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萝望向他的双眼:“这些天都是你在照顾我?”
“嗯,”沐宸含笑抚着少女满头青丝,笑说,“我有一个妹妹叫月妮娅,和你差不多年岁,你多大了?”
“十二岁,”萝萝问他,“我们去哪里?”
“琉璃岛。”
琉璃岛是一座精致的岛屿。
半轮落日悬浮在大海上,玫瑰色的色泽氤氲开,金光撒入波涛涤荡的海水中,如同铺展开的水墨画,碧波澹荡,云蒸霞蔚。
连绵的山峦从海面上高高凸起,海岛上浓密的树林在光芒照耀下,反射出金色圣洁的光泽,岛屿像是自霞彩中诞生,美妙不可方物。
海船停靠在海岸上,金发女子率众走下船。
萝萝立在海岸,面色苍白如雪,即便是在盛夏,她身上依旧着了一件紫色长衣,从头裹到脚没有露出一点肌肤。她遥望向远处,冷清的双眸隐藏着无法察觉的情愫,这陌生的世界,这陌生的一切,就是她日后的依附么?
沐宸怀抱一个镶金嵌玉、华贵珍丽的匣子,走到她身前,打断了萝萝的遐思:“我们走吧!”
萝萝点了点头,随他向岛中走去。
穿过浓密的花草园林,无数形式奇异的花朵在风中盛开,芬芳奇妍,花丛之中一座巍峨的宫殿拔地而起,雪白的石壁上雕刻着繁琐花纹,高大的半圆穹顶上攀爬着碧绿藤蔓。
不同于远处的喧闹,宫殿内极其安静,穿过门庭,入眼是连绵不尽的曲廊,雪白的石柱矗立,支撑着一座座大小不同的圆顶雪壁宫殿,走到一处山石林,沐宸忽然停了下来,打开手中匣子,笑问道:“好不好看?”
匣子的东西晶莹粉亮,是用珊瑚雕刻而成的团簇牡丹,插在白玉瓶中,极具精巧。
萝萝点了点头说:“好看。”
“月妮娅看了一定会喜欢,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回来。”沐宸眼中笑意更深,急切地转身飞奔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假山后。
萝萝将珍藏在胸前干枯花朵取出,曾经艳丽的花朵已经失去它原本的色泽,干瘪瘪的维持着盛放的姿态。
青是不是还活着?
即便已经过去两个多月,想到那个少年,她的内心依旧如烧灼般疼痛。
那一日残酷的经历仿佛烙印般镌刻在她的灵魂,午夜梦会,几欲撕裂她的心扉。
萝萝紧紧咬着下唇,双眼因为悲痛涨得通红,眼泪无可把持的滴落在干枯的杜鹃花上。
新月妖娆的悬挂在高空。
萝萝忽然听见微弱的低叹声传来,声音极为短促隐忍。
她擦干泪水,四下望了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日暮已经落下,天地一片昏暗,灯火不知何时已经挂起,白色的纱灯悬挂在廊檐下,朦胧如雪,随风轻轻摇曳。
萝萝循声找去,穿过廊轩,一望无际的花圃清香飘逸,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年手扶假山石,像是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他紧紧抓住胸口的衣襟,身体都佝偻了下去。
萝萝穿过花丛,壮着胆子走到少年身前,因为紧张,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怎么了?”
金发少年抬起头。
萝萝忽然望进深不见底的蓝色海域,天地凝萃、月色升华的云空下,少年的眸色似是冰雪凝聚成极致所呈现出的色泽,他的面容如白玉雕琢般精致,完美的没有任何瑕疵。他的脸在痛苦的折磨下渐渐扭曲,双唇薄而犀利,如同挺削利剑,如黄金般闪耀的发梢带着自然的蜷曲,一根雪白的长带束于身后,孤傲而清冷。
望见萝萝的一刹那,他眼中讥嘲、痛苦瞬间被恼怒、憎恨、杀意替代。他伸出手,狠狠掐住了萝萝,张嘴露出嘴角两颗秀气且不羁的虎牙,朝她雪白的粉颈咬了下去。
牙齿穿破皮肉,腥甜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他仿佛不知餍足的野兽,贪婪地吸吮她的鲜血,要将她吞噬殆尽。
就这样要死了吗?
喉间掐握的手越来越紧,萝萝面色涨红,神情呆滞的仰望着天空,胸腔内的窒息让她忘却了身上的痛苦,只是茫然的祈望能在绝望的窒息中解脱。
“少主,手下留情……”
沐宸飞奔入花丛,望见紫肩上的血迹,瞬间变了脸色,似乎碍于白衣少年身份,他在远处单膝跪下,声音焦灼:“少主,您不能杀她,她是夫人带来的人。”
吸着鲜血的少年终于满足地抬起头来,他嘴角残留着猩红的血迹,在月光的映照下诡异而妖娆。
“是么,”少年眼中有穿透世态的讥讽与嘲弄,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他望向沐宸,冷漠地说,“我杀了她又如何?”
萝萝依旧没有任何挣扎,只是绝望地望着天空——她似乎看见了不久之前,她和青奔跑在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丛中,那时清风习习,绿波如浪,那时候天是那么的蓝,花是那么艳,百灵鸟唱着清脆婉转的歌曲在山林中飞越,只是那样简单的生活,却再也回不去了。
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漫过脸颊,滴落到少年手上。
滚烫的眼泪烧灼了少年的手,他烦恶地甩开萝萝,讥讽地甩袖离去:“这里不是有眼泪的地方,如果不想死,以后就忘了如何哭泣。”
萝萝摔在坚硬的地面上,剧烈地咳嗽,脸颊因为窒息而涨得通红。沐宸上前扶起她:“你没事吧?”
萝萝倚靠在沐宸怀中,艰难地摇头。
沐宸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缠在她肩上帮她止血,自责道:“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
少年残忍却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萝萝问:“他是谁?”
沐宸神情一时复杂难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你以后会知道的,走吧,夫人要见你。”
巨大的宫殿内装饰的金碧辉煌,雪白的纱幔垂落而下,如同少女纤细手臂被风轻轻抚慰。
金发碧眼的女子着了一件宽松的长袍,手中握着金色的高脚杯,微微晃动着杯中腥红的酒液,斜卧在松软的软榻上。
沐宸在她身前单膝跪下:“夫人。”
金发碧眼的女子目光落到少女肩上被鲜血染透的锦帕上,眉宇间有难以捉摸的情愫。问:“这是怎么回事?”
萝萝望向金发碧眼的女子:“你要我做什么?”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么?”金发碧眼的女子问,见萝萝摇头,她淡淡地说,“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海皇波塞冬的信徒,我们信奉着无所不能的伟大海神,在辽阔的疆域生存,而我——是东海之王苏尚的妻子莱茵,你可以和沐宸一样叫我‘夫人’。”
萝萝惊恐地低呼出声:“你们……是海盗。”
“不错,”莱茵夫人冷冷笑了起来,“对于大陆上的人来说,我们就是那群杀人不眨眼、冷酷残忍的海盗。”
她饮尽杯中腥红葡萄酒,身旁的侍女立刻手执金壶为她斟上。
萝萝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掐入血肉,勉强压抑住内心翻腾的恐惧。
“来到海盗生存的岛屿,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成为刀下的冤魂,要么,费尽力气活下去。”莱茵夫人淡淡地说:“我给你选择的机会,你是选择死亡,还是活下去?”
“我……”萝萝略微犹豫,她像是世间最无畏的战士,高昂起头说:“我要活着。”
莱茵夫人面上轻轻笑着,双眼却冷冽如冰:“你知道活着还要经历些什么吗?作为海盗,就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被人杀死,要么就是杀人,只要陷下来,就永远也不要想着解脱。”
萝萝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如同对海域至高无上的海皇宣誓一般地郑重而决绝:“我要活着。”
“既然如此,那么从明天开始你和所有孩子一样接受训练,”莱茵夫人转向沐宸,平静无波地吩咐,“带她去御炼岛,以后这个孩子就交给你了。”
“是。”沐宸言语恭敬,起身向少女伸出手,“走吧。”
他手掌中布满厚重的茧子,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没有烧铸的生铁,几欲烙痛了紫的手。
这样的选择,不知道是命运的交错,还是一场横乱而过的错乱际遇,像彩虹一样绚烂在雨后,消失于烈日之前。
两人身影消失在殿堂,莱茵夫人将手中酒杯放在侍女手中托盘上,穿过重重纱幔,消失在廊檐拐角处。
雪白的纱纺灯一个连着一个,在风中摇曳,将华丽的殿堂照耀的象初下的雪粒一样苍白,草木婆娑掩映山石嶙峋,在黑暗中静静矗立,如同无法探知的无极深渊。
熏风徐徐吹过,一座极为安静的华丽殿堂内,碧绿夜明珠镶嵌在墙壁上,夜明珠独个光亮照射范围并不广,但数百颗鸡蛋般大小的夜明珠同时镶嵌在一个殿堂内,交相辉映,光彩流溢,将整个殿堂照耀的如同白昼。
白衣少年自桌上抽回自己的手,线条利落的年轻医师动手收拾着桌上的器皿,说:“只要少主按时服药相信不会再发生今天这样的意外。”
“是我大意了。”白衣少年漠然自嘲,“死亡如此简单,活着却要承受永无止尽的痛苦。”
青年医师说:“这两年病情发作已经得到控制,今天只是意外。”
白衣少年轻抚自己苍白的透出皮肤下血脉的手腕,喃喃:“真的没有办法吗?”
青年医师歉然道:“恕我无能为力。”
白衣少年漫不经心地喃喃,似茫然、似讥嘲:“真的无法治愈?”
青年医师说,“这是先天性的心疾,心脏在母体中受到了重创,导致功能衰竭,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配置出合适的药减轻发作时的痛苦。”
白衣少年喃喃自嘲:“天神的诅咒——我从小就带着这样的痛苦,真的只能等到死亡那一天才会结束。”
“会有办法的!”莱茵夫人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温柔而坚定。
青年医师俯身行礼:“夫人。”
“敦日医师请起”,莱茵夫人伸出一只手,扶起青年医师,对面色苍白的少年微笑,“蔚儿的病,会好的。”
白衣少年站了起来,望向高雅而美丽的女子:“母亲。”
莱茵夫人淡淡微笑,安慰彷徨的少年:“惮礼医师说过,只要我们找到浮罗神迹,找到神血之玉,就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
白衣少年低垂下头:“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莱茵夫人握住少年消瘦的手却没有责怪的意思,这养尊处优、雍容华贵的妇人无论手中掌握着多么大的力量,钳口着多少人的命运,也如天下所有父母一样企盼儿女健康安乐。
弦月高挂夜空,晕黄的淡薄色泽洒落在地上,不停地升起降落,时轮交替,岁月变迁,永无止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