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纱榆哭着喊道,可是他听不见,她不过一缕幽魂,他根本不会听见。
情归无恨搂着安静得如一具尸体般的郑纱榆,心痛得几欲窒息,一个月了,她这样不声不响地睡了整整一个月!他已经快崩溃了,她再不醒,他如何支撑下去,他撑不下去了……
“榆儿,我爱你,很爱很爱,”他泣泪地低声说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可她听到了,她听得特别清楚,她还能听到他的心流泪的声音,可是,无恨,你的性子如此暴戾残忍,你能爱我多久,你能在乎我多久……
郑纱榆哭着微笑,看着情归无恨的目光超乎往常的温柔,无恨,其实我也爱你,很爱很爱……
“奴才参见皇上,无言公子到了,”太监总管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回禀。
情归无恨依然抱着郑纱榆,连头都没有抬起,只是扬了扬手,示意让无言进来。
太监总管便恭恭谨谨地退了出去请无言进来。
郑纱榆听到无言的名字,身形一震,蓦地转身看过去,正好看到一身白衣的无言踏步而来,他冰雪般清俊的面容满是憔悴与落魄,连无言都这般不修边幅了……
郑纱榆捂住嘴痛哭出声,她却是发不出声音的,无言朝她,正确说是朝情归无恨走来,他经过郑纱榆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扑了上去,却是扑了个空。
“你来干什么,既然查不出她的病因,你就给朕滚!”情归无恨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吼道,他转回头怒视着站他面前的无言。
无言不为所动,走上前去,“放开她,”无言只是淡漠地说了这么一句。
情归无恨搂紧了怀中的人儿,面前的人是他最大的情敌,他怎么肯放手,可是面前的人还是神医,这世上除了他,怕是没人知道榆儿患的什么病……好半晌,他才不情不愿地将郑纱榆躺回床上,他依然坐在床边,只是让了让位置。
太监总管哆嗦着走近,颤巍巍地禀告道:“皇上,丞相大人与一众朝臣请求皇上上朝,政务急迫,请……请皇上移驾……”
情归无恨冷眼一扫,太监总管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丧着脸继续禀道:“皇上,政务为重啊皇上,丞相和一众朝臣都跪了好几天了,都请皇上移驾……请皇上移驾过来看看吧皇上……”
无言蹙眉,冷声道:“出去,我诊治的时候,全部人都出去。”
情归无恨不为所动,只将太监总管打发走了,他坐在床边似是山河都撼动不了他一般。
无言在诊治着郑纱榆,可惜依旧诊治不出她的病症,遂问:“前帝君最后昏睡的症状是不是和榆儿一样?”
情归无恨闻言身躯一震,一股悲凉从心里蔓延上来,他全身在迅速泛寒。
郑纱榆能感觉到他的冷,就跟她的灵魂刚刚脱离躯体时候的冷一般,他在害怕,他在颤抖,为了他的皇父,也为了她的沉睡不醒。
郑纱榆缓步走向无言身边,在两人的中间坐了下来,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她完全没有办法和他们交流。
“可是榆儿没有发疯,榆儿很正常,她没有发疯,她不会像皇父一样的,不会,不可能……”情归无恨摇头,竟是无措起来。
她与前帝君除了昏睡的症状一样,其他的情况是不同的,至少她没有发疯,而据情归无恨所说,前帝君疯癫后经常会昏迷不醒,跟一个正常人沉睡一样,并没有任何异常,异常的是一直不醒,怎么唤都不醒。
而不同的还有,前帝君第一次昏迷的时候是四天,之后便是一天天地增加着昏迷的天数,直至彻底不醒。而她却是一下子昏迷了一个月,时间长得令人恐慌。
无言诊治不出任何病因,只能说,躯体与灵魂本就非本体,或许是排斥所致。
情归无恨虽然说着让无言滚的话,却是没有真的将他驱逐出宫。朝政荒废了一个月,他不得不先去处理,而郑纱榆只能交给无言去照顾。他的性情是越发难以揣测了,常常是阴晴不定,而晴朗的时候仅仅是对着安安静静沉睡着的郑纱榆。可她也并非总能令他平静,有时候他拥着她,却会发狠地大吼大叫,有时候声泪俱下,有时候温声细语,有时候低声哀求,有时候沉默无声。
无言是在郑纱榆昏迷的第三天后情归无恨允许他进的宫,而他常常是静默的,除了唤着她的名,他没有过多的情绪外露,他日益憔悴消瘦,眉眼间已不见半点淡漠从容,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痛楚。
郑纱榆发现自己可以飘去很多地方,可以看见很多人,可以听见很多声音,特别是人的心声,无论任何人,只要他心里想着什么,说着什么,她都能感知到,或许这便是灵魂的好处。她每天不是在无言身边待着,便是在情归无恨身边呆着,她听到他们的心声,甚至能感受到他们为她跳动的心,还有他们每天如此等待她的痛苦。
可惜她什么都做不了。
除了刚开始的心痛,现在的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痛觉了,她无数次扑向自己的躯体,结果却总是被反弹出来,或许真如无言所说的,那副躯体在排斥她这个孤魂。
除了等,她便只能待在无言和情归无恨身边,她希望他们能感受到她就在他们身边,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那副躯壳,日子一天天地过,她只能一天天地期待。
情归无恨发了一张皇榜,皇后得了怪病,征召天下有能力的大夫进宫诊治,若能医治好皇后,便赏黄金万两。
这一道皇榜,跟很多年前太上女帝发的皇榜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当时的女帝为的是医治她的皇夫——帝君,而她与当时的帝君,病症不会差得了多少。
进宫的大夫不说络绎不绝,但也不在少数,只能没有一个说得出所以然,而渐渐的,进宫的大夫便几乎没有了。
无言和情归无恨日益灰心,却在一个雨天的时候……
郑纱榆感觉自己被一道吸力狠狠一拽,她来不及多想的时候便发现她已经回归了躯体!只是刚刚回归,她浑身都在痛,四肢百骸麻得她生不如死,全身上下似乎是布满了虫子在咬她一般,又痛又麻,她还是睁不开眼睛,四肢也是动弹不得,她痛苦得想哭……
“榆儿?榆儿!”无言原本握着郑纱榆的手,感觉到郑纱榆的脉搏急速地跳动起来,他微微一惊,她身体开始不适,她现在处在极度的疼痛中,“榆儿,你是不是醒了?张开眼睛,努力张开眼睛……”
无言急切的鼓励,郑纱榆是听得到的,她有些急躁,她也想醒过来,可是全身的麻木疼痛让她生不如死啊。
情归无恨在这时快步地奔了进来,他刚刚处理完朝政回来,身上被淋湿了不少,听到无言的声音,他急切地跑了进来,完全忽略了要换衣。
“榆儿,”情归无恨扑到郑纱榆床榻前,看到的是她紧闭双目,他转而看向无言,憔悴的面容带着一丝期待,“榆儿是不是快醒了?她是不是快醒了?”
无言并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而双手微微的颤抖泄露了他的激动,“榆儿,记不记得安灵心法?你默念安灵心法,一定要醒过来……”
郑纱榆感觉自己的灵魂极不安定,似乎在与躯体做着激烈的拉扯,混沌中她听到无言的话语,她极力稳着自己的心神,默念起无言曾经教她武功所用的心法。
情归无恨抓起郑纱榆的另一只手,紧张地看着她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容,她会醒过来的,她不会像皇父那般一睡不醒,她会醒过来的……
她不知道默念多少次的安灵心法,等她终于能缓缓张开双眼的时候,她整个人有些虚脱,她全身都泛着冷汗,几乎都湿透了。
“榆儿?榆儿你醒了?”两道带着惊喜与激动的声音一同传来,她张眼看去,两张原本俊美的面孔如今满是疲惫不堪,是无言和情归无恨。
无言伸出手去给郑纱榆把脉,确定她真的醒了过来,身体除了虚弱并没其他不适,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榆儿,你可真调皮……”无言的声音酸楚而无奈。
情归无恨俯下身来将她抱进怀里,激动得眼眶泛红,从来没有这一刻,让他如此痛苦、激动和惊喜,“榆儿,榆儿,你醒过来了,你吓死我了……”
郑纱榆全身无力,虚弱得似乎一阵风都能将她刮跑,她被情归无恨紧紧搂着,略略抬眼看向他,唇边扯开一道微弯的弧线,无法开口说话,她只能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而便看向无言,她颤着手伸向无言,无言也伸出手来握住她,牵着她的手抚上了自己的憔悴的脸。
“榆儿,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无言紧紧握着郑纱榆的手,所有颤抖都从手上泄露了出来,他心里是极不平静的,尽管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郑纱榆张了张嘴巴,示意自己说不了话,情归无恨见此赶紧吩咐下人端来温水,让郑纱榆喝了下去,无言拿来一颗药丸让郑纱榆就着水吃下去。
这两人似乎从来没有这般配合过……
郑纱榆看着情归无恨和无言对自己的照顾,心里升起一股股的暖流,他们两人平时不是剑拔弩张便是彼此敌对,其实也就是情归无恨敌对无言而已,无言性子虽冷,但对情归无恨却是没有任何偏见的。如今两人能这般配合着照顾她,真是难得……
缓了好半天,郑纱榆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喉咙得到滋养,也能开口说话了,看着面前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的两人,她有些愧疚,这以昏睡便是整整两月,所有事情她都是能感知到的,愧疚的同时,更多的心疼和怜惜。
可是面前这两个人,情归无恨对无言的不容,她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在两人面前她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似乎看出了郑纱榆的为难,无言抿了抿唇,站了起来,“榆儿,你好好休息,这段时间……太累,我先回去了……”
情归无恨瞥无言一眼,什么都没说,他要走,他是求之不得。
郑纱榆却是急了,一把拉住无言,因自身本就虚弱,这一拉险些让自己栽下床去,幸而两人都及时扶住了她,却还是尴尬,无言只能先放开了手,情归无恨自然不会松手。
郑纱榆闭了闭眼,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无言,不要丢下我,”郑纱榆低声说着,暂且松开了拉住无言的手,然后去掰开情归无恨搂在她身上的手,“无恨,放开我吧,我们都那么累了,何必这样?”郑纱榆对情归无恨说的话语含了浓浓的无可奈何。
这话一出,情归无恨瞬间收紧了抱着郑纱榆的手臂,憔悴不堪的脸上顿时沉了脸色,“榆儿,无言他累了,让他回去休息吧。”
郑纱榆转头看着情归无恨阴沉的脸色,再看向站在他们面前的无言,他满身的疲惫,确实是需要休息。
“无恨,放开我吧,”郑纱榆想要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虽然情归无恨不眠不休良久,但力气也不是现在的她能抗衡的。
情归无恨死死拽着她,“榆儿,你饿不饿,朕吩咐宫人去传膳好不好?你要吃什么?即便他面上阴云密布,却是说着关心的话语,语气也十分低缓,更是压抑。
无言牵了牵唇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榆儿,你安生歇着吧,我会再来看你的,皇上会陪着你……”
无言对情归无恨的称呼早便变了,而这,注定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与巨大的落差,他是君,他是平民……
郑纱榆间无言真要走,急得顾不上情归无恨的感受,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蛮力,竟然让她一把挣开了束缚,朝无言的背影扑了过去。
“不许走,不准走,谁让你走的?要走我们一起走!”郑纱榆赤脚跑到无言身后一把抱住了他,生气的话语随之而来。
无言蓦地被郑纱榆抱着,他再也忍不住转回身来回抱她,“榆儿,别乱说话,”他还是理智的,郑纱榆的话语确实是不妥……
“走?你们走去哪?在朕面前上演悲情戏是不是?”情归无恨缓步走了过来,神色阴鸷,狠狠地怒视着紧抱在一起的两人。
无言轻拍郑纱榆的后背,语声低柔,“榆儿,不要任性,皇上……他也很担心你。”
郑纱榆在无言怀里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扑鼻而来的是无言身上风雪般的气息,而后退出无言的怀里,站在无言身侧,看向情归无恨,“悲情戏还不至于,若不是因为你,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情归无恨,我知道你什么心思,既然你容不下无言,也不要容下我了,我们走便是。”
郑纱榆说完拉着无言便要往外走,情归无恨一个闪身挡在了二人面前,他本是邪魅的面容而今却剩下疲惫阴沉。
她竟然说要走,这两月来他是怎么过来的,为了她,他几乎不眠不休,他****夜夜的守候在她床前,他多害怕她像自己皇父一样,一睡便是永久不醒。
“郑纱榆,你最好考虑清楚,这样做的后果,”情归无恨掐紧了双拳,恨声说道。
郑纱榆失望于他的态度,她心疼他,她也怜惜他,她更是爱他,可是他的性情真的适合自己吗,生活,不是只有爱情就可以的,往后的人生怎么办,他一辈子如此,她还迈得出这个安正宫吗?她要做的不是金丝雀,更不是唯我独尊的皇后,她要的仅仅是自由……
“什么后果?你还想杀了我们?好啊,我郑纱榆等着,”郑纱榆拉着无言毫不留恋地快步往外走去。
无言似有不忍,回头看了看极度压抑着的情归无恨,他被郑纱榆拖着出了安正宫,而她显然是在生气的,“榆儿,不要冲动,现在不是离开的时候,外面下着雨,你身体不好,不能淋病了……”
郑纱榆却坚决地扯着无言往外走去,离开寝宫的长廊,直接走在宫殿内的广场上,清冷的雨水淋在身上,让她感到一片的冰寒之气。
“榆儿,不要胡闹!”无言将郑纱榆拥进怀里,用衣袍给她挡雨,他似乎是生气了,“榆儿,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任性?留在这里不好吗,为什么非跟他闹?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两个月,他有多担心你?他为了你时常的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可是你一醒过来就是闹!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郑纱榆身躯一颤,惊讶地抬头看着无言,他从来不会这么跟她说话,他从来不会如此骂她的,他怎么可能为了别人来骂她呢?这是她的无言啊,从来对她毫无怨言的无言,从来逆来顺受的无言,从来以她为尊的无言,从来不会说一个不的无言,可是现在,他把她推给别人,他把他最爱的人推给别人……
不会的……
郑纱榆苦笑着摇头,后退了一步,“无言,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无言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心在滴血,可是面上不能表现任何情绪,“榆儿,他那么在意你,你好好待他吧,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再昏迷不醒了,我们都……经不起折腾了……”
郑纱榆轻笑着摇头,走上前去拉住无言,雨水洒在他们的身上,穿透衣服冰凉了肌肤,“无言,我们离开这儿好不好,我说过会给你安稳的生活的,我一直都没有做到,一直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我们现在离开,找一处安生之地,好好在一起……”
无言轻缓地笑了,尽管面色憔悴,却怎么也掩不去他的风华,“榆儿,情归无恨呢,他怎么办?他是你皇夫,你打算将他怎么办?”
情归无恨追了上来,就站在郑纱榆的身后,他们之间的话语他自然是听见了,压抑着怒火,他也想知道,她会如何打算。
郑纱榆垂下手,眼神有些落寞,唇边是苦涩无比的笑容,“无言,我不知道为什么如今会走到这般两难的境地,我不能没有你,我们在一起已经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啊,你让我怎么放弃你,如果当初我娶的不是钟庆书,而是你,我们的路,会不会好走一些?”
她啜泣着,当初便是走错了一步,总以为那是一见钟情,总以为不会后悔,总以为所有选择都是对的,可是就是这些总以为,让她负了钟庆书的一生,让她背负了钟庆书那无比沉重的生命代价。
“榆儿……”无言轻唤一声,却没其他话语。
“自从遇上情归无恨,便是我们苦难的开始。太子中毒,我远赴他国寻求解药却被困长恨皇宫;辛万苦回国,我却被诬告通敌叛国、下入天牢,从此我和母后心生隔阂,母女情淡;我离开皇宫想去江南,可是却被情归无恨劫到长恨国;之后战事不断,攻陷了文昌国;本以为我们能过上自己想要生活,可是母后急召,我不得不回京;身陷皇宫不得自由,我必须争,争权力,争皇位,争活命,整个皇宫被我们搅得翻天覆地,鲜血横流,暗卫势力几近覆没;后来还是得上战场,暗卫三部除了商部全部覆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