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扬心中一震,暗自运功内视。
柳非烟娇颜色变:“你用毒,好卑鄙。”
容若哈哈笑道:“而今你动弹不得,还不是任我施为?”说着猛然扑向柳清扬。
柳非烟娇叱一声:“你敢!”柳叶刀一振,挺身迎上。
柳清扬速度极快地运功内视,立知全身无恙,根本不曾中毒,抬眸间,见柳非烟已与容若斗在一处,心中猛然一震,隐约感觉不妙,大喝道:“非烟退后,我并没有中毒。”
柳非烟闻言后退,容若却已抱拳施礼,笑得像只偷吃到鱼儿的猫:“承让,柳前辈,承让了。”
柳非烟怒道:“你说什么,你敢说你胜过了我爹爹。”
柳清扬叹了口气:“非烟,他没有说错,这一战,他胜了。”说罢冲容若一笑:“公子智计过人,令人佩服。”
就这么一耽误,他已想通了前因后果。战前,容若激他许诺,若苍道盟中人插手此战,便算他战败;战时,容若故意骗得关心情切的柳非烟出手阻拦,这一战,自然是容若胜了。
容若笑嘻嘻回礼:“前辈客气了,前辈的武功高绝,内力深厚,实非我等晚辈所能及,想是前辈容让,才叫我侥幸胜了这么一回。”
二人这一来一回的对话,终于让柳非烟醒悟,自己中了容若的奸计,平白害英雄盖世的爹爹输了这一阵,一时又气又急,又恨又怒,瞪着容若:“你好不要脸,竟然骗我说爹爹中毒了。”
容若眨着眼睛,满脸无辜:“小姐说笑了,我何曾说过一句假话,我只说我身上有不少毒药,但我身上虽然带了各种毒药,却还另有祛毒之物,若是任何人与我碰了一下就会中毒,那生活必要处处小心,哪有乐趣。我何曾有一句说柳前辈中毒了,分明是小姐你自己多心。”
柳非烟气得一跺脚:“你刚才还说我爹爹已动弹不得,任你鱼肉了呢?”
容若叹了口气:“我看柳前辈一掌把我拍开,居然不过来追击,反而站着不动,还以为柳前辈年纪大了,骨头松了,一时用力过度,不小心闪着腰,动不了了,却实在没想到,实在是柳前辈宅心仁厚,有前辈风范,所以不肯追击。是我不好,是我误会了,但小姐也不能因此说我骗你啊!”
他一张巧舌,强词夺理,黑的也给他说成了白的。柳非烟一个女儿家,哪里辩得过他,枉自气得面红耳赤,跺足连连,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旁的人固然知道容若这一仗胜得不够光明正大,竟也不能因此小看他。毕竟柳清扬是一代宗师,武功极高,容若这样的年纪,若说能与柳清扬凭实力一战,谁也不信,他能胜得如此巧妙,旁人只会佩服他心思细密,脑筋灵活,是个极聪明的年轻人,却是断然猜不到容若是因为武功太烂,所以不得不用诡计的。
就是柳清扬也暗自叹息,深感自己这一战不值,以自己的身分和容若一战,就是胜了也不光彩,何况落败。
容若正相反,就算败了也不丢脸,而今胜了,纵然耍了点小手段,旁人也不好苛责他了。
好在柳清扬也是一代人杰,吃了这等暗亏,犹自笑容满面,风度不减地点点头:“自古以来,斗智胜于斗力,容公子有如此才智,我确是输得心服口服了。”
容若心中也佩服柳清扬的气量,又自拱手施礼,说了一大堆客客气气,全无实际意义的废话,一方面对柳清扬表达他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的敬意,一方面藉着说话,暗暗调息,恢复体力。
容若一口气说了足有半个时辰,真个如长江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停息。
开始柳清扬还陪着笑,同他客套,到最后实在受不了,以他的功力、定力也几乎崩溃。
其他在四周虎视眈眈,所谓有身分、有地位,跺跺脚,江湖晃三晃的高手们,也无不头晕目眩,就算本来有心想找容若麻烦,此时也只是一心为受苦的耳朵难过,哪里有空来与他寻衅。
容若志得意满,把个扇子摇啊摇,把个脑袋晃啊晃,得意忘形得天理不容,神气活现到令人发指。
终于有人忍无可忍,怒喝一声:“我来战你。”
说这话的,却不是什么大英雄大豪杰,响当当的大人物,而是一身杏红衣衫,杏花杏雨杏眼圆睁的柳非烟。一把柳叶刀,几乎就指到容若鼻子尖了。
容若知她是怒极了。论武功底子,柳非烟犹在容若之上,但身法招术,容若却远胜于柳非烟,外加他狡猾百变,柳非烟又气急败坏,真要打起来,容若有十种以上的法子,可以制得了柳非烟。
可是柳非烟这般明眸如水,粉腮通红,气得娇躯颤个不止,又正巧碰上容若这怜香惜玉的主儿,一时间,倒狠不下心肠待她了,外加怜她被掳之后,又受爱人之疑,情场心伤,更加堪怜,心间一软,也就认输服低地笑说:“柳姑娘且莫生气,刚才一战,明是我胜,但众人都知,实是柳前辈容让,我岂敢如此不识好歹,姑娘要战,不必动手,我认输便是。”
他先前连胜四场,此时在美人面前认输,不但不是丢脸的事,反而显出胸襟气度高人一等。
柳非烟却是气怒交加,手往前一送,柳叶刀上的寒气几乎让容若打了个哆嗦:“哪个要你认输,快点动手。”
容若摇摇头,也不理柳非烟,自顾自走开,找处石凳,坐下来,晃晃脖子,伸伸懒腰,揉揉胳膊捏捏腿。
柳非烟见他对自己如此视若无睹,气得用贝齿咬住朱唇,别有一种风姿,她自己浑然不觉,却不知道多少人眼光凝在自己身上。
萧遥微微而笑,萧远将石桌上的酒饮尽一杯,悠然道:“妙哉。”
何修远眉头紧皱,柳清扬却只微笑旁观。
柳非烟对着容若“刷”的一记虚砍,刀光从容若头上一掠而过,带起几缕被斩断的发丝:“起来,别想耍赖。”
容若叹口气:“哪个耍赖了,柳小姐,我刚才连战四场,早已筋疲力尽,小姐此时挑战,未免胜之不武吧!”
柳非烟一怔。
容若又长叹一声,装模做样道:“小姐若定要一战,我实已无应战之力,只得认输,小姐要还放不过我,我已无力抵抗,要杀要剐,小姐你看着办吧!”
他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柳非烟是名家之女,名门之后,当着众人的面,还真不好对着一个的确连战了四场,口口声声没有力气的男人动手。
柳非烟咬咬牙,把柳叶刀归鞘,愤愤道:“好,你休息,我等着你回复元气再说。”
容若点点头,笑容满面:“柳小姐果然是名家之后,名门风范,光明正大,女中豪杰……”
又是一连串滔滔不绝的恭维,听得柳非烟面如土色,其他人闷笑不已。
柳非烟实在受不起这连绵不断的废话,只得不断后退,咬着牙,就等着容若休息够了,拚个生死。
她年少娇纵,从来是别人包容她,容让她,近日以来,连受挫折,备受伤害,偏偏关系女儿家名节,有苦说不出,此时爆发起来,一心一意,只想找个人拚命,根本就不在乎容若连胜蓝夫人、万千钧,以及风乘云的实力,就想大打一场,完全不顾死活。
这倒也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她心中虽恨容若,倒也不想占他的便宜,大方地让容若好好休息。可是容若这一休息,几乎气得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当场晕倒。
容若休息的方式,不是打坐,不是调息,更不是什么闭目吐纳。
他是翘着二郎腿,哼着乱七八糟的歌,晃着脑袋,摇着扇子,自以为潇洒地露出灿烂笑容,一会儿和萧遥谈谈什么风花雪月,醉月阁的姑娘好啊!风月楼的姐儿俏啊!一会儿伸长脑袋,和性德不知窃窃私语什么,一个人自管自小声说,大声笑,满是邪意的眼神,动不动扫过来。一会儿摇头晃脑,装腔做势,对着苏良、赵仪,讲上一大堆狗屁不通的话,中心内容,无非是回味刚才的几场战斗,大力赞扬他自己的英雄了得,才智无双,极力鼓励两个漂亮的大男孩以他为榜样,努力学习。
听得四周的人,皱眉的皱眉,摇头的摇头,发寒的发寒,掉鸡皮疙瘩的掉鸡皮疙瘩。
最后几个住在明秀阁的高手,都忍无可忍,纷纷走避,不知是不是跑到没人的地方吐去了。
柳非烟也气得失态大喊道:“你到底休息够了没有?”
容若笑嘻嘻说:“柳小姐,不要着急啊!我打了这么久,内力透支,哪是一时半会,回得过气来的。”
“你……”柳非烟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容若终于站了起来,伸个懒腰。
柳非烟还道他终于肯出手应战了,谁知容若脚下一跺,直掠上房顶,对着太阳,长出一口气:“既然姑娘你这么着急,就让我在高处,吸收日光精华,静纳长风浩气,快些恢复体力吧!”
他这般正经一说,柳非烟听得微怔,还道他的武学别有妙法,真有这等奇妙心法。
容若却又立时由正经肃容,锦衣飘飘,衣袂飘然的少侠形象,变做嘻皮笑脸的赖皮少爷,放大了嗓门喊:“肖莺儿,肖莺儿,你在哪啊!替我送一壶酒、几样小菜来,我好对日凌风,且自逍遥。”
不知人在何处的肖莺儿没有应声,柳非烟却气得几乎咬碎贝齿。
萧远徐徐拍手:“妙妙妙,我还道只有我这种人会气煞柳姑娘,想不到你的本事比我不遑多让。”
萧遥却长笑一声:“好一个对日凌风,且自逍遥。”说着也拔身而起,一掠上屋,与容若并肩站在一处,浴一身阳光,任风拂衣襟,别有一种洒脱快意。
容若笑着同他拉肩搭背:“我就知道,这些人里,唯有你,最懂享受人生,哈哈!”
二人相视而笑,且自半躺半坐在屋顶上,自去聊天说地,竟是眼角也不往下头瞄一下。
柳非烟本就气怒不已,又见他们二人低声说笑,天知道又在聊什么勾栏院、脂粉地、美人香的无聊话题,恨极怒极,又想冲上去,一刀两个砍下手,又忌着萧遥皇族的身分,就算是被夺爵的王爷,总也不好说斩就斩,更怕听到什么难听话题,脏了耳朵,气得只是在下头跺足。
不过,柳非烟没有料到,容若和萧遥看似嘻嘻哈哈,小声说笑,聊的话题,却绝不轻松简单。
“你老实交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不信,你真个毒功盖世,怎么会吃了蓝夫人的毒药,一点事也没有?”
容若笑嘻嘻凑近了他:“蓝夫人的毒药当然很厉害,吃下去了,自然会要命,可我要是没吃呢?”
“你没吃?”萧遥吓得不轻。
“是啊!我抬手吃药的那一瞬就换了药丸,吃下去的是普通的补药,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容若说得轻描淡写。
他以前在“仁爱医院”当义工时,经常给老人孩子,各种病人聊天解闷,说笑、表演节目,小魔术也是他的拿手好戏。这种调包手法,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了。
在武林中,这种见不得人的小手段也不是没有,大多是不入流的小骗子、小混混用来骗钱的手法,街边无赖、城狐社鼠才会用,真正的高手,岂屑于这种手段?
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高手之间,如此正经的比拚,谁能想到,容若会用出这样的无赖手段。
倒不能算他手法太高明,实在是别人根本没有想到,竟白白让他用这等轻巧手段,取得胜利。
萧遥一开始,还枉自费尽猜疑,不知容若是如何得胜,平白做出许多巧妙的设想,等听到真相如此简单之时,竟是啼笑皆非,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又想起一事,才皱眉道:“不对,蓝夫人的毒,出了名可怕,你就算没有吃下去,沾了手,也是一桩大麻烦。”
容若笑着伸手,在萧遥面前一晃:“你瞧这算是什么麻烦?”
容若的手几乎伸到萧遥的眼睛前面了,萧遥这才看出,这不是真正的皮肤,分明是一层其薄如纸,颜色和真正的皮肤几乎一模一样的手套。
“别小看它啊!这可是宫中秘宝,水火难伤,百毒不侵,有它在,就算再毒十倍的东西,我也敢用手抓。”
萧遥点点头,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在和蓝夫人说话时,把手拢在袖子里,当时你是在偷偷戴手套。”
“当然,她既然擅用毒,我自然要做好预防准备。”
“那么,你又是怎么废掉蓝夫人两条毒蛇的?”
“我早就知道江湖险恶,也知道武林中,常有人喜欢用毒,根据我以前看武侠……听江湖传说的经验,发现那些少侠啊!英雄啊!明刀明枪很少输,却经常莫名其妙栽在毒药上,为此我当然要做足准备功夫。皇宫是天下最富有的地方,皇权至上,世上的宝贝,有一大半都集中在皇宫里,有这么好的条件,我当然不能浪费。”
“我身上的所有衣物、配件,都用百年少有的雄黄精熏过,又染了价值千金的辟毒粉,再把西方谣王进贡的祛毒珠磨成粉,溶成水,把所有的衣裳,三洗三晾,泡了又泡,外加上,把宫中所有太医集中起来,研制出的各种贵到离谱的药材用来熏衣物。总之,宫里各种可以避毒、祛毒、抗毒、克毒的宝贝、药物,被我一扫而尽,就连母后都肉疼,那帮太医,一个个哭丧着脸,我拿走那些药,就像抢了他们心肝一样……”容若哈哈大笑:“就连白娘子千年道行,一杯雄黄酒也放倒了。我身上现在全是专克毒物的宝贝,一件衣服上光各种珍贵药物就可以把毒蛇熏死了。”
“什么白娘子?”
容若咳嗽一声:“没事,是我以前听过的一条蛇精的故事。”
“你的衣服若是各种药物熏过染过洗过,怎么闻不出药味?”
“因为香料啊!我放衣服的柜子里全是龙涎香,房里点的是盘龙香,宫中各处都有熏香,就连我一路逍遥,马车里也香气不绝,这些香气早就把药味给掩住了,谁能闻得出来。”
萧遥叹气摇头:“这算你的功劳吗?不过是仗着财势罢了,换了任何人,身为一国之君,举国宝物任他取用,做的也能比你更好。”
容若不以为然,耸耸肩:“换了任何人,可以让蓝夫人输得那么狼狈吗?”
“说的也是,你既不是真的用毒高手,那你如何让蓝夫人败走的?”
容若自觉得意,笑道:“蓝夫人浸淫毒术多年,就算是天下最毒的毒药,她也未必应付不了,所以我根本没给她毒药。”
“没给毒药?”
“对,那一颗不是毒药,而是泻药。”
“泻药?”萧遥睁大了眼睛,顺便连嘴也张大了,哪里还有半点逍遥才子的风范。
“对啊!泻药。”容若阴险地笑一笑:“因为根本不是毒,所以她绝对验不出是哪种毒。如果是毒药,她还有办法应付化解,可是泻药,则根本没有解药可言。你想想,人有三急,那个来了,用药能解得了吗?光凭忍,忍得住吗?”
萧遥瞠目结舌,回想起蓝夫人满头的冷汗,颤抖的身体,终于明白她是在苦忍什么,再想及最后蓝夫人离去时,忽如其来的一阵恶臭,忍不住捧腹大笑:“你,你,你太……阴损了,小心将来生儿子……没有……那个……哈……”
他笑得不能自抑,腹痛到滚倒在屋顶上。
容若也哈哈大笑,两个人得意忘形,竟在屋顶上捧着肚子滚来滚去。
他们笑得这样肆意放纵,不顾体统,把屋下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刚才避回屋里的人也推开窗,探出头来,看到底怎么一回事。
就连远处,也不断有人探头探脑,实不知有什么高兴事,可以让两个大人笑成这样。
他们越是笑得高兴,柳非烟越是气得厉害,最后终于不管不顾,跺足跃上屋顶,把个寒森森的柳叶刀压在容若脖子旁边,厉声说:“你笑够了,起来和我决斗。”
容若本来只是逗着她玩,但这时,倒真的笑到手软脚软,站也站不起来,哪有力气打斗,干笑一声:“柳小姐,以前都是我不好,多有得罪,我给你赔礼了,你就饶了我吧!”
柳非烟怒视他:“哪个要你求饶,快起来动手。”
容若苦笑:“我实在站不起来了,不如这样,我送小姐一样东西,以此赔罪,你看如何?”
柳非烟芳容含怒:“谁稀罕你的东西。”
“不是什么贵重宝物,不过是玩笑物件而已。”容若也不理柳非烟的拒绝,探手从袖子里取出一叠纸,递于柳非烟。
柳非烟正要一刀拍过去,把这东西拍个随风四散,偶然间眼角一扫,却“咦”了一声,探手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