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看着我的眼里有着浓重的歉意,虽然他明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却也是想为自己赌一把,这是他的人生,他不想放弃。
我了解轩。
他敬他的父亲,也恨他的父亲。那种敬、那种恨都源于他的母亲,一个俄罗斯女人。我能从轩的脸上隐约看到那个俄罗斯女人的美丽与高贵。轩的轮廓五官并没有多少遗传到他那个刚毅严厉的父亲,我猜测多半是像了他的俄罗斯母亲,也许性格也是如此。
轩爱极了她,爱极了他的俄罗斯母亲,因此当他的母亲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他害怕得如一颗孤草。
是的,他告诉我,那个时候,他如一颗孤草,仿佛突然间失去了天地,失去了庇护。那个向来严厉的父亲对他只有苛刻的要求,没有疼爱可言。但是他不恨他,因为那个男人是那样爱着他的母亲,他甚至愿意陪她去死。可是,所有的真情都抵不过时间的残忍,时间永远可以苍白一切。
他那个痴心的父亲,不过也就是痴心了那么几年,于是另寻新欢,然后毅然带着他的新婚妻子移居新加坡。
我记得听轩讲完他的故事时,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很狗血的故事。但是不得不承认,在豪门里这种烂俗的故事,永远都演不烂。
我不可能告诉轩我的想法,我怕他会忍不住冲动冲过来掐死我。事实上他不会,他宁愿自己心里痛到死去。那个时候的心里是一片悲凉。我无法想象出任何一个安慰词去抚慰他,就像我找不到一个藉口去忘却我的曾经。
狗血的故事继续上演。我终于看到了故事里每一个角色的扮演者,除了那个死去的可怜的轩最爱的俄罗斯母亲。
“沫,我带你去花园转转吧,我的那些朋友……不见最好。”轩的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失落。
“好。”我对他笑,想尽量做出无所谓的表情,至少让他不那么难过也好。
“喂,我说优奕轩,你小子也忒不够意思了吧!带着这么漂亮的小女朋友还想要藏着掖着不让我们见着,怎么,还怕哥们抢了不成?”我有些不自在地拧了拧眉,这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很讨厌。
迎面走来了三个人,左右两侧的随着中间那人一起附和着笑,一眼扫去,三个人都是一副贵公子扮相,虽然长得并不讨人厌,但也让我生不出几分好感。
“哪能啊!你们几个不都美人在伴嘛,哪好意思搅了你们几个的兴致?”轩随即也摆出了油腔滑调的贵公子模样,我终于有些明白他那些痞痞的坏习气是打哪来的。果然是近墨者黑。
听着他们几个无聊的寒暄,我的目光不由定在了人群中一抹极具吸引力的身影上,而此刻那个身影的主人也同样将目光锁在了我身上。
目光慵懒而深邃,嘴角淡淡地噙着一抹笑意,举杯间,动作优雅近乎完美。我恍然发现,他每一次在我的视线内出现,都是以这样一种近乎完美的姿态。
“是‘温暖冷漠’吗?”
“是。木暖冷沫。不是冷漠,是你,冷、沫。”
那一刻,心被打开了一道口子,无数细密的、温暖的风刮进来,搅动心脏里其实早已不安的血液,于是翻江倒海般涌动起来,再也无法控制。
我从来都不知道,知道现在也得不到答案。
为什么这个人的每一次出现都能掀翻我心底最深处的伪装?为什么他的每一次出现甚至每一个眼神都让我不再有“整个世界只我一个”的寂寥?为什么他的每一次出现都是在我最受伤或是最万般无奈的时候?
我不知道,知道现在亦寻求不到答案。
满脑子只剩下那句,“暖沫,木暖冷沫。”
多么温暖的词!
我不禁爱上了他的名字——南宫木。
我甚至爱上了自己的名字——冷沫。
有些莫名其妙,这一刻我居然想笑,真真正正、开开心心地为自己笑一次。
“沫,你在笑什么?”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推我,抬头对上轩不解的眼神。
笑什么?
刚刚,我真的有笑么?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似乎还带着些微上翘的弧度。
“没什么。”我尴尬地笑笑掩饰过去。
又是一阵简单无聊的介绍,我根本记不住轩那些所谓的朋友的名字,只能大概地对其中几个有些微的印象。
比如那个叫做殷启晨的贵公子。只因为他姓殷,只因为他身边站着那个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女孩——殷落琳。
我们彼此见到的时候都有些震惊,也许从没料想到我们的命运有一天会在一场无聊的酒宴上相遇,然后自此纠缠。
今晚的落落无疑是美丽、高贵、典雅的。深海蓝的束腰礼服衬出她完美的身材,高高绑起的发髻仅用一个简单却又奢华的镶钻头箍束紧,更显出她的典雅大方。
这样雍容的气度才是一个豪门需要的少奶奶吧。
我略略看了看落落一身贵气逼人的打扮,“真美。”可是我的心底却觉得这样的雍容是不适合出现在落落身上的。她更适合的应该是悠闲、舒适的可爱装,配上她有些肥嘟嘟的婴儿脸,才能显出她真正的美——那才是她应该拥有的青春。她的青春不应该被作为赌注押在这种变相的相亲上。
我斜了一眼身边的轩,他早已收起那副嬉皮笑脸,只是紧抿着唇,好看的眉此刻有些微的扭曲。
我立刻便明白了这场宴会的真正意图。
我一直都不是这场宴会的女主角,即便是轩的一意孤行,也还是改变不了什么。
我也终于明白,落落说的,世界不会因为你觉得它不公平而有所改变,它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也不会改变谁的任何,哪怕仅仅只是接下来该走哪一步。
包括我。包括落落。
落落尽力了,为自己的人生努力博过了,却最终没能抵得过那条命运线。也许我们都太天真。她想靠着圣德的那一纸文书飞出桎梏她的殷家,却不知道桎梏她的其实是她对家的不舍,更源于她心底最深处隐藏的一些希冀,她还是渴望的,渴望那个她一心爱着的家有那么一天也能用心来爱着她。
我们终有一天会发现,我们都错了,错的离谱。也许,落落已经发现了,只是无从回头,心底的桎梏太深太深。
已经茫然,回头已是苦海无边,可笑的是,不回头,前途却更加渺然。
于是我们只能做那一叶扁舟,任风吹,任水飘,失了方向。
人生,好像永远都不是用想象来完成,只是年轻的我们,天真地把它当作了想象。命运的轨迹也从来都不在按照我们的想象进行,只是我们被天真蒙蔽住了眼睛,不愿想,不愿听,连看一眼也懒得睁一下眼了。命运这东西从来都在跟我们开着最大的玩笑。
看吧,就譬如眼前的。
从不相识的两个人却偏偏要被安排走进这样一个套好的大圈子里,不管他们愿不愿意,这个圈子都会越收越紧,如果他们不投降,便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我看到轩看着落落的眼里逐渐透出一股冷漠,寒气顿时从心头升起,凉遍四肢百骸。他不该,也不可以这样对落落,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他握着我的手的力道一点点加重,我却一把甩脱,想要上前去抱住落落,想要给她安慰。
她却退了一步,任由我的双臂尴尬地僵在半空。我看着她眼底闪过的慌张,心里一瞬间变得空荡,感觉有什么走远了。
我突然觉得一阵无力,有什么走远了呢?还回得来吗?
原来,失去只是一瞬间。
“殷落琳,你……”我阻止了轩随时可能爆发的怒气,无力感一阵阵袭来。突然好想对他说,我累了。
“喂,优奕轩,我说你小子几天没见脾气倒是见长啊。”说话的是殷启晨。
我看着殷启晨不动声色地把落落护在了身后,有些欣慰。
落落,毕竟,你还有这最后一点的幸福。
“哥哥!”一声大得足以响彻整个宴会厅的声音径直传进我的耳膜。
我有些莫名其妙,敢在这个宴会上毫无顾忌大叫的人不是被宠坏了的孩子,也一定是个蛮横的公主。
声音的主人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有点惊憾。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不像是个纯正的中国人,深凹的眼,高挺的鼻,完完全全一幅外国美女的模样,可偏偏让人在她那异族的模形里找出些古典美的影子,真是一个怪异的结合。
直到她挽住轩的胳膊亲昵旁若无人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
优奕苒。
那个像极了母亲的轩的妹妹。不说别的,就因着她的长相,轩和他的那个冷厉的父亲便对她是万般宠爱。用轩的话说,已经把她宠到了无法无天、不能再宠的地步。
“苒?”显然优奕苒的回归是出乎轩的意料的,之前轩也没有告诉过我他这个调皮的妹妹会从俄罗斯回来。
“人家想你了嘛。”优奕苒扯着轩的手撒娇,轩不得已松开了我的手。我看向落落,她的目光停留在的手上,我想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轩就是落落长久以来口中的那个富家贵公子,只是我从没想过她口中那个一辈子都不想嫁的人居然就是轩,她也没料到她心中长久排斥的人居然就是我口中的轩吧。
这果然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后来的多少年里我都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当初落落不离开母亲回到殷家,那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得到想要的幸福,又如果轩不会那么一意孤行,那么,是不是后来的我们就不会越走越远。
没有人可以定论出一个答案,就想没有人可以预知接下来我们的命运该如何。
所以落落回到殷家不过是注定,没有人给她一个选择,面对命运的玩笑,面对生命的脆弱,任何人都做不出选择。
包括我。
包括落落。
我收到落落母亲住院的消息是在毕业答辩前一个月,落落没有选择地选择了殷家,但是扔想为自己赌一把,但终归,还是我们太天真。
“你是冷沫?”一旁的优奕苒在缠完哥哥后把目光聚焦到我的身上。
我礼貌性地点头,算是回答。
“哥,我承认,确实很漂亮。”她又转头,矛头对上轩,“可是,你不用找一个比我还小的丫头做我的嫂子吧!”其实她鼓着腮帮子的样子很可爱,根本看不出她的年龄,我甚至以为她还没我大。
“优奕苒,我可以允许你管沫叫做嫂子,但是这个‘丫头’可不是你的称呼。”轩笑着刮了刮优奕苒挺挺的鼻梁,然后伸手过来揽我的腰,“为你们正式介绍一下。”
“我是优奕苒,你可以跟我哥一样叫我苒。”优奕苒热情地打断轩,无视他一脸的无奈,把我从他怀里抢了出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你好,沫。哥哥几乎每天都跟我说起你呢。这次我可是专程为了你回来的哦。”她说完还不忘对着轩调皮地眨了眨眼,和轩极像的琥珀色琥珀色里泛着调皮的光,我却一时无措,不知道该怎样去回应她的热情。
“咳咳……”优奕苒的热情被打断,好奇地看向一边。
“小苒。”殷启晨笑得神秘,嘴角漾着好看的弧度。
“哈,启。”优奕苒开心地拥抱过去,脸上漾开花样的笑容,竟开心地像个孩子,其实她本就是个被宠着的孩子。
殷启晨同样回以一个大大的拥抱,大力张开的双臂看得出拥抱的力度。从他们的笑容里我分明看到了满满的幸福。
原来,幸福于他们,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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