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休的眼里,女人就如同猛兽一般,无不轻而易举地让他手足无措。
四菜一汤便是宁休用过的最好的晚餐,他说不出那些食材的名字,他也不明白桌上为何摆有一长一短两双筷子,他如往常一样,将饭菜送入口中,左边咀嚼三十下,右边咀嚼三十下。
这便是宁休。
秋日落下,天色没多久便灰了下来,直到宁休用过晚餐后,房外已是繁星满天。一般天黑之后,宁休从不愿走出房门,除非是他要急着去找茅房。
恰好这天他不得不在天黑之后出门。
宁休站在房门处往里拉开门,望着门外黑黢黢的一片没有任何头绪,他要找茅房,可他并未去过这里的茅房。
不知何处涌来一股凉风,宁休穿得单薄,不禁打了个寒颤。
“公子要去何处?”
明明是自宁休内心生出的一道声音,偏偏让他觉得如同在耳边发出一般。这般突如其来的一道声响让他好奇不已,只见宁休犹豫了片刻,便往屋外迈出一步,朝右边看去。
这一看倒是让宁休心安不少,他顺势又往右边看了一眼,这才明白原来屋外一直站了两个人。
“我,我要找茅房。”
宁休不曾想象屋外的天地竟是那般的宁静,整片天地好似化为一体,无从寻得一丝的杂声。他回来之后,站在房门口朝着二人欠了欠身,想进门之后再道谢,他觉得如此可避免面对面的尴尬之态,不过他未曾料到,房内的景象。
宁休抬眼而去,不难发现房内坐了一个人,又站了一个人。
便是在这一瞬,他甚至以为是自己走错了房间,下一刻他又忽然明悟过来。
他可以走错,但此时站在屋外的那个两人肯定不会走错。
宁休在门口,迈不出一步。
“你叫宁休?”
宁休愣了愣,只觉房内充盈着一股异香,心下不解说话之人为何识得他,足以过去几息的时间,他才像是自梦中初醒般答道:“是。”
问话的是个女人,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她的几个字钻入宁休的耳朵,他觉得连那女人的声音都是那么的华贵。
“你不觉得你很不礼貌?”那个女人皱了眉,不快之色显而易见,她坐在宁休起初吃饭的桌上,而桌上的那些碗筷早不见了踪影。
宁休仍站在门口,第二次看向那个女人的眼睛,少年的眼眸清澈略带歉意,微微欠首道:“对不起。”
那个女人盯着宁休有些微怒,她不敢想象便是眼前这个穿着破烂,面色苍白的少年将要破坏她早已计划多年的好事,是以即便是宁休道了歉又如何,她的态度非但没有好转,甚至于已经不耐烦。
“真是没有教养。”女人的语气极其轻蔑,就连宁休这种最不善察言观色之人都看出了她的轻蔑之意。
宁休站在门口,皱了眉。
“毫无根基,没有潜力。就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配取漾儿?”女人轻笑一声,瞥了一眼宁休,转眼看向她身边站着的另一个人,笑道。
站着的是个面色很是红润的男人,满脸堆笑附和起来。
宁休清楚自己无礼在先,但也觉得那个女人话语太过刺耳,半点没有长辈的样子,他咬着牙,左手攥起拳头,心头很不好过。
“我们是不是该从头给他说起,看他这个样子像是很不理解我们此番前来的目的?”女人收回目光,看了看房门处的宁休,端起桌上的一盏茶,沾了沾嘴唇,动作何其优雅。
“是,是。”站着那个人笑着连连点了两个头,回道。
“你有一封婚书?”
话至此处宁休终于清楚,一切的原因竟是那封婚书,他并不想回答女人,但不知为何他在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攥着拳头的情况下,开了口:“有。”
“婚书上是有玄漾这个名字?”
“有。”事实上,宁休本不认识漾这个字,直到他离开村庄之时,特意问了孙郎中才知道这个字怎么念。
“哼。”女人一甩衣袖,抬起左手放到桌上,远没起初那般优雅之态,未消片刻又闻其冷哼一声:“果然是那封婚书。”
若不是今日她听到有人拿着婚书来内城找人之事,女人不介意认为有婚书的人早就死了,在她看来这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笑话。
“你拿着婚书来鸿城是想干什么?”女人清楚,要不是宁休手里有婚书,或许此时她的态度不止差了十万八千里,甚至她自认为她会直接下令处死宁休。
宁休的心里很不好过,因为女人起初说过的话让他一直耿耿于怀,但这并未改变宁休来时的初衷,他仅仅只想治病,至于婚书,便是处于生气之中的他也从未当真:“我……”
“钱?”
“我……”
“还是权?”
“我……”
“天下哪个大宗的入门资格?”女人极力地让自己显得很有耐心,她来时就已经想得很清楚,她认为宁休无非是有这几个要求,她看过很多人,身居高位的她自然会识人,所以她看了宁休的模样后,不觉得他是那种不聪明的孩子,即便是她对宁休提不起半分好感。
宁休再一次皱了眉,他接连三次被女人的话打断,其实他想表达的是:我只想治病,婚书我不要。
“我只……”
“你非要这么不识好歹?”女人怒了,她一直盯着宁休,心里很清楚今日来的目的便是拿回婚书,若是宁休提几个要求那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但是宁休一直没有答应,而且似乎总要说出那句她本不愿听到的话,女人认为宁休会这样说:我只是照着婚书办事。
女人心里比谁都清楚当年亲自写下这封婚书之人的性格,好在他出战在外,这使得她有了这次机会。
“你难道就不怕死么!”女人认为宁休是个聪明的人,在起初的交谈中她甚至忘了那个早就做好的最坏的打算。
宁休心头一震,缓缓地松开了拳头,感受着女人眼中迸射而出的凶意,终于捡到机会,平稳地坦白道:“怕,我怕死,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
风自然而然地从门外而来,吹得宁休原是凉了一半的心热了起来:“咳咳,咳咳。”
“咳,我有病,我只想治病……”咳嗽太过剧烈,宁休再也忍不住,不得不弯下身子咳了好久。
“我只想治病,我来鸿城只是为了治病。”宁休竭力地使自己平静,此时的他很不理解自己的情绪为何会突然变得这般激动,他猜测是女人的误解,或是女人咄咄逼人的态势,亦或许是女人起初说过那些涉及他娘亲的话,不过这都不重要,他知道女人想要拿回婚书,他想若是让她遂愿,这些事情也就罢了。
宁休喘了口气,盯着女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婚书上写的东西我从没想过,你想要,拿去就是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归还婚书?”女人语气里满是惊讶,她忽然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如往日一般谨慎,是以她想再确认了一次。
“是。”
正是宁休的一个是字,使得女人的手心竟是渗出了汗,她记不得自己已经多长时间没有如这种经历紧张之后又如释重负的感觉。
女人的神色当真缓和不少,此时的她看向宁休的眼神也变的柔和不少,便是此时她竟觉得宁休看起来并没有那么讨厌,甚至于还发现他的眼睛很好看。
婚书仅是一张已经泛黄的纸,宁休缓缓地将它从怀里拿出来,走到女人的面前,双手递了过去。
女人身旁那人伸手要接过婚书,却被女人抬手打住。于女人而言,在这世上没有比自己亲手握住更能带来安全感,这是女人自幼便养成的想法。
婚书自然是早些时候给安远看过的那封婚书,女人只看了一眼便压在了手下,并无异议。
“你说你有病?”
“嗯。”
“什么病?”
“怪病。”
宁休对这个女人没有半分好感,但女人态度的转变的确让宁休适应不过来,其实他并不想回答女人的问题,不过他觉得女人毕竟是在关心他,既然如此,他只好如实答去,不管她是因为何种原因。
“我正好有一枚延年续命的仙丹,晚些时候我让人拿来给你。”女人忽然起了身,心里万不曾料到婚书便是这般容易地取回,她连任何代价都未付出,所以她做了这个决定。
“娘娘,那仙丹……”女人身旁之人突然出声,像是要提醒什么一般。
“就这样,回去吧。”
“是。”
宁休立在大厅的一侧,如往常一样挺直了身子,但他并未向女人道谢,也未向女人告别。
女人迈出房门之际,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宁休说道:“你很不错。”
他不明白女人这句话的意思,宁休看向房门愣了愣,更不明白女人为何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是安远让你们守着这里?”
门外二人齐声回道:“是。”
“很好。”
“恭送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