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归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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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清宁,皓月当空。凌空飘浮的白雪掩映住照向水面的星光,只留下落花的微影。
湖边的竹亭里,一个雪衣男子倚栏而坐,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银雕的杯盏,玩味地看着眼前的棋盘。细眼望去,那黑白分明的棋子竟是自行在棋盘上移动。
“你来了。”
随着“啪”的声音,最后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看来我来得很是时候。”看着棋局已定,来人如是说道。
“是啊,”雪衣男子放下杯盏,里面的酒已冰凉。“你出剑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来人拔剑,双足于雪地上轻点,金属的利器泛起寒光,闪向雪衣男子。
“铛”的一声,雪衣男子迅速拿起身边的佩剑,挡住了对方的攻势。来人剑锋一转,从侧面进攻,却被雪衣男子仰身躲过。
剑光于漫雪中掠起,纵横在馝馞的花香里。凌厉的剑气呼啸起阵阵寒风,使得空气里的飘雪纷纷碎散成粉沫。
“一年不见,你又进步了不少啊!”雪衣男子说道,随着不断的“喀咤”声,挥剑一一挡过直逼而来的进攻。
“彼此!”
来人猛地收剑,转身,身影瞬间消失了在空气中。雪衣男子见此,足尖一转,也随之不见了身影。只听见半空中传出金属的撞击声,浩浩扬扬,凌空惊起千万道闪光,振碎了四散的落雪。
随着击剑声的停止,两道白光凭空射向湖边的巨石。“轰”的一声响,巨石被振碎开来。两柄剑自飞起的碎石落下,插在了雪地上。
“接住!”雪衣男子着地,走过去拔起雪地上的剑,把其中一柄扔向了来人。“我们今年的比试,现在也已经比完了。去陪我下盘棋怎么样?总是一个人对着自己下棋,怪无聊的!”
“贺陵王可真是好兴志!”
来人跟着雪衣男子走向竹亭,却不料对方听到自己的话后突然回头。
都说多少便了,蓝凛,别跟我来这一套!叫我穆或淮昭都行。但‘贺陵王’这样的叫,听了就让人别扭。”
“可是,这里毕竟是帝都,而不是无隐。”
凛顿了顿,继续道,“都在这里五年了,有些规矩你也该慢慢习惯了!”
“管它什么破规矩的,本大爷可没那个雅致。再说了,大爷我本来就不想来这个烂地方!”
穆走到竹亭里翘腿坐下,拿起炉子里热好了的酒,倒进石桌上的两盏银杯。
“在这里,说话还是注意点的好。”凛看着眼前桀骜的友人,冷声相劝道。应该也只有他,才敢于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吧!
“所以啊,就是把你当朋友,有些话才能肆无忌惮地说出来!”穆说道,拿起一盏银杯,轻灌了一口。
“朋友…”听了穆的话,凛喃喃道,花岗岩般的脸上微微动容,却很快地恢复了平静,沉声说道“你别太天真了!在这个皇城,没有永远的朋友。想要在这里生存下去,是不能相信任何人的!”
“天真?哼!那又怎么样!”穆不以为然地把另一只酒盏递给凛,“至少,在生存之道上,我有我的原则。况且……对于我,你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是吗?”凛举起酒盏,一饮而尽,“不过这几年问影楼托你看管,还真是辛苦了啊!”
“倒是沒什么。就是刚开始大家都念着你这个少主人,以至于我被排斥了点!不过,现在问影楼的大部分人已经接受我了!”穆玩弄着手中空了的酒盏,说道。“你这次回来,又立了不少功吧!”
语罢,棋盘于男子挥手间摆在了桌面。
“还好!”凛拿起一枚黑子,放在选定的位置上,“我只是在想,要怎么样安排下一步,才可以在几年内,尽快让东海域的那些岛国,在我的手下,成为苍黎的土地。”
“那可远不比你计划地容易!”穆稍稍思索,放下一枚白子。
“要知道,一千多年前,那些小岛国可是侵占过苍黎沿海的大片土地。即使现在它们的势力有所削弱,却也不容小视。并且,现在的朝廷宦官当道,你年纪轻轻便升为御前左将军,暗中心存不满,想要拉你下水的人可不在少数啊!”
“我知道!”凛看着棋盘上越来越多的黑子,沉声道,“所以,我必须先对付内部的这些威胁。”
“那你要怎么做?朝廷里,稍一个失足,可是会掉头的。这五年来,我虽回到了帝都,可从沒有插手过政务。”
穆看着棋盘上对自己渐渐不利的局势,只是从容地放着下一步棋,“即使是远离权力的争夺,可并不一定能自保。只要是存在着隐患的人,总有被除去的时候。”
“所以,我必须先动手。”
凛说道,冷冽的冰色眸子变得深黯。棋盘上,黑色的棋子快要盖过零稀的白子。
“不,是我们!”穆拿着一枚白子,“啪”地按在棋盘上。原本多出的黑子,却在此时被白子巧妙地围住,食尽。
“你又赢了!”凛看着瞬间倒转的棋局,说道。“这些年来,我可一直都在输啊!还有,你说的‘我们’,是什么意思?”
“时机还没有成熟,你也是!知道吗?以前在无隐,我可从没赢过师父啊!”穆说着,拿起凉了的酒,晃了晃,顽世不恭的表情变得严肃,“我不想过早地进入到权政的纷争,却也不能等着让人来宰割,更不能看到你独自去涉险。我惟有亲自出手,或许还可以换来以后的安稳。”
“难道,你没有想过,重新夺回属于你的东西?”凛面色凝重地看着友人,“更何况,若不是十五年前的那场意外,现在的皇太子便不是祟音。而是你,淮昭!”
“那是过去!再说,要是本大爷真想谋反,只怕还没拿下对方,就先死翘了!”听到凛的话,穆却又变得不正经道,“都五年没见着师父和小叶子了,我还真想回到无隐啊!”
穆说道,语气逐渐变得轻柔。“现在想想,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大打出手,我还打伤了你。后来你离开无隐没多久,我便也来到了帝都,还和你成了至交!要是小叶子知道了,一定会很吃惊的!”
“是啊!事情总是向着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凛看着友人,缓声说道。“还有,我们并不一样。你是身不由己,而我,却是想要得到我需要的东西。不过,若是你能出手,我们的胜算将会更大。”
说罢,凛拿起佩剑,起身道别,“我该告辞了,若是在贺陵王府逗留太长,恐怕会引人起疑心的。”
“也是,毕竟你所顾忌的,比我更多。”看着友人的背影,穆喃喃自语道,“很快,便要开始了!”男子修长的手指轻弹,棋盘上布满的黑白子瞬间消失不见。
一切的消失,却也意味着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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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近郊深夜街道,已是寥寥无人。只有还在飘着的大雪,于夜空下构织出一片纷繁。
寒风萧萧的晚街,女子漫步行走着,一袭白衣在夜幕里如同快要逝去的星辰,只余下孤独黯淡的光影。
“小姐,夜里很凉,我们还是快些回府吧!”侍女为身旁的白衣女子撑着流彩纸伞,小声说道。
“你先回去吧,莺茉。我还想到处走走。”明烟轻声说道,温婉淡丽的面容在夜雪中,如同梦境般的虚幻。
侍女看着自己的主子,坚持道,“不行,莺茉怎么可能留下小姐,独自回去呢!”
“莺茉,跟着我这么多年,很苦吧!”伸手拂下落在侍女发丝上的雪,明烟微微叹气。
“才没有!小姐待莺茉,可是如同亲人一般啊!只是…”侍女说着,言语慢慢变得哽咽,“为什么像小姐这样的好人,却总是得不到快乐呢?”
“或许,我是注定了被别人安排命运的吧!哈!”明烟先是自嘲一声笑,后又喃喃低声自语道,“快乐,又怎会被一个傀儡拥有。”
这也使她不禁想起她的人生,她的命运。
苍黎历六十三年,即是五年前,熙元帝一改往朝惯例,立下次皇子崇音为当今太子,并封长皇子舜伽为御端王。
让人费解的是,熙元帝也在同时召回了前朝皇帝的遗孤淮昭,封其为贺陵王。
贺陵王淮昭,这个与明烟在出生时,便定下了婚约的少年,本该成为当今最为尊贵的太子,却因幼时父皇肃康帝的瘁死,使得肃康帝的胞弟,即如今的熙元帝立权执政。而淮昭,也不得不在外漂泊了十几年。
她的父亲,身为当朝太尉,掌握着朝政大权,因昔日的皇子大势已去,便选择在熙元帝为淮昭的归来而设宴时,当众悔婚,不留一丝情面。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她就无法不去注意他。当酒席间各官僚忙着阿谀奉承,勾心斗角之时,只有他淮昭,不动声色地低头品酒,眼里满是淡然。
淮昭不知道的是,坐在离他不远处的明烟,一直在看着他的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清朗,就如他的人一般,但也很深,使她看不懂更多。她只知道,他们即使有过婚约,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果然,不多时她的父亲便起身,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下,向熙元帝请言悔婚,而说出理由则是,“小女和御端王情投意和,望皇上成全!”
而淮昭,也终于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自始至终闷声饮酒,不发一言,当是默许。
本无任何过错的贵族少女,也因此,受到了外界的大片舆论与鄙夷。
如今,明烟也终因父亲在朝政上的需要,嫁给了正在得势的御端王,舜伽。这个盛满了野心与阴谋的男子,在成婚当晚,却抱回一个风尘女子,彻夜欢愉。只留下王妃独坐在门外,与风雪相伴。自此,除了在外人眼前的相见如彬,两人再无任何交谈。
也是,对于一个与被废太子有过婚约,却因权势而反悔的王妃,那般骄傲的男子,若不是因政势的需求,又怎会与父亲谋划好娶了这个在外界口碑并不好的贵族女子。
当年轻的御端王彻夜风liu在外时,府里侍裨们,大多都对这个好脾气的王妃有过同情。却不知道,独守空房的王妃,得到了最大的自由与安慰。
晚景萧疏,雪又飘飘。几孤风月,屡变星霜。
未知何处梦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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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凛从贺陵王府走出,晚夜的雪下得比来时更大了,夹杂着寒冽的风,刺骨地吹打在脸上。
凛不由想起,十年前,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雪夜,被敌家追杀到末路的自己,遇到了路过的明烟。那个救下了自己的贵族少女,出手间干净凌厉,如同久经了战历的江湖之人。
回忆着过往,凛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御端王府的附近。
不同于贺陵王府的清冷,这里的深夜还隐隐可以听到府内巡逻人的话语。赤黑的王府大门前,挂着描金的灯笼。从外可以看到府内楼宇的琉璃瓦顶,在雪夜里层层交叠。
而自己所思念的那个女子,如今作为御端王妃,就在眼前的这座王府内。
命运就是这般作弄人,明明很近,却如隔天涯。
“凛,是你吗?”
离近王府的路中,明烟看到熟悉的身影,开口叫住了转身将要离去的凛。
“明烟?”看到日夜思念着的人,此时就在自己的眼前,凛停下脚步,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只是在外面走了走罢。你呢?”王府的女主人站在风雪漫布的府外,笑了笑问凛道。
若不是这个当年被她救下的少年,悄然的从无隐山采下了雪隐冰莲,恐怕染上痨疾的贵族少女,已不在人世。
昔日的少年,也已成为势焰逼人的当朝左将军。更是凭借极为阴狠的手段,立下一次又一次的战功。
人啊,总是会变的!
“我只是路过而已。”凛回答道,不带一丝起伏声音,打断了王妃的思绪。
“哦?那我就回去了。”明烟说道,身旁的侍女迈步紧跟,“唉!要知道,名声本就不好的御端王妃,若是被瞧见深夜在府外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可是会被说闲话的。”
“那么现在,你过的还好吗?”望着眼前女子的背影,凛沉声问道。
“好或是不好,并不是我能决定的。有的路走太远,是很难回头的啊!”叹息一声,女子看了看凛,轻声道,“夜冷了,你也早些回去吧!”说罢,明烟走进了王府的门内。
“是吗?”
凛转身,离去。而远处禁城的上空,不知何时,升起了灿然的烟火。
是啊,明烟。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亦或是你,亦或是我,亦或是淮昭,亦或是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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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皇城禁苑,已是灯火通明。长明不息的火把,从玄武门蜿蜒进各个殿堂,流光影幻。
整座皇宫如同层鳞及新的蛟龙,在海浪般泠碧的高耸屋脊上,直托入九天的云霄。
“皇上,据小人查明,暗杀太子殿下的刺客,可是御瑞王派去的啊!”长生殿内,刘侍中低头,向面前威严的皇帝禀告道。
熙元帝只是微闭上眼睛,不以为然地说道,“随他们去吧!”
“只是,皇上…”顿了顿,刘侍中仿佛是下了决心道,“若是再随着御端王这么下去,恐怕将来的天下,会被御端王给夺去啊!”
“毕竟都是朕的儿子!而且,朕也只有这两个皇子啊!你要朕,该怎么办呢?”熙元帝猛睁开犀利的双眼,看着面前低头微颤的人,“更何况,太子他,可远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无能啊!”
“可是…”
“怎么,刘侍中,不相信朕的话吗?”熙元帝盯着眼下的人,冷声斥道。
“不,不!皇上。微臣只是担心太子殿下,并沒有不相信皇上您啊!”生怕面前这个阴睛不定的皇帝牵怒于自己,刘侍中连连说道。
“那你出去吧!”熙元帝摆了摆手,继续闭上了眼睛。
“是!那微臣告退了。”刘中低着头,迅速退出了静安殿。
待刘侍中离开后,玉座上的熙元帝又睁开了眼睛,却是闪着阴毒的寒光。
“争吧!你们就慢慢斗吧!最好是…两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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