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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哀尘(2)

锦衣华服的女子高高抬起头颅,傲然地望着她,漠然开口:“少主让我来接你回去。”

她的话语清晰的传入每个人耳中,加客听说她要带裸露走,首先忍不住扬声问:“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让萝萝妹妹跟你走?”

月妮娅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询问,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萝萝。

山林寂静,只有鸟儿婉转的啼鸣从空中传来,木叶潇潇,落落飞舞,诉说着每一季的轮回。

“我不会回去,”萝萝咬了咬牙,静静地说,“这里才是我的家。”

月妮娅似没有听到她的拒绝,她走到摇篮前,伸手轻触摇篮中沉睡的婴儿,嘴角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真是可爱的孩子啊,我想你并不希望这个孩子和你一样经历悲苦的灾难?”

听到那样威胁的话语,萝萝的眸色不由深了几分,死死盯着眼前高贵美丽的少女:“你想要做什么?”

月妮娅淡然望了她一眼,蓦然转身,不顾周围人的惊讶表情,步履从容地离去:“我会等你来给我答案。”

望着月妮娅身影消失,穆峰转向萝萝问;“萝萝,她是什么人?刚刚在和你说什么?”

萝萝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细密松软的黄沙平整的铺陈在海岸上,海浪飞卷着雪白的浪花,从金色的沙滩上轻轻抚慰走过,重又归附于蓝色的海渊。

萝萝矮下身,从沙滩上抓起一把黄沙,她的神色廖旷而苍茫,曾经,在这片细软的海滩上,她和青被活生生分开,生死两渺茫,不知彼此。多年后,当她从远方归来,亲手杀死仇人,为所有无辜而死的族人报了仇,回到他们世代居住的故里,重建家园,却又不得不有一次面对抉择。

黄沙从指缝间缓缓流逝,苍茫岁月,宛如梦幻。

“如果你想要摆脱那些人的缠绕,我可以帮你。”冷清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打乱了萝萝的思绪。海风猎猎,卷起那人衣袂飞扬。金色的光芒在山林碧海上普照出一层圣洁的光晕,沐浴在金色圣光中的青年迟疑地开口:“她在威胁你。我虽然不知道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有什么恩怨,但如果你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我可以帮你。”

他的话语幽静而有力,不复平日吊儿郎当。

“你打算怎么做?”萝萝望向他,静静地问,“杀了他们吗?”

“这是最好的办法,”江若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我不会那么做的。”萝萝望向远处碧蓝海面,说,“不管怎么样,我不能那么做。但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当日助我为我的族人报仇,若不是你帮我引开慕容恪身边的那两个高手,恐怕我不能活着回来。”

“我和葛双舰、闻式崃本来就有恩怨,况且他们助纣为虐,我自然不能不管,”江若离轻声说:“你不必谢我。”

日薄西山,倦鸟归林,成群结队的在天空形成一片快速移动的黑云,啼叫清脆,撕裂长空。远处,一艘巨大的海船停泊在海岸,夕阳印染在海船上,让它也变成了金黄色,深蓝的海水激烈的扑打着海岸,飞卷起一团团雪白的浪花。

细白的黄沙宛如娉婷少女的裙摆,迤逦铺陈在海滩上,萝萝走近海船,望向立在船首的少女,轻轻开口:“沐宸,他们都还好么?”

话语在出口的一霎那被风撕裂,微弱的让人难以察觉。

月妮娅静静立在船首,斜红的夕阳照在碧翠的山林上,湛蓝的沧海被云霞氤氲成了金黄色,形成一幅梦幻而绝美的画面。随着萝萝一步步走近,月妮娅的眼中深痛恶绝的冷意愈甚,她冷冷地问道:“你决定要跟我走了吗?”

萝萝神色坚定,摇了摇头:“我要留在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逃回来?”月妮娅压抑着胸腔翻腾的剧烈情绪,语音轻蔑,“就为了一群没有受过教化的山中野人。”

“他们是我的族人,”被她的话激起了怒意,萝萝冷冷地说,“他们拥有着世间最纯粹干净的心灵,热爱山林与和平。在你看来,也许他们并不强大、而且贫穷,但没有外人的打扰,我们会在山林中会永远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

“幸福?快乐?”月妮娅低低笑了起来,面上带着深深的憎恶,“难道为了你的幸福,有些人就注定受到命运的鞭挞,注定走向灭亡,万劫不复,注定默默承受不可挽回的伤痛……”

“我们没有想过要伤害任何人,”萝萝平静地说,“但我们也不是任人欺凌的懦夫,也许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我们的力量微弱的不堪一击,但是为了我们的家园,为了和平,为了我们的后代能在这里安宁的生活下去,我们会拿起武器反抗欺压我们的敌人,如果,你想要用武力让我屈服,那么我宁愿战死!”

“仅因为你一个人的私欲,不惜将自己的族人全部推向死亡?”月妮娅低低冷笑,面容扭曲而张狂,“你也不过是个自私而卑贱的蝼蚁,如果你想让你的族人为你的自私而陪葬,只要我一声令下,这里所有的人都将不复存在。”

听到她的威胁,萝萝不由攥紧了拳头,冷喝:“如果你敢伤害到他们一分一毫,我立刻杀了你。”

月妮娅神色悲哀而决绝,她忽然扯开身前的衣襟,露出雪白优美的脖颈:“你来吧,来杀了我,你就不必再回东海。”

萝萝目光变换,蓦然转身,决绝而去:“我不会杀你,但如果你非要逼迫我屈服,那我会让你付出比死还痛苦的代价。”

“我哥哥死了,”望着萝萝的身影渐行渐远,月妮娅忽然嘶喊出声,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她的声音短促而悲鸣,“他死了——”

萝萝转过身,静静望着哀伤的似乎心肠尽断的少女,她的声音飘渺而虚幻:“你说什么?”

“我哥哥死了,”月妮娅深深跪在甲板上,仿佛无数枷锁背负在身,她的身体在华丽衣袍内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死了……因为帮你逃走,他被大殿下活活烧死,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没有留下……”

她的声音低沉而悲伤,一字一字缓缓续来,仿佛一把把利剑刺在萝萝的心口。

萝萝被她的话语惊得呆住,一瞬不瞬的望着她,过了好久,才不可置信地摇头,喃喃:“你说谎,沐宸怎么会有事?他一定不会有事的,是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是真的,”不堪失去至亲的沉重压抑,泪水从月妮娅眼中潸然流出,“我答应少主带你回东海,而他,会帮我杀了大殿下报仇。”

“你骗我,”萝萝终于嘶喊出声,“你在骗我,我不相信……”

她剧烈地喘息,踉跄后退数步,转身飞奔而去。

山峦衔接着金色海岸,草木葱郁葳蕤,萝萝绝望而悲哀的奔跑在深林之中,两旁树木浮影般掠过,风呼呼的灌入耳中,如陶制的古埙发出单调而沧远的音节。

萝萝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奔跑了多远,她只是不停地奔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挤压的情绪排泄出来。山风凛冽,吹得两颊生疼,萝萝似乎感觉不到身体所带来的痛苦,只想逃离那些充满欺诈而荒唐的谎言,逃离那紧随其后、如同拊骨之蛆跟随而来的阴谋诡计。

浓密的枝叶遮住了残存的光亮,山林陷入黑暗的笼罩,萝萝忽然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她的身体一颤,倒了下去,在即将触及地面时,一双手接住了她,将她拦腰抱起。江若离的脸在月光下有前所未有的怜悯,他望了望怀中昏迷的少女,抬步离开,脚踏在碎叶之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桑梓看见江若离将萝萝抱回来,心中奇怪,问:“公子,萝萝怎么了?”

“没什么?”江若离将萝萝放在床上,转向桑梓说,“她太累了,让她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会好了。“

桑梓心中虽然奇怪,见江若离不愿多说,也不好多问,点了点头,拉过被子给紫盖上。

黑夜悄然而逝,萝萝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刺眼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无数微小的精灵在光宇中飞舞。萝萝听见有节奏的敲击声从窗前传来,她转头望去,看见一袭白衣站立在窗前,清风拂过,吹起他面上的黑发,他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棂,击打出有节奏的声响。

意识到床上的少女醒来,江若离停止手中的敲击,望向她,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多管闲事么?”

萝萝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这个,静默不语。

“那是因为我害怕寂寞。所以,我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喜欢能做些事情引起别人的注意,希望自己不被漠视。”江若离微微苦笑,“在很多人看来,象我这样的世家子弟富贵荣华,娇宠一身,还有什么渴求的?可是,不管一个人如何贫贵富贱,其本身却都是一样的,一样的肉眼凡胎,一样的七情六欲。”

“我从五岁起,就离开父母,跟着师父闯荡江湖,我师父是个不羁的人,他会为了一个毫不相识的人带着我十天十夜不休息,不远千里相救,也会因为朝廷权贵欺压百姓,不计后果,强力反抗……”他无奈而又自豪地叹气,“为了避开师父得罪的权贵,我们经常隐性埋名,寄身山野,所以,从小我就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也知道因为贫贱,被人欺凌、看不起是什么滋味。我起初很埋怨我娘,为什么在我无知而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拜这样一个人为师,可等我渐渐走入江湖,溶入世道之后,我才明白我娘的用意,我娘不想让我和其他世家子弟一样,牵鹰走马,蹉跎人生。她要让我知道,一个人想要在世上安身立命,靠得并非富贵荣华,也不是世家背景、手段权术,而是一颗本性之心。”

“我跟着师父闯荡江湖,他教会我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武功,而是做人。人生在世,难免起伏波折,我们来到人世所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外界所给予的一切,不管是荣华富贵、还是坎坷磨难,只有敞开胸怀接纳所有,承受所有命运给予的悲苦,不在它的打压下屈服,才能拥有新的人生与希望。”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何伤心,但人生难免挫折,不管经历过什么,都不要被它打倒。”江若离的话语被风徐徐吹散,飘渺而虚幻,他走到门前,手放在门柄上,忽然听到一直沉默的少女说,“我要离开这里。”

她的声音坚定而决绝,江若离转头望向她,笑说:“那么,我祝你一路顺风。”

“我知道你是很厉害的人。”萝萝双眼湛亮,仿佛无法达至的黑色深海,“所以我请求你,在我走后帮我照顾我的族人,不要让他们再经历一次家破人亡的苦难。”

“我会的,”江若离笑说,“我认了阿朵做干女儿,我怎么能让自己的干女儿受到别人的欺负,这也忒有损我江若离的面子。”

“谢谢你!”萝萝起身从墙上拿起离剑,望向远处,轻声说,“请你代我向桑梓姐姐和穆峰阿叔他们告别。”

她从窗口跃出,仿佛害怕多一刻的停留,就会摇摆下定的决心。

江若离望着她的身影淹没在碧绿的丛林中,拉开了房门。

门外,一群女子在林中编织渔网,多年前的那场磨难已经随着岁月流逝,那些痛苦悲哀滞留在心底,当她们重归家园,拥抱希望、开始新的生活,山野炊烟,宁静安详。望见江若离从房中走出,桑梓问:“萝萝醒了吗?”

“她走了,”江若离走到廊下摇篮前,抱起摇篮中露出微笑的纯洁孩子,浅浅轻笑,“到她认为该去的地方去了。”

沧海蓝天,洪流滚滚,多年前,她在铁蹄的践踏下,被迫离开,从此与家乡相隔万里,碧海青天夜夜思念。五年后,她再一次从故土离去,相同的命途在身前重叠,这场人生,等待在她面前的,又是怎样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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