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那以后,死寂萧条的静若寺,这座曾经盛极但却已经无数年没有人踏足的大寺庙,有了一名叫“鬼婆”的人物,这座无名的黝黑大山也常常升起浓密的黑夜,张牙舞爪的形态颇为可惧。
“静若寺的僧人全部身首异处,在轮回路上不被黄泉收纳,独自飘零做了无数年的孤魂野鬼,终于变得暴戾残忍,现在要出来害人了。”看着升腾起来的硕大黑烟,村中的长辈们总是习惯进行无谓的猜想,并把自己的猜想当成一种不可侵犯的权威,灌输给村中的少年和幼儿们。
而慕寒却在想,鬼婆到底要如何破除诡异的体寒,助他习武成才。
鬼婆没有去解答慕寒的疑惑,只是每天都会给他熬制一碗浓黑色的液体,黏稠而且气体难闻。第一次喝的时候,慕寒几番努力想要喝下,却都止不住干呕,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做了多大的努力,才将那一碗苦涩中带着腥臭的液体喝下。
“小子,其实你的悟性和资质都是上好,身体也并不差,反而村中的那些小娃都是资质平庸之辈。”有一次,鬼婆像是自言自语般这样对慕寒说。
慕寒当即追问下去,“那为何,上天连习武这样的资格都不给我?”
这样的追问换来的是鬼婆的沉默,鬼婆沉默的时候是有些可怕的,她那苍老的呼吸声宛如可以呼动空气中的力量,缓缓流动,汇聚,然后形成一把无形的大刀,随时取人性命。
鬼婆,一直以为都是一个谜!
而慕寒有时也在想,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谜!
阳光的强盛却照耀不到这座黝黑的山脉,反倒是风起之时让人觉得无比的寒冷,一阵阵风声从废墟上呼啸而过,吹过断壁残垣,卷向后院。
慕寒被冷风吹得打了一个哆嗦,恍然的思绪也从回忆拉到了现实,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黑色液体。
“喝!”鬼婆的声音变得严厉,似乎对慕寒的犹豫不决相当不满意。
慕寒壮着胆问道:“三天后就是‘十村联武’了,也是我十五岁之前最后的一次机会。鬼婆你曾经说过可以让我练武成才的,只是如果这三天不能突飞猛进,就算以后能够练武了,武学门派也不会收,我也只能在这里待一辈子了。”
“哼,‘十村联武’。”鬼婆冷冷哼了一声,“那只是小孩子的玩意,你也能看上眼。”
“我本来就是小孩子。”慕寒傲着声音道。
鬼婆微微愣了一下,她缓缓将慕寒打量了一遍,闭上眼睛,然后才低声道:“喝下吧,三天后包你一鸣惊人。”
如果说,这么多年的被奚落和轻视终于能换来一朝的扬眉吐气,慕寒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值得的地方。
因为村长曾经说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上天从来都没有去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如果一个人觉得上天对自己不公平并常常埋怨,那么他只能一辈子生活在阴影之中,而如果一个人能够经受住这些痛苦和磨难,必定有更大的成就在等着他。
从黝黑山脉下来时,慕寒心里变得从未有过的安心,唯一的缺憾就是这种安心的得来并不是全靠自己。他回望着高大神秘的山脉,然后绕过几座低矮的小山和土丘,再若无其事地向村里走去。
小村庄一如既往的宁静,看来陈天晓那些人因为某些顾虑,并没有把慕寒进入黝黑山脉的事说出去。
回到简陋的土坯房中,阿涛爷爷已经从草药郎中那里回来了,正如村中村民所说,只是些小病小痛,无碍大事,这让慕寒彻底舒了一口气。
裘涛,这个年近八十的老人,岁月的变迁已经在其脸上印下深刻的痕迹,皱纹如同沟壑般纵横在脸上,连接着他的慈眉善目。一身破旧的灰色长衫不知被洗了多少遍,已经泛白褪色,沾满油渍的袖口露出了两截枯槁的手。
看见慕寒回来了,这个一直把慕寒当成亲孙子的老人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添火做饭。
静谧的小山村,被山谷紧紧包夹住,在黝黑山脉的衬托下显得十分微不足道。这里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单调无趣,每天村民们都忙忙碌碌地干着农活,没有丝毫改变,为着生计劳碌奔波。当然,若是一直风调雨顺,要保持温饱也并不是问题。
老人们在这个村子住了一辈子,平生的夙愿自然是继续守护着这片家园,而中年人则是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后一代,欢喜地看着他们成长习武,然后去完成自己没有完成过的路途。对于少年们来言,便大都憧憬着外面的世界,梦想着自己能够凭借一身武艺,纵横天下,他们没有谁会愿意留下来平庸一辈子。
慕寒自然也是。
尔后的日子过得有点晨昏不辨,对那个日子的过分期待让慕寒有些精神恍惚。当然,时间并不会因为慕寒的情绪忐忑而停滞,三天,很短的一段时光,走过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十村联武”的日子也正式到来。
慕寒这一夜几乎是没有睡着,精神一直处于亢奋状态,待发现纸糊的木窗上泛起点点微光时,便不声不响地起床,溜出了房子。
小村笼罩在一片静谧当中,东方天际的光芒越来越亮,但还是没有完全驱赶走阴暗,一些房屋的侧角仍然存留着道道阴影,像是一个个耐心的潜伏者。冷风吹过,有层次分明的“呼呼”声响起。
这三天,慕寒每天仍然会偷偷溜去找鬼婆,然后喝下那一碗怪异的液体,只是喝下后身体仍然没有丝毫变化,鬼婆自从三天前对慕寒有过承诺后,就再也只字不提。
慕寒在小村外的山谷站了很久,直到天已经大亮才决定去找鬼婆。刚才他稍微运劲打了一下招式,迅猛的体寒当即便席卷而来,强烈的寒意差点让他窒息。
鬼婆说过要让慕寒一鸣惊人,只是慕寒到现在还是连招式都不能打,又如何一鸣惊人。
慕寒不明白鬼婆的用意,于是在体寒彻底退下之时,毅然迈向那座无名山脉。
清晨,淡淡雾气让整座山脉显得有些朦胧,灰暗的山路扭曲蜿蜒,在稀疏树木的陪伴下,延伸到山腰深去。几处惊鸟的鸣叫,让整座山脉显得更加辽阔,清脆的声音一经传荡,就很快被深山吞噬。
在一处视野较为开阔的山路上,慕寒没来由的停下脚步,他有些迷惑地抬头,望向迷蒙苍穹,一时眼睛猛然瞪大,一脸不可置信。
一道匹练似的璀璨白光从远处破空而来,急速从群山上划过。
这道白光耀眼至极,连天幕洒下的亮光也比之失色。在白光之后,居然还拖着一条长长的焰尾。似乎是白光速度太快,与空气摩擦而产生了火焰。
这道白光飞得近了,不但降了高度,连速度也慢了下来。
慕寒隐隐约约发现白光上站着一名白衣人,而那道白光居然是一把长剑所化。身着白衫,脚踏仙剑,乘风破雾,潇洒自如,九天神仙也莫过如此吧。
慕寒一时惊叹连连,心里羡煞万分,就连前去找鬼婆的想法也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居住在这深山之地,耳目闭塞,见识实在简陋,连追求也下了档次,居然会把碎钻裂石、飞树上房的武学当成人生目标。
这御剑而行的白衣人像是突然惊醒了慕寒的一个梦,让他知道自己想要的绝非如此。
醍醐灌顶之后,慕寒心里已是热血沸腾,而他的视线却一直追寻着那道白光的去向,恋恋不舍。
长剑散发的白光逐渐黯淡,后方喷吐的焰尾也被蒸为屡屡青烟,散而不见,清晨的淡雾在剑光的锐利逼迫下,纷纷倒卷散退。长剑突然盘旋了一下,似乎要找着一个地方降落下去。
慕寒眼睛一热,在短暂的错愕之下,终于意外的确认白光遁向了那个养育自己十年的地方。
没错,白衣人御剑飞向了小庙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