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红楼和所有的青楼一样,也在闹市区,门外花枝招展,楼中鼓乐不绝。
柳非烟站在艳红楼外,看了看,冷笑一声:“原来就是在这里。”即时举步就往里走。
容若忍不住伸手一拦:“柳姑娘,一个女儿家进这种地方,似有不妥。”
柳非烟看着他笑一笑:“既然一个女儿家进来不太合适,那加上你一个男人,也就够了吧!”
“什么?”容若还没回过味来,柳非烟已伸手扯了他往里去。
她自小是柳清扬的掌上珠,身边多围绕一些少年子弟,英雄侠少,她又自命是江湖女侠,不拘小节,平日里与男子打闹无拘,是以,竟一点也不觉得拉着一个男人有多大不妥。
容若又不好用力甩开她,一时犹豫,竟被她拉得直入艳红楼。
艳红楼的老鸨笑得满脸生花地赶过来迎客,可一看清来的这一男一女,却是一愣。
一般来说,带着美女来逛青楼的男人不是没有,可这位美女要是济州无人不识的柳大小姐就有些不对劲了。
老鸨一迟疑,柳非烟已快步迎上前去,开门见山就问:“容三爷在哪里?”
柳大小姐鲜衣怒马,横行济州,是出了名的大脾气小姐,济州城内,谁不怕她三分。
老鸨还在犹豫,柳非烟把眼一瞪,老鸨已经非常神速地用手一指:“在胭脂房里头,叫了四五个姑娘,正在……”
柳非烟根本不听她继续说下去,已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掠而起,跃上二楼,在她指的房门外,一抬脚,狠狠踹下去。
容若简直有点掩面不忍看了,在楼中无数妓女、嫖客的惊呼声里,房门就被踹倒。
门里四五个美丽女子纷纷惊叫起来,有人站起来张望,有人跳起来往屋角躲,有人直接就往房里唯一的男人──萧远怀里缩。
萧远自己也是一跃而起,气急败坏地冲着柳非烟叫:“你干什么?”
“干什么?我来找我未来的丈夫啊!”柳非烟的眉毛挑了一挑,慢慢地踱了进去。
萧远冷笑起来:“你还知道什么叫丈夫,那你懂不懂为妇之道,懂不懂什么叫贤德?”
他一把拉过刚才扑在他怀中,现在却拚命想往旁边躲的艳红,狠狠亲了一下:“妇人如果妒嫉,就算成了亲也要被休,何况我还没娶你。”
柳非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与萧远多次交锋,已经领悟了对付他的办法,还是经过前番的打击后,看破了太多事,竟是变得聪明多了。
她并没有被萧远这等刻意的放肆激怒,反而笑了一笑:“我就是想要做个好妻子,所以才要来的啊!你要来找乐子,我不打扰你,就在旁边陪着你。”
她微笑着扫了房中的四五个女子一眼,笑盈盈一挥手:“你们玩你们的,当我不在好了。”
她说得倒是大方,可她柳大小姐瞪着眼在旁边盯着,一只手还摸着她那把已经亮出来的柳叶刀,多大胆的姑娘,还能放纵谈笑,还敢继续往萧远怀里钻?
房间里忽的一片寂静。
艳红愣了一会儿,才强笑一声:“三爷,您安坐,我帮您去多拿几个菜。”
其他姑娘们也一迭连声地说:“我去帮您多拿几壶酒。”
“我给您叫乐女进来弹唱。”
“我头发乱了,去梳好了再来服侍您。”
一时间都挤作一团,想往外头跑。
萧远气得直要吐血,一伸手就去抓离他最近的艳红。
柳非烟适时冷笑一声,柳叶弯刀忽的出鞘一寸。
艳红吓得尖声惊叫,用力拍开萧远的手。
萧远只一怔,艳红已似兔子般跳起来,逃了出去。
萧远咬咬牙,怒瞪向柳非烟。
柳非烟冲他笑了一笑,慢慢走出房,倚在栏杆前,望着艳红楼内内外外所有人,大声道:“你们给我把话传出去,传到济州城所有歌台舞榭中去。容三爷已经和我订了亲,是我将来的夫婿,以后他再出来寻欢作乐,希望大家都能好好服侍他,让他开开心心,快快乐乐,我一定会……”
她用手轻轻一拍腰间的刀:“好好感谢陪伴我夫婿的女人。”
看着萧远铁青的脸色,容若简直忍不住要拍掌大笑了。
就凭柳非烟这番精彩表现,容若就觉得可以将她列为自己佩服的女人之一。
柳非烟回首给了萧远一个嫣然的笑容:“好了,你好好玩,我不打扰你了。”
她一跃跳下楼,对容若点了点头,迳自往外走。
直到这时,惊呆了的艳红楼角落中,才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这女人真大胆。”
“她是柳清扬的女儿,有什么不敢做?”
“她昨天不是嫁到何家了吗?”
“听说当晚就给休了。”
“天知道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事,上次不是还被什么人劫到男娼馆了吗?”
“今天居然又冒出个新的未婚夫……”
这番议论固然声音极小,普通人隔得远听不到,但容若与柳非烟都是练过功夫的人,自然耳聪目明,远胜平常人。
容若眉头一皱,有些担忧地去看柳非烟。
刚刚走到艳红楼大门口的柳非烟全身一颤,但却立刻挺直腰,大步走了出去。
萧远冲出来吼:“你们都死哪儿去了,还不过来陪我!”
老鸨哭丧着脸给他跪下来:“我的三爷,您就饶了我们吧!柳姑娘已经放下话了,谁敢逆着她的意思。她一向横行济州,看谁不顺眼,喊打喊杀,什么人敢同她作对。”
的确,就算有关柳非烟的流言再多,在济州也没有多少人敢明着和她对着干。这位小姐任性骄纵的脾气谁都知道,真恼怒了,就算不杀人,一把火烧了艳红楼的可能性却是绝大的。
就算萧远是京城贵公子,济州城的人,最怕的终究还是柳非烟。
萧远素来放浪荒淫,在风尘酒色之地,还从不曾受过这种待遇,当场气得脸色发白。
老鸨陪着笑说:“您好歹可怜我们,不如去别家玩玩吧!飘香坊不错,如意楼也很好,还有万花园的花艳艳,听说天天念着您呢!”
话是说得好听,可是以流言传播之神速,只怕不到半天,柳非烟在艳红楼上说的这一番话,就会添油加醋传到所有风尘女子耳中。
她们固然爱金子,可谁能不更爱自己的性命?
萧远这个酒色之地的大豪客,转眼就变成了济州所有歌台舞榭最不受欢迎的人物。
萧远铁青着脸,僵在楼上,一时进退两难。
容若一跃上楼,一伸手,推开另外一扇门,惊得房内正在饮酒嬉戏的一对男女一大跳。
容若随手扔下两张银票:“我借这里一用,两位可否让一让?”
两人一看银票上的数字,连已经脱下一半的衣服都忘了去拉好,一起跳起来,笑得满脸春风:“没问题,请,请,请……”
看着这二人,一迭连声的请字退让出去,容若一把拉住因为太过生气而手足冰凉、全身发木的萧远进了房,用力把门关上。
“你干什么?”萧远愤愤甩开他的手。
容若也不生气,对着他宽和地笑笑:“别再闹了,别再拿自己的生命这样玩笑胡闹下去,未来的幸福在你眼前,为什么不抓紧?”
萧远本来满是怒气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深沉,但转眼化为冰霜般的冷漠:“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以前我只当柳非烟是个任性骄纵的大小姐,现在才知道,她是这样坚强的女子。不是每个女人在经历过她所承受的打击,面对这一切的流言之后,还可以挺起肩膀活下来的。看着她,你就一点也不会想起,这么多年,你面对所有人的厌恶仇恨,大多数人的恶评,努力活下来的过往吗?”
萧远哈哈大笑起来:“说得真好听,你要把一个这样凶横的女人推给我,安的什么好心,你明知她一向恨我入骨。”
容若笑一笑:“你一向出入歌舞楼台,对女人,你应该比我更了解,由恨生爱,有什么稀奇。她恼你恨你,却自然把你深深记住,洞房惊变,冤屈难抑,她第一个想到的是你,她想的,怕是把你宰了,然后自杀算了,这般与你同死,若仅仅是恨,怕也未必。”
萧远眯起眼,目光如刀:“她心中早有何修远,转眼又绝情求休,这边又来对我纠缠,这种女子……”
容若笑道:“你怎么也这样迂腐?柳家与何家是世交,他们自小友善,青梅竹马,未必是****深重,只是自小的感情。就算真有****,何修远迂腐负盟,不懂珍惜她,她毅然求休,当断即断,绝不拖泥带水,正是她聪慧刚强之处。自古人中俊杰,行事不同俗流。她能于冤屈中看破世俗愚昧之处,从此自行其道,她能于伤心时,看中你的不凡,甘以一生相托,你要真的错过这样的女子,就是你的愚蠢了。”
萧远冷笑声声:“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般为她说话?这女子骄纵任性,我看着就讨厌,要我娶她?你也想得太如意了。”
容若微微一笑,深深凝视他:“你真的讨厌她吗?”
萧远冷然而笑:“当然。”
容若只是淡淡笑着,看着他,淡淡说:“是吗?”
萧远忽然觉得,一直以来,完美的冷笑保持不下去了,忽的咆哮一声:“当然是的。”
右拳猛得一抡,竟生生把旁边的桌子砸穿了一个大洞,而手背上也是赤红一片。他却是红着双眼,死死瞪着容若。
容若微微笑了起来:“去求亲吧!好好待她。”
他不再看萧远那恨不得扑过来撕打一场的样子,他的心情愉快无比,却并不是因为,这是长久以来,和萧远在一起,第一次这样占上风。
他转头打开了房门,看也不看外头,就向旁边一避。
房外扑在门上偷听的一大堆人,一起惨叫着跌倒在地。
容若大笑着走了出去,忽然间觉得,就连这青楼风尘之地的人,都变得异常可爱起来了。
把身后萧远愤怒的咆哮、倒地人的惨叫、其他人的笑声,抛在脑后,容若大步踏出了艳红楼。
楼外,天高云淡,日正当中,在这个风雪将至的寒冬,照出一片暖意。
楼外行人如织,商肆如林,叫卖不绝,笑语不断,热闹繁华至于极处。
容若微笑看着每一个人,然后,抬头,仰望苍天。
“济州城,就算别的王子不把你放在心上,就算京城的萧逸一时顾不得这里,但至少,我还在,无论如何,我会保护这片土地、这些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