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月亮已经隐藏在了乌云之中。
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夜晚了。
风眠城,这座在子民们心目中就连风也会流连的古城,最阴暗的角落里,一个少女衣不蔽体,身上的衣裳已经分不清楚原来的颜色,只剩下一条条细细碎碎的布条,裹住脏污的身体。
脸上,不知道混合了一些什么杂物,原先白皙的脸庞,只剩下一双空洞的眼珠,黑溜溜的,像是宝石一般发光。身上,到处都是被抓、被虐过的痕迹。双腿像是被强制分开一般,合起来、都是锥心的痛!
而这个肮脏的已经完全看不清容貌的少女,竟然是前一刻还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姬冉瞳。
不知道有多少人,用脏污的手、用垂涎着的脸,蹭着自己的身体,强烈的痛楚袭来,屈辱感、绝望感、愤恨感,充斥着整个身体。姬冉瞳不知道醒过来多少次、有被虐待地昏死过去。
此刻,城墙下面,就连月光都照耀不到的黑暗里,她再次醒来。那些侮辱她的人,已经不见了。或许,他们认为她已经死了吧?
原先娇贵的身体,已经遍体鳞伤,动一下,都是无法忍受的痛!远处,是有士兵驻守的城墙。姬冉瞳像一条死狗一般,躺在地上,摸索着用残破的喜袍掩盖着身体,喘息着。
对于此刻的姬冉瞳来说,呼吸似乎也成了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但即使如此她依旧活了下来,就连上天也没有收取她的性命,也许就连上天也悲悯着自己吧。
不由的姬冉瞳想起了自己前一刻还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之中,本以为在这个地方可以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厮守一生,可后一刻那个昔日对自己深情对望的男子竟然用冷漠到极致的眼神看着自己,说要用自己的血来祭奠他的父亲。
原来自己从始至终都是被玩弄的那个,原来自己一直都是一个傻子!
风间雪……姬夜瞳……不由自主的,姬冉瞳的牙齿已经咬出血来!
休息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东方已经有第一缕朝阳照射出来,刺痛了她的眼眸,她在缓缓站起身子来,撑着墙壁,往城门口走去。
前方是哪里,她不清楚,只是想着,一定要逃脱这个地方。
强撑着身体,左腿像是已经骨折了一般,刺痛、无法动弹。残破的身躯,沿着城墙一步一步走着,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那里是否还有仅存的光明?
守城的侍卫很快便发现了这个衣衫褴褛、衣不蔽体的少女,也都认出是被太子殿下赐给三军的姬冉瞳。她不是未来的太子妃么?她不是尚稹城娇生惯养的四公主么?金枝玉叶呀!此刻,竟然也会落魄到这个样子。
往往人世间便是世事难料的,既然一个亡国被通缉几乎九死一生的太子都能够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城池和地位,那么这个原先高高在上,现在却连乞丐都不如的高贵公主成了这幅摸样便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只是心中想的和真正见到的又是不同的,所以路上,已经有早起的行人,他们在看见姬冉瞳的时候,依旧是奇怪的。
他们望着这个浑身是伤的女子,还不停地指指点点。调皮的小孩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她。
姬冉瞳却不管不顾,此刻的自己,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城门上的侍卫像是看戏一样,看着姬冉瞳一步一挣扎,带着戏谑的表情还有残忍的笑意。这个年代,人情和怜悯,都已经变质了。
等到姬冉瞳慢慢地走出了城门,一个穿着侍卫长制服的男子,从城楼里出来,定睛看了一会,赶忙叫道:“你们这群饭桶!知道她是谁么?赶紧拦下,别让她跑了!!”
“是!!”侍卫们这才恍然大悟,她是姬冉瞳,虽然落魄如此,但是太子殿下是不会让她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他们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侍卫长提醒,这才反映过来,赶忙提着长枪,追了下去。
意识到后面有人追,姬冉瞳不顾身体的疼痛,赶忙加快了脚步。
真正的绝路是什么?后有追兵,前面已经没有路,而是岸边种植着垂柳江。这是浔江的支流,此刻,水流平缓,带着江南独有的温润的气息,波澜不惊。
姬冉瞳回过头去,望着那些追兵,然后绝望一笑,提着已经破旧不堪的喜袍,朝着江水之中,跳了下去。
清澈的江水,倒映着岸边的垂柳,将江水映成一片澄碧色。大红色的喜袍带着姬冉瞳的身体,像是穿花蝴蝶一般,掉落水中,溅起的水花,带着纤薄的红色纱裙,像是绽放开的一朵绚烂的花儿一般。
渐渐地,水面恢复了平静,吞噬了一条生命,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流淌的江水,已经抚平了该有的印记。
一切,听天由命。若死了,是我的命;若是侥幸活下去,那么,所受的一切屈辱,终有一天,会加倍奉还。
这便是姬冉瞳,总是会在最危急的时候做出最合适的选择,而不管自己的选择最后得到的结果是什么,她都觉得这是自己的“命”。
姬冉瞳真的是一个如此相信命运的人吗?
接下来的四十九天里,整个风眠城,都在黑白之中度过,所有酒楼和青楼妓院全部闭门停业。上到一品大臣,下到黄发小孩,全部换上了素服。
第五十天,是登基大典。风间雪的龙袍,并非是明黄色,而是父亲风间明羽一向喜欢的水墨色,淡雅、不张扬、却沉稳!这个龙座,本就应该是属于自己的,现在,只是绕了一个圈、等了五六年的漫长时光,重新回到风间家族的手中而已。
那些被姬残城贬到偏远地区的风间家族老臣,都已经被风间雪派专人专车、还有军队护送,大张旗鼓地接回来。一大帮老臣,跪在风间雪的膝下,感恩戴德,一把鼻涕一把泪痛哭了半天。
安抚好朝堂之后,风间雪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吩咐礼部赶制皇后的凤袍、凤冠和印信。礼部的官员虽然觉得皇后之位现在空缺、后妃也没有人选,很奇怪,但是却还是遵照新皇风间雪的命令去做。
当绣工房的人来问尺寸的时候,风间雪正在饮茶,甚至没有思考,就毫无迟疑地报出了一个尺寸。绣工局的绣女赶紧在纸上按照尺寸迅速勾勒出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形。
随后,绣女们拿了最近最时新的几个绣图过来给新皇风间雪过目,要他挑选凤袍的样式。风间雪扫了一眼,然后全部否决掉了,吓得绣工局所有人员全部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风间雪却没有怪罪下来,而是拿出那天在漠北、藏锋殿外,被姬夜瞳丢弃的那一套绣着蔷薇的白色底的锦裘,说道:“除了主图凤凰之外,还加上这个蔷薇花样上去。还有,颜色用大红色,绣线用金色。”
“是,皇上!”所有人异口同声,三跪九拜之后,才退下。
虽然已江南已经热了起来,但是那个精致的镂空雕花小手炉,却还放在桌上,里面没有燃烧的炭,而是换上了一整炉的冰块,透着丝丝清凉。
刚登基,便有老臣上书,要求新皇立后册妃,延续风间家族香火。还有礼部的官员已经开始着手选秀女了,但是这一系列的举动,都被风间雪呵斥下去。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再提起。
你在漠北陪我度过了最为低迷的五年,现在,我登基成为新皇,那么,最辉煌的五年,也是要为你而准备。你陪我五年,我等你五年,最为青春的十年,我们至少是相伴着度过的。至死,不后悔便足矣。
对于姬夜瞳,风间雪心中最为柔然的那一片地方留给了她,也只有在对她的时候,他才能不被自己心中的仇恨蒙蔽双眼,才能有片刻的清明。
风间雪也实现了自己对庞显的承诺,将庞显提为司马大将军,主管兵权和国防。另外,也在风眠城庞氏家族的祖坟边,为当年死在姬残城箭下、尸骨无存的庞毓立了一座衣冠冢。庞毓的妻儿,全部封爵封号,世袭罔替。
天性如此,对自己好的人,关键时候帮助自己的人,至死也不会忘却;但是那些伤害过、侮辱过自己的人,他也会加倍奉还。
这世间的一切,本就不平衡,不是么?
四月又已经过去了,回到风眠城的第一个人间四月天,没有你……同样是四月,但是漠北的气候,却还是处于春寒料峭。牧草已经渐渐长了出来,去年入冬的时候往南边迁徙的牧民们,现在也已经返回了原来的居住地。唐窟山脚,再次热闹了起来。
慕容澈带领的大军,突破漠北的城门的时候,采用的是姬夜瞳提供的擒贼先擒王的战略,将所有手握兵权的将领全部制住,一部分劝降,不能劝降的则全部杀掉。
主要大军已经被郭玥恒带走,绕过尚稹城前往风眠城了,剩下的一部分,已经完全不足为惧了。不出半个月,就攻破了这北风呼啸的漠北。
雪域的子民们,见以往阻拦自己通往漠北的城墙已经完全打通,纷纷欢呼雀跃,因为他们又多了一个能够生存的地方了。
但是姬夜瞳知道,跟随慕容澈一起往雪域的子民,光靠这漠北的资源是不行的,他的心中,任何地方,都没有翰林城来的重要。
翰林城,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