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得再说一些关于英语的事,那就是,在我所认识和结交的这些朋友中,其实大部分都有很高的英语水准,尽管她们在口语上实在能力不佳。她们的英语发音带着古怪的法国口音,但在阅读和使用英语上她们可一点都不像别人想象的那样低能。她们阅读莎士比亚和弥尔顿,也读亚当·斯密和艾林·格林斯潘,还读J.K.罗琳和丹·布朗。谁说法国人抗拒英语世界呢?
其实很多时候,人们想象的巴黎女人总是风姿秀逸地行走于街头(而且踩着模特般的“猫步”),或者在社交场合里要么孤高冷漠地矜持,要么长袖善舞地逢迎,再不就是总在咖啡馆、小酒吧里恣意于自我的世界中——对,巴黎女人是这样的。但我在巴黎常常看到的,却是她们三三两两聚集在公园的僻静处或是广场的灯柱下,聊聊天或者膝头放着一本厚厚的图书,当你偶然从她们旁边走过时抬头给你一个可爱的微笑,有时也会随性地攀谈两句。我也会看到那些沉醉于艺术世界的姑娘们,帅气地或者酷酷地抱着画板仔细描画,仿佛不可亲近;但若你和她攀谈几句关于奶酪或者迪斯尼的话题,她也绝对不会表现出厌烦或者冷漠。
巴黎女人总是这个样子:她们仿佛一扇微启的门,不明所以的远观者总以为她们关闭着这扇交流之门而固守于自己的习惯和个性当中,然而走近了才会知道,她们有一点矜持,有一点敏感,甚至有一点害羞,但却从来不会关上自已的心门——轻轻推一推,门外面恰是她们心灵驰骋的广袤天地。
不做小女人
似乎每个女人都热衷于畅谈对于未来的规划,我当然也一样,在一次聊天时我说道,我其实很期待做一个家庭妇女,找到一个好男人,嫁给他,然后安心地在家里做贤妻良母,相夫教子,不过这样的想法在我的大学同学里遭到了普遍的讨伐。
我的巴黎朋友对此感到不解,因为她们认为这是女人婚后生活中很容易出现的一种状况。于是我解释说,在中国的传统观念里,贤妻良母往往代表着女人放弃了自己的独立自主权,完全依附于男人生活,这对自己是相当不利的。因此作为当代独立自主的女性,我的同学们才对此表示反对。
听完解释的朋友们纷纷点头,并且立即开始了七嘴八舌的对我不能做这种丧失独立自主权的家庭妇女的教育。即使我频频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会把握好分寸、绝对不会变成依附于别人而生存的女人,她们也仍然没有停止发表自己的见解。我理解她们如此的积极。对巴黎女人来说,坚持自己的个性和自由总是最重要的,以我某个朋友的朋友来说,即使在家做全职太太,也一定要丈夫向自己支付薪酬(每月2800欧元,当然她的收入并不限于此,她还是某个专卖店的兼职设计师),然后夫妻两人再根据各自的收入对家庭支出进行统一的规划。即使全身投入家庭,巴黎女人一样坚持自己是在创造家庭生活,这种带有“创造力”的工作仍然让她们感到自豪并愿意为之付出巨大的努力。
她们对自己的利益是很在意的。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这种在意被做到斤斤计较的地步,那同样会招来她们的不屑。实际上要能把握住这个平衡是不太容易的,而我周围很多朋友也说,现在的巴黎女人也开始不再似以前那么有风度,一不留意就会做得过火。也许这也是如今经济形势的影响,使得很多人对于自己的切身利益更为在意,有一次我便听到了某个女人在我楼下附近的面包店里和店老板争执,起因就在于店家提高了面包的价格(每个长棍面包提高了0.15欧元),但忘记了修改墙上的价格牌,以至于这个女人在付费时遭到了店员的诘问。尽管店员马上致歉,但感到受了侮辱的女人还是立刻为自己据理力争。两人争吵的声音引起了街上好些人的注意。
“说实话,雅克这样做是不对的。”当时正巧站在我旁边的隔壁家夫人轻声跟我说,“但如果我是这位夫人,就绝不会跟他发生这样的争吵。在大街上!哦,还仅仅是为了0.3欧元!”她这么说的确很有道理,因为我们马上就看到,那个女人刚刚离开面包店,就又有一位女士进门了。当时店员们还在对先前的争执嘀嘀咕咕,尚未来得及更改价格牌,于是这位女士付费时也遭遇了同样的问题。在那个瘦瘦高高的大男孩店员对她进行完解释后,那位女士先是一愣,然后马上补足金额,笑着说:“你们这样做可真是不好。好吧,如果你愿意给我几块小饼干来作为补偿,那么我很愿意原谅你的失误给我带来的这点小麻烦。”在说到“小麻烦”的时候,她的脸上绽开了灿烂的微笑。于是店员也笑了,有点不好意思地一边说着抱歉之类的话,一边还真的夹了几块小饼干,并用漂亮的小包装袋包起来,递给那位女士——风波终究没有再度掀起。
我佩服那位女士的智慧,但更让人感到难忘的还是她的风度。事实上,大多数巴黎女人也的确如她那样,并不会计较太多的小问题。她们讨厌那种锱铢必较的行为,也不喜欢挤在一起唧唧喳喳地碎八卦——这又是一个难以看清界限的问题。巴黎女人喜欢凑在一起聊天,也很喜欢对各种人和事情发表自己的见解,但却对婆婆妈妈地大讲家长里短感到反感。比方说,她们喜欢讨论明星的发型和服饰,讨论他们在某部作品里的表现,但是对明星间的绯闻和私事并不感兴趣。(我曾故意在朋友间聊起电影的时候将话题转向明星间的八卦,于是顺利地看到她们迅速露出茫然又萧索的表情来,很有趣。)还有一种类似的表现是,她们会热心于为自己购买真正有价值的衣物和饰品,却不太热心去淘弄那些廉价而花哨的装饰。我的朋友对此的解释是:“啊,那些东西就像小女孩的呱啦呱啦叫一样,虽然也有价值,但是并不能真正地成为女人魅力的一部分。所以,把时间和精力花在那上头其实是一种浪费。”
总的来泥,在对于个人的个性和自由、对美的表达和对生活的享受等方面,她们精益求精,毫不畏惧毫不懈怠地耗费大把的时间、金钱和精力,但却也愿意以一种大而化之的态度来抛却很多生活的麻烦,减少摩擦。“宽容一点,大度一点,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拿来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
正是这样的生活态度,让我极为赞赏。
衣服是用来适应场合的
Tips
虽然巴黎是时装之都,但时装并没有得到巴黎女人更多的青睐,她们始终认为,一定要在相应的场合穿相应的衣服。她们平时的穿着既简单又随意,一件棉麻衬衫加一条同样材质的长裙,仅此而已。她们极少穿名贵的衣服上街,即使是有钱人也一样。只有赴宴或参加PARTY的时候,才会盛装出席。这就是巴黎女人雷打不动的穿衣原则,所以每个巴黎女人的衣橱里都备有两套礼服。
巴黎女人的穿衣原则也体现在日常生活的细节里。每天早晨巴黎女人都会穿最舒服最能展现个性的衣服出门,到了公司就换成职业装,下班去赴宴或约会前,再换上漂亮的礼服。所以巴黎人的办公室里总少不了一件东西——衣柜,里面通常有几套适合不同场合的衣服以备更换。
微笑,巴黎女人从来不吝啬
刚来巴黎的时候,我得说,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沉浸在一种不太明朗的情绪中。尽管有相熟的朋友作为生活和学习的依靠,但我仍然无法感受到那种“踏入新天地”的意气风发,相反,我很紧张。新环境里的刺激让我这个没怎么离过家的人感到不适应和伤感。周围的一切明亮而灿烂,但远离了故乡温暖的家里我熟悉的灯火,这种感觉让我备感孤独和无助。而改变我这种状态的,就是一枝花和一个微笑。
我始终记得那一天。
那一天我满怀着百无聊赖的心情跑去了香榭丽舍大街,独自一人漫步于人来人往的街头,想借助这世上最负盛名的流光溢彩之地让自己雀跃起来。然而周围游人们的兴致盎然更让我情绪低落。我漫无目的地沿着大街一路往前,当我走到亚历山大三世桥的时候,天色渐晚,阴云密布,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沮丧到了极点。就在这时,有人递给我一枝花,并对我说:“请收下吧,亲爱的女士。”
我抬起头看见一位身穿白衬衫和碎花裙的棕发姑娘正对我露出甜美的笑容,脸上的雀斑在暗淡的天色下若隐若现,手里拿着一枝尚未完全绽放的玫瑰。我不知道她有何用意。
“请收下吧,亲爱的女士。”她又对我说了一遍,没有任何要求,不是要我购买也不是向我寻求捐赠。她的微笑像融化的黄油一样让人感到一种软绵绵的舒适,那双看向我的眼睛里有一种澄净而叫人愉悦的明亮。我略微迟疑,但还是对她笑了一下,接过了她递来的花。于是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得更欢快了。“愿你快乐。”她说。
女孩的微笑让我感受到了莫大的安慰。在这个远离亲人的城市里,在这样阴霾无光的天色下,这样的微笑对我来说无异于从天而降的宝藏。我不由得也下意识地嘴角微翘,笑了起来。回过头,那个抱着花束站在桥头的姑娘正一边挽起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继续向路人递送出她的微笑——尽管那时我已不能看清她的表情,但我相信她一定是笑着的。
也许我只是遇上了一次偶然的街头善行,但在之后的时间里我逐渐发现,对于巴黎女人来说,微笑实在是一种常态。她们经常都在笑,这种笑不会像美国人那样单纯而开朗,不会像南欧人那样活泼而豪爽,而是一种常常会沁人心脾的微笑。巴黎女人善于把这种安静的微笑挂在嘴边,无论她们是在工作、在购物、在聚会、在闲聊还是在干别的什么,也无论她们是和恋人在一起,还是和朋友在一起,或者是独处时。微笑总带给她们无穷的魅力。
有一次从布兰维尔街走过的时候,走在我斜前方的一位穿着灰色大衣的男士突然撞到了街边的墙角上,他的同伴在他身边哈哈大笑起来。从他们身旁走过的时候我听到了那位同伴断断续续的嘲笑——在路旁的咖啡斤里有一位女士正独坐着看书,正当他们走过她座位前的玻璃时,那位女士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远方,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迷人微笑,而这位可怜的男士便是被这微笑所俘获,竟忘记了注意前方的道路。
这还真是应了曾听过的那句话:“永远都不要停止微笑,即使在你难过的时候,说不定有人会因为你的笑容而爱上你。”
微笑能给人以温暖,不但给别人,而且给自己;微笑能让心情更愉悦,让心灵更容易感受到周围世界的美好之处;不仅仅在愉悦的时候应当微笑,在陷入悲伤或困苦的时候,人更应当微笑,因为微笑将给自己力量,让自己重新振作——这些道理人人都懂,但懂却不代表善于使用,现代社会的巨大压力总能轻易地让人满面愁苦。在这一点上,巴黎女人可谓是绝对优秀的实践者。
我从那位姑娘的微笑里才真正开始享受巴黎,在此后更多的岁月里,朋友们——还包括更多陌生的人——的微笑让我感受到了更多的快乐,也同样体会到了微笑在悲痛中给人带来的莫大的力量。如果要问我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喜欢上这个城市的,我得说,那是从一个微笑开始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