,你还好么?
那俊美的男子竟然呆呆的看着自己手上那早已经结茧成疤的地方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