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树林深处出来,官道上焚烧尸体的大火已然熄灭,平整宽阔的路面被烧得焦黑一片,未焚成灰烬的黑骨不时冒出一缕缕黑烟,飘荡在空中,苍凉而森冷。
生命脆弱,在云谲波诡的大陆,在风起云涌的六界,祸福永远无法预料,任何一个变故都可能成为无数蝼蚁般生命的终章。
正因如此,无数俗世之人以孱弱之躯、卑微之魂逆天修仙,踏上这茫茫征途,在飘满血雾和堆着头颅的路上争取那渺茫之机,获得那裂天碎地之术法,以证长生。
站在树林边缘的慕寒,仿佛看见身前一片大雾,浓浓白雾锁住瑰丽群山,锁住繁华喧嚣的城池,锁住湛蓝深邃的苍穹,锁住俗世中弥漫的贪念和欲望,只在云雾翻卷处留一条狭隘的小道。
小道血雾弥漫,堆满血肉模糊的躯体,一把把雪亮幽冷的刀刃出其不意从地下伸出,切割着汹涌跨过小道的人群,一个个血人凄厉惨叫着,然后倒在成枯的万骨上。而在那云雾深处,在小道蜿蜒转折之处,又潜藏着怎样强大的危机和机缘。
没有人能探清这条小道,或许这条洒满鲜血的道路根本就没有尽头,它剥夺成千上万条生命,然后让其中一个幸运的人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无数人倒下,孤零零的几个人孤傲而冷绝地站起,继续向前,接着在无数年后倒在年华堆积成的白发和皱纹里。
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但一切却又真真实实出现过,就宛如一场分不清真假的游戏。
“长生和成仙在何方?”
那些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巅峰高手在倒下的瞬息不甘心地大吼,小道不会给他们回答,浓浓白雾依旧翻卷不息,吞噬着小道上成年累月地鲜血和尸体,然后吸引着下一批人义无反顾,头破血流。
慕寒抬起右脚轻轻向前迈出,踩了一个空的他浑身一震,脑海中假象的画面如泡沫般炸开,不留痕迹。无疑,前方的路危险重重,就如先前慕寒若是没有鸠尸和十尊骷髅魔兵作为傀儡,恐怕此时已经成为孤魂野鬼。
这个碎开的假想画面,是多少适合延伸在脚下的仙路,不过纵然有再多的坎坷险阻,慕寒早已在心里发誓,绝不退缩退后一步。
风呜咽成泣,后方再次传来铮铮的马蹄声,慕寒收拾心绪,施展御空术踏风而起,沿着官道向前飞掠。
十数里的距离,这样一路御空而过,对于化气境四重的慕寒来说,还是有些吃力。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十数匹骏马全部被雷芒箭矢炸成血雾,而最近的城池里这里尚有百里之遥,慕寒自然不可能飞上百里,到城池买了马匹再一路打马而来。
官道尽头,山路陡峭,往前而行,越发狭窄崎岖。周遭风景,要么植被稀疏,满眼荒凉,要么山险水恶,地势如凶虎,有的山头袒露着岩石,光秃秃一片,而有的山峰,却高大苍劲古木林立。
山路从乱石堆,再到古木林,崎岖蜿蜒,甚至有的地方陡峭无比,需要手脚并用,攀爬而上。路过几座黝黑的山头,山路突然变得更加狭窄,贴着悬崖延伸向上,脚下是万丈深渊,直走得人心惊肉跳。
走在万丈深渊之上,慕寒虽然不惧怕,但也得小心翼翼,若是一个不留神,摔了下去可不是儿戏。挨着悬崖的这条山路走到尽头,就到了这座荒山的顶峰。
荒山的顶峰,却是另一座高大山峰的山脚,真是群山绵延之处,一山更比一山高呀。
慕寒站在这荒山顶峰,凝神朝前眺望,让他稍微安心的是,几乎是第一眼,他就发现恶鬼岭的所在。
在峡谷大河的河岸,凌弘文曾用树枝在地面详细画出了恶鬼岭周边的地势,慕寒的记性很好,看上几遍就牢记在脑海中。
从官道走到崎岖的山路,慕寒对眼前的风貌生出几分微妙的熟悉之感,与凌弘文画的地势图一作对比,就大致了然自己所在的方位,于是沿着正确的路途艰难爬涉,到了这荒山巅峰,他一眼便看见了不远处的恶鬼岭。
然而让他十分惊诧的是,荒废了数百年的恶鬼岭毫无凶煞之地的模样,也没有蛮荒幽古气息,反倒清丽无比,灵禽飞翔,雾霭萦绕,飞瀑眩白如匹练,飘渺得直如仙山。
“怎么回事?恶鬼岭当年鬼气森森,毒物瘴气笼罩,群鬼作乱,狰狞凶煞。后来荒废数百年无人打理,这千岛盟选择在恶鬼岭安家落户,也无法在一时之间将它变得美如仙境呀。”
慕寒惊诧不已,若不是恶鬼岭就这样矗立在不远处,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恶鬼岭有如此美丽的风景,简直和心里的想象大相径庭。
恶鬼岭周围有三座雄伟壮阔的山脉,呈三角形将它包围。看着这三座绵延到远处的山脉,慕寒就更加确定中间这一座直冲云霄的高山乃是恶鬼岭了。
“千岛盟应该不会有如此大的手笔才对,鬼界只是想利用一下千岛盟而已,完全不会花费如此大精力将凶煞之地改造成仙山福地。”
慕寒无法想通个中关键,诸多疑问,便待去恶鬼岭一探。
“呼!”
慕寒的身影随风飘起,如一片透明的柔光轻飘而过,从荒山的顶峰掠进山脚的狭隘小路。小路两边稀疏分布着低矮植被,大多呈灰黑之色,坚硬的黝黑怪石铺在小路上,凹凸不平。一不小心,就容易从这斜坡般的小路滚到荒山顶峰,再一不小心,就从荒山顶峰坠入万丈深渊。
沿着这条崎岖小路向上,慕寒本以为还要经历一番艰难的攀爬才能到达那恶鬼岭,不过走到小路尽头,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一大片黝黑色的平地呈现而出,围绕而来的三座山脉越发雄伟,稳如金汤。
黝黑色平地前二十丈处,便是高高矗立的恶鬼岭。
“恶鬼岭前面的土地黝黑湿润,不过恶鬼岭却一片芳草菲菲,生机勃勃,碧绿漫山遍野,怪哉。”
慕寒摇头叹息着,不由疾步向前走去,只是才跨过十数丈,他便感觉自己撞到一面无形的软墙,柔中带钢的力道将他震退了几步。
“咦!”
慕寒惊疑不定,定眼一看,前方毫无障碍,黝黑土地过后便是一块浓绿的草地,几只食草的奇异灵兽正在悠闲迈步。
为了确保安全,慕寒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向前探去,尔后果然触摸到一层无形屏障,手指再也无法前进寸步。
慕寒手指用力往前一压,无形屏障立即滋生出一股力道,将他手指弹了回去。
“这恶鬼岭丝毫下了一层禁制,也可能是护山大阵。既然散修们都带着令牌前来,应该有守卫才对,怎么会设下一层严密的禁制,岂不是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
慕寒握起拳头,轻轻敲了敲这层无形屏障,似乎在想怎样才能让这无形屏障让出一条路来,给自己进去恶鬼岭。
“哗啦!”
一个细微的响声传来,似乎有一圈圈涟漪在无形屏障上荡漾开来。随后,在慕寒左侧,无形屏障拉开一个狭长口子,扩成一道仅容一人通行的门户,两名蓝衣人一前一后跳跃而出。
两名蓝衣人看着慕寒拿着拳头在无形屏障上敲敲打打,纷纷一愣。一名稍高的蓝衣人轻轻咳了咳,待慕寒回过神来转头对他们微笑时,才不软不硬地道:“我们是千岛盟的接引弟子,请阁下显示令牌,若是不请自来,还望速速退去。”
“这,给你。”慕寒从容不迫地取出令牌,递了过去。
高个子蓝衣人仍然毫无表情,接过令牌略微察看一番,便点头道:“既同为散修,又结为千岛盟弟子,乃是同门师兄弟,若不嫌弃,便称阁下为师兄了。师兄,还请这边进去。”
高个子蓝衣人这话说得十分生硬,大概因为礼数又不得不说,待看清慕寒的令牌无假之后,便和另外一个蓝衣人一人一边,站在通道两边作邀请状。
“就这么简单?”
慕寒心里有些错愕,毕竟为了混进千岛盟,他还想了许多紧急状况下的应对办法,不过既然可以如此容易进去,也可以省了那份心。
错愕归错愕,那都是心里的想法,慕寒脸上却什么都不表露出来,对着两人轻轻点头一笑,便悠然跨到恶鬼岭之内。
穿过无形屏障,慕寒才算彻底明白凶煞之地恶鬼岭,在外面看为何会是一派仙门模样。
眼前的恶鬼岭山体黝黑,地势复杂,最高的一座山峰如一把破天的大刀,横插在天地之间。无数高大的树木透露着自己强大的生命力,在荒野,在峰顶,在悬崖峭壁,一排排茂密生长,黑森森如片片黑色海洋,颇有几分原始森林的神秘和诡异。
眼前的一条大道,旁边雕刻着无数庞大狰狞的石像,有撕咬着尸体的凶兽,有嘴角滴血的恶鬼,全部瞪大血色眼眸,怒视大道,放眼望去,背后居然会有一股冷风刮过。
更让慕寒惊叹的是,在他的身侧,有一道高约一丈的厚实木墙纵横而过,当他向上一看,才知道这斑驳的木墙并未真正木墙,而是无穷高大古木的树根,连树根都如此厚实高大,这树木只怕已经破了云雾而去,实在骇人之极。
从无形屏障走进来,慕寒就是踩在树木的根须上,只不过这条根须被无数人走过,已经光溜溜了,而且周围沾了不少泥土,所以先前他并没有注意到。
三人进了恶鬼岭,后方无形屏障自行关闭。将令牌交还给慕寒,看着他四处远眺,眼中惊意连连,两名蓝衣人脸上露出几分骄傲之色,仿佛这地方是他们布置一般。
整个恶鬼岭结下了护山大阵,护山大阵中还有障眼阵法,从外面看,是完全看不到恶鬼岭真正的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