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道藏三千,典籍无数,仅是这两般事物都几乎覆盖天下间所有领域的所有知识。且不论苍玄宗的笔试题目从未简单过,仅凭其笔试的附带考验就要难住不知多少考生,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即使知道所有答案也不代表笔试能取得好名次,原因很简单,笔试所用之笔皆已被苍玄宗的道长布上极其玄妙的神通,参与笔试者自执笔起皆会遇到一场不尽相同的幻境异象,破除此幻境异象方才可以继续答题,若是被此异象迷了心智,那么则是与苍玄宗无缘。
这是极为普通的常识,而此时正坐在书案前发愣的宁休竟不知晓。
书案之上没有试卷,此刻他身前仅存的是起初忽现于书案上的一支笔。
宁休盯着那支看似毫无特点的笔,倏尔眉心下沉,心里不自觉地想起一句与考试无关紧要的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宁休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是巧妇,他心里仅是觉得此时他的境况更像是“无米”罢了。
正当林日京望着光秃秃的书案束手无策,更在心中骂了出题人千遍不止的时候,宁休搁置于书案上的手突然动了。
书案上的笔远没有宁休想象中的重,同样没有他想象中那般神奇,但他一向清澈坚定的眸子倏而变得迷茫不少。
须臾之间,宁休只觉眼前的景象变得阵阵模糊,随后他便感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钻入了鼻腔,气味是一种异香,直到他眼前的景象渐渐地恢复清晰之际,他发现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背对着他而站,是个衣着何其华丽的女人,只见女人此时缓缓地转过身。
“你怎么还不死?”
女人的声音与样貌,宁休见过所以熟悉,只见他的眉头缓缓下沉并朝着眉心挤去,眼眶因此呈现出一种如利刃般的轮廓:“我已经交了婚书,为什么不让我活。”
女人嘴角扬起笑意,冷冷道:“因为你必须死。”
“可我只想治病!”宁休死死地盯着女人的脸,清澈的眸子里泛出怒意,他原本沉寂的心已是不那么平静。
“因为你叫宁休,所以无论如何,你必须死。”宁休感到自女人的眼中流露出冷冷的杀意,其口齿间没有他半点插话的余地:“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否则,你不会有上次那么幸运。”
“你们欠我一个公道。”宁休长时未闭眼,眼眶已是发红,只见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所以你必须还我。”
“你这是想报仇吗?”女人嗤笑一声,极其轻蔑地看了宁休一眼,仰头笑道:“听起来你还有理有据,欠你一个公道,对于你这样的野种而言,公道只会牢牢地握在我的手中。”
“书上说世间自古便有公道。”宁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从未如现在这般愤怒过,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招致杀身之祸,他已经是交出了婚书,他只想活下去,有朝一日能够见到他那幅画上的女人。
“不用多久你就会落入我的手中,在我手中你就如同蝼蚁一般。”女人低下头来,朝向宁休投来一种怜悯的目光:“你只需不再出现于世人眼前,你只需现在求我放过你,我便……”
“我怕死,但我原本就要死……”宁休忽然截断女人正欲往下说去的话,仍旧盯着她,静静地说道:“所以你的威胁对我没有半点用处,我活一天便要找你讨一天公道。”
女人想从宁休的脸上看到恐惧或者是慌乱,哪怕一丝一毫也足以让她感到开心,但她从头至尾都没见过,随后她的表情变得极其愤怒,甚至狰狞,但此时的宁休忽然感到了一阵猛烈的晕眩。
周遭一片寂静,除了暗青色的光墙之外,仅剩书案上的一张纸。
宁休摆了摆头,注意到书案上摆着一张凭空多出来的纸,只把适才所经历的一切都当作梦境,纵使如此,却解释不了他此时心底真实存在的那道清晰无比的愤怒。
中年道人站在堂中,虽有光墙阻隔,但堂下一切尽是轻易地被起收于眼底,有些事实宁休不知道,中年道人却看个清楚。
宁休不是第一个拿起笔的人,但他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人。
中年道人朝宁休的方向投了目光,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捋了捋胡须,眼中露出几分赞赏之色。
“咳咳。”宁休很想平复心中似烈火般燃烧的愤怒,是以故意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是缓缓地吐了出来,便是吐气之时他突然咳了两声。
宁休干咳两声之后,忽而笑了,笑得有些勉强,而在他脸上更多的是一种凄凉的自嘲,他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究竟可以撑到哪一天,只是这个少年忍不下那般高高在上的蔑视与欺辱,宁休甚至连那个女人名字都不曾知晓,但宁休既然决定要她还自己一个公道,那便是千难万阻他也不惧。
他从来不相信,在这世间,公道会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中。
考堂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此种香味对考生宁心静神有不小的功效。
公道只由宁休自己去讨,苍玄宗的笔试终归是要继续,当他再次握住笔的时候,已不知道过去多少的时间。
书案上的那张纸上只有两道题,两题的题目皆只有三个字,值得宁休庆幸的是,他识得题目里面的所有字。
第一题:何为道?
第二题:何为魔?
宁休握笔的姿势很不自然,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不知道该答些什么,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随后他要答的那些字自己又是否会写,所以题目的难易对于宁休来说,倒不如题目所含的字以及答案所需的字来得更为关键。
毕竟宁休识不得几个字,更写不出几个字。
事实上,何为道这个问题拿去问堂中那个中年道人都是未必能得到一个标准答案,一万人悟道,便是有万种道,究竟道为何物,这世间并无定论。
苍玄宗今年的笔试题目不同于往年,原由自然归结于题目太过简单,只是这两道看似简单非常的题目当真落于这些考生手上之时,它又不那么简单,所谓大俗即大雅,这并不难解释题目由极易化为极难的过程。
更何况,真正能见到题目的又有几人?
宁休阖上双眸思索一切与道有关的东西,天下人族皆是重道,他倒不至于太过粗浅地把道当作是路那般简单,但他很清楚自己会写路这个字。
垂下眼皮的宁休,脸色又是苍白了不少,自外可轻易地看出其眼珠左右来回地转动。在其闭眼的这段时间内,他记起孙郎中家中那本积着厚厚灰尘的《道德经》,这是宁休唯一接触过与道有关的书籍,他有点印象是看过这本书的前面几页,是以他竭力地在脑中想要翻开书页,但最终他放弃了。
整本书,他只记得道德经三个字,除此之外连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宁休缓缓地沉下头,如同陷入长长的沉思。
正是他久久不再动作之际,他的脑中忽然浮出五个字,是他曾低声念过的五个字,一本淡紫色册子上的五个字。
“若水衍天决。”
想至此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这本册子,不经意间触到册子坚硬的棱角,不知为何,宁休觉得指尖似乎传来一股温热感,甚至其耳边像是有个声音一直催促提醒他一般,告诉他应该写下若水衍天四个字。
“何为道?”
“若水衍天。”
他不清楚自己还剩多少的时间,宁休事先也顾及到后面的问题,是以他明知自己不会,故也不再多做停留,随手竟是莫名其妙地写了四个字。
宁休笔下写出的字的确很难看,同一个字里的笔画竟会出现几种不同的粗细程度,但贵在一笔一画,以及他认真的态度。
一题答完,剩余一题。
“何为魔?”
宁休望着那三个极简单的字,显然神色放轻松不少,似乎心头已经有底。
原来宁休前些年喜欢跑到孙郎中家里看书,那孙郎中屋里藏书不少,其中医书占多,其次便是些玄国的史书典籍,宁休对医书、史书没有半点兴趣,倒是偏偏对一本名为《魔史》的书爱不释手。
其实他识得的那很少一部分的字,竟都是因为这部书的缘故。
《魔史》记载了天下第一个魔的所有故事,宁休幼时闲来无事全把它当作故事来看了去,从未把它当作一部史书。
在孙郎中的口中,这部书是胡编乱造毫无根据的,但孙郎中不知道的是:它确确实实是一部史书,一部并非玄国人编著的史书。
宁休大致地在脑中回忆了一遍整部《魔史》的内容,只见他略微地顿了下,便又抬起笔,确认一遍字该如何写,随后沉腕。
“何为魔?”
他纯粹根据书上见过的句子,如这般写道:“世间本无魔,人心生恶,始成魔,人心生善,则为人,故人即是魔,魔即是人。”
说来也是极其凑巧,宁休正是抬腕,那笔尖前一息离开纸面,这后一息便听得那中年道人宣布笔试结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