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大开,阳光倾洒而入。
大长老取下那卷画纸,放入纳戒后,直视起了房外的六名守卫。
方才进去两个人,现在只剩一个人,六名守卫神色不善,用脚趾头都想得到自家老大已经惨遭不测。当即拔剑出鞘,当先两人冲进了房间,持单剑的人一剑刺向大长老喉咙,用双剑的人已矮身欺近左侧。
然后他们都消失了。
像飘落在棋盘上的红叶,被抹得一干二净。
大长老举步向前,悲伤的眼睛看什么都是悲伤,那四个守卫傻吗?明明看到前两个人怎么死,明知双方差距巨大,为什么不逃走呢?好像众生就是这样,被条条框框限制,被种种规律强迫。
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他已经走出房间,但身在阳光下,却只有极少的光能够接触到他体表,其余的仿佛直接透体而过,两者若平行线般无法产生交集。
仰起头直视那抹骄阳,大长老喃喃道:“所以人注定活在规矩之下..不,天道规律也是万物本身的规律,万物是活在了自己之下。”
时间似乎变得慢了些,他的双眼瞳色开始变淡,如同被净化了一般,由浓转淡,然后无色。紧接着他的瞳孔不再黑暗,变得通透起来。
他出神地看着对面四个人,在看他们,又仿佛不在看,完好的右臂不自觉地慢慢举起,但是掌缘却向着自己。
“万物始终在运动,在创造属于自己的痕迹,那么我想要活在万物之上,就不能跟他们一样。”
“我得安静下来,对,得静下来。”
“可我身在此间,如何能静?”
他的视线,转向了高举的右掌,平静的脸上突然荡漾开了笑容,大长老像个喜悦的孩子,高声说道:“真是笨,这不是有刀么?”
右掌落下,周而复始的天刀,这次斩的却是自己。
将运动的自己斩去,留下安静的自己。
天刀不歇,将万物作用于自身的规律抹消,但一经抹消,规律再来,天刀再斩,如此往复。
大长老身处其间,在规律有无中徘徊,像个幽灵,时而消失,时而出现。
他已经回过神,只是没料到自己能悟到这一层次,但天刀领悟毕竟尚浅,难以真的让自己脱离万物规律,真正安静下来。待日后天刀长进些,便能真正静下来。
这样的境界,于外界而言已然是可怖,但大长老却还是高兴不起来,总觉得兄弟之死才促成了这次领悟,心头的愧疚便更深了。
他没有杀那四个守卫,更没有动手毁掉这个组织的本部。因为他决定先回一趟萧族,大陆各处都有部署的组织,就算自己亲自出手,要消灭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大罗天纲既然到手,还是赶紧去给萧勇为好。
他跨出了一步..
然后停住。
有人正站在天上,站在云端,不善地看着自己。
当这个人感觉到大长老投来的视线时,便开始说话,他的声音平淡无奇,在广阔天地间萦绕:“真是惊喜不断,世间自认心识清静者无数,却从未想过生于万物,心静何用?又何来的真心静?”
“身入清静者,是为清静境,这才是真清静。”
“到底不枉我这么些年监控你们,果然没令我失望。”
对方说话的同时,大长老也在打量,可他看不清那人的穿着与面貌,他只知道那里有个人。
言语中充满的赞叹之意,毕竟掩盖不住最后一句话隐含的杀气,大长老眉头一皱,自嘲道:“会死吗?”
“会,我的任务,就是杀掉你们这些境界太高的人。你虽然借着天刀之能,巧合地入了清静境,但终究斩不完,还不是真正的清静境。”那个人开始往地面走来,就像下楼梯一样闲暇,他边走边道:“而且就算你入了清静境,没有前人指引,你只会与这个世界错开。因为万物在运动,而你却停下了,你学不会怎么追上来,等待你的就是永远的迷失。”
大长老叹息道:“所以很多人都说过,我比较笨。”
“两千年入清静境,你足以自傲。”
“你监控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杀掉你们。”
“咳咳,好吧,我换个问法好了。你为谁做事?”
“我现在相信,你确实比较笨。”
大长老干脆不问了,而是开始思考逃走的可能性,他不怕死,但很怕就这么窝囊地死。他坚信只要进入萧族范围,有萧勇坐镇,对方是绝无可能杀掉自己的。
那么问题就在于,怎么逃到萧族?
他做出的第一个选择,是开辟空间通道,只是他刚刚踏入其中,就发现对方已经在通道中等着自己了。
“不用白费心思,世间无我,便处处是我,我早就等着了。”
空间通道崩塌,大长老狼狈退出,肩头多了道伤口,但这伤口与以往不同,它静静地附着在身上,十分安静,以至于根本无法恢复。
鲜血染红了白袍,大长老却不气馁,挥手间开辟出十条空间通道,人影闪动,却是不知去了哪条。
紧接着,他痛苦的闷哼传出,再度显现时,右胸口又多了条贯穿的伤口,鲜血如注。
我不能死在这里,空间无处不在,必然不是空间穿梭的把戏。如他所言,清静者会与世界错开,他既然没有迷失,说明他知道怎么追上来。
那么问题就在这里,他能不能选择不追上原来的世界,而选择与世界相差些时间?
如果是这样,那么空间处处皆是他,就能说得通。
自己就算开辟空间通道,他只需比世界快一些,提前来到空间通道中的任一点,然后放慢,等待世界运动到与自己同调。那么当自己进入空间通道时,他就已经在通道里等着了。
他超越了时间,所以无处不在。
那我该怎么逃?
难道只能强行催动天刀,成为真正的清静境,先与世界错开吗?那样太危险了。
只是电光火石的眨眼工夫,大长老想到了这里,然后嘴角有了一丝微笑:“我明白了,身入清静境,可心还在动,若能明晰自己的执念,那应该就是指引自己追上世界的唯一要素。”
“糟糕!”
喊糟糕的当然不是大长老,本打算像猫玩耗子一样,直到耗子力竭认命,再轻松捏死。谁知道大长老已想通如何追上世界,当即爆了一句粗口:“这******也叫笨!?”
大长老消失了。
与世界错开是什么感觉?
其实没有感觉。
真正的清静境,是与世界彻底隔绝,没有相互作用,你看不到光,闻不到味道,听不到声音,什么感知都没有。
别人连你是生是死都不确定,连自己都无法确定自己。
那是一种比混沌更可怕的空寂,也是更难以忍受的无力,你不知道世界在哪里,更不知道与世界相距多远,像一个深夜里被母亲遗弃在野外的孩子。
你不能感觉到过去了多久,甚至于都不知道自己所在是不是空间。
你所有的思感都失去了,失去了万物规律的大脑,也就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心中最强的执念,宛若夜空中最亮的星,在那里闪耀指引。
我要回去..
我要逃回萧族,把大罗天纲给萧勇..
我要回去..
我要回到斗气大陆!
回去!
回去!!
回去!!!
当执念之星闪耀到极致,大长老眼前猛地发亮,所有思绪与感知瞬间回归,仿佛再世为人的感觉,让他大口喘着空气,有过如此经历,他明白了万物的珍贵。
他没有错过世界期间的记忆,但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有些无力地坐倒在地,大长老四下打量了片刻,发现不远处有座城池,凝聚目力看去,只见城门口的牌匾上写着湛水城三字,不禁放松了下来。
自己尚无能力一下子回到萧族,但起码真的是离萧族近了不少。
杀劫一过,浑身都有些酸软,大长老不再停留,开辟出空间通道,向着萧族内界迅速赶去。
在离这里百里有余的一片荒郊上空,诡异的云团围绕着追杀大长老的人,不停映射着天地十方,将他困于其中。
那人在云团中,首次显现出了他的模样,一身赭色布衣,面容不能说普通,而是有股特别的书生气,看着还挺年轻。
他尝试了多次,想要错开世界,但在云团的映射下却无法成功,当下恨恨道:“相失万重云?你******是古云深?!”
他面前的云团应声打开,一人从那处走进,平静地说道:“没错,我******就是古云深。”
云气在指尖成剑,他奸计得逞般笑了起来:“逍遥自在了千年,终于被我抓到了,那就死吧。”
“不用说的这么老谋深算吧,你也只是碰巧而已..你!!”
完全不留反应时间,云剑轻而易举斩下了对方的头颅,头颅翻滚着自高空落下,眼神不甘,却只能黯淡。
“死之前,实话就少说两句吧,不要破坏你在我心中的形象。”
撤去了漫天云团,古云深斜睨着那具跌落的无头尸体,转身化作云光,紧随大长老的踪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