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经过一夜的倾盆大雨,在次日的正午终于放晴。
蔚蓝的湖水清澈见底,恣意游弋的鱼儿在萧翰的脚边嬉耍。在他身后是两座新坟,潮湿的尘土正散发着浓厚的清新气味。两根粗大的树枝立在坟前,树枝上系着两片白布,白布上隐约用鲜血写着什么字。
清凉的湖水浸润着已经疼得麻木了的双手,数不清的血丝从指尖缓缓流出,萧翰静静地看着血丝溶成血雾,最后化成了一滩血水,他沉重了一夜的心情才稍稍好转。
在他的身旁放着一块血污斑斑的破布,破布上放着一把精致的短刀和几粒碎银以及一封油皮只包裹了的信。信萧翰已经看过,虽然并不能完全看懂但约摸知道是高览写给司马懿的,说得也只是一些平常的家话。但这样一封信却放在紧贴内衣的口袋内,萧翰估摸这封信必然还隐藏着什么。
将脚从湖水中提出来,萧翰深深吸了口气站起来朝新坟走去。
白布随着微风不断摇曳,暖暖的阳光直射在坟墓的顶端。萧翰细心地将缠在手上的布条一圈圈拆下,然后将白布的下端系在树枝上,这时那血红色的字迹便一目了然,分别是,“救命恩人高览之墓”,“救命恩马之墓”。
“高大哥,虽然我不曾和你说过一句话,也不知你是什么人,但你拼了性命救我,我萧翰心里是非常感激地,”想了想萧翰又说道,“对不起,我不是你说的什么天师,我只是一个做着恶梦的小孩子罢了。这应该是三国吧?高大哥,好像我们是黄巾军,你叫我做天师,好像我就是张角的样子。但以后我是万万不能承认自己是张角的了,还请高大哥在天之灵要原谅小弟才好。”
刚才对着湖水,萧翰才算看清自己的真面目。用小刀刮净脸颊的胡茬,虽然没有以前那么俊俏,但却帅气了很多。
“一把刀,几粒碎银,这就是我现在有的东西,怎么感觉怎么象一款拙劣的rpg游戏”,无奈地笑了笑,萧翰将小刀藏在腰间宽厚的皮带内,将碎银放进怀里,然后他朝着坟墓方向深深地一鞠躬朝着湖水流出的方向行去。
日头正中时,萧翰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群山,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望无际、荒废多时的田埂,稀稀落落的茅舍分布其间,视线所及处竟看不到一个人影。
寒冬的暖阳斜斜挂在天边,三五成群的秃鹰在旷野间徘徊,焦黑的土地仿佛刚刚才经过烧灼,萧翰一边在田脉之间缓缓行走一边四下打量。
这里的人应该是逃难去了,要不怎么这种时候都看不见一个人呢?
蹲下身子细细琢磨地上杂乱的痕迹,萧翰转头望着东南方向喃喃自语道,看样子逃难的人是往那个方向去了。
肚子咕咕地叫,萧翰皱着眉头朝最近的一间茅舍走去,希望能找点东西来填填肚子。想着自己昨天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忍不住抬头指着老天骂了句,“****!”
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简陋的房间里只有两张残旧的床铺,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枯黄的杂草,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萧翰用手捂着肚子向另一间走去。
大概都是这个样子吧,黄巾之乱的时候哪还有寻常百姓能吃饱肚子的,更别说会剩下来留给我了。
想到这,萧翰便放弃了继续寻找食物的打算,而是垂头丧气的朝着东南方向行去。
走了不到百步,萧翰忽然头昏眼花,险些就要晕倒,他用手撑着膝盖,隐约觉得背上湿湿的很是难受,刚想用手去摸一下时便一个跟头跩倒在地上,天上的秃鹰叫得更欢了。
四周黑乎乎地什么也看不见,倒是紧追着自己、样貌狰狞的秃鹰看的倒很是真切,萧翰不听地跑,一个经地跑,他时不时还会过头来大声对那些秃鹰说,我没有死,我还没有死,你们追着我做什么。手脚乏力,头昏脑胀,当一支巨大的爪子拽着自己肩膀时,萧翰尖叫着醒了过来。
头顶是一片蔚蓝的天空,朵朵薄云正不断幻化着各种形状,抬了抬手,萧翰才发现一床臭气熏天的被子正盖在自己身上。
“孩子他爹,他醒了!”
萧翰挣扎着想坐起来,背部忽然被什么牵扯着伤口似的疼痛,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呻吟。
“很疼吗?大哥哥!”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正趴在他的身边瞪大着眼睛问。
萧翰冲他笑了笑,环视了一下四周才发现自己在逃难的队伍中。
先前说话的妇人从包袱中取出一个饼子,掰了一半下来递到萧翰的面前却只是笑而不说话。
萧翰感激地冲她点点头,伸手接过便狼吞虎咽起来。饼子并不大,三口两口就吃的只剩一点点,一直饿着肚子反而觉得没什么,这吃了一点却远远不够的味道才真的让人难受。
萧翰忽然觉得想吐,或许是板车摇来晃去的缘故,他用手打里拍着自己的胸口,却发现小女孩增盯着掉落在棉被上的饼屑子。
该死,萧翰暗骂了一句,他伸手往怀里摸去打算拿些银两感谢这家人时才发现自己穿的竟然是黑乎乎的麻布。
抬头望了一眼正和丈夫聊天的妇人,萧翰心想,我还以为你们这么好心,原来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瞪了小女孩一眼,萧翰躺下来闭着眼睛继续睡觉,这时忽然从队伍的尾端传来惨呼声,紧接着整个逃难的队伍都躁动起来。
“他爹,快点,快点,山匪又追上来了。”
萧翰听到鞭子抽在牛背上的噼啪声,心想,你们哪有钱买的起耕牛,定是从我这偷走的银两。
这样想着,萧翰竟然盼着土匪早点追上来把他们都一刀砍死。
“妈妈,妈妈!”小女孩伸着手抓向正和丈夫赶牛的妇人,而妇人只是转过头冲她喊,“陪着大哥哥,不要怕!”
嗯了一声,女孩畏畏缩缩地爬到萧翰面前,想藏进被子里却又担心萧翰不高兴。
萧翰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盯着那些越追越近的土匪,飞溅的血花和惨呼声仿佛又让他回到了战场。
“他爹,怎么办,要追上来了!”
“只能扔下他了。”
要把我扔下去,然后你们独自逃跑是吗?的确,拉着这么重的我怎么也是跑不快的。萧翰冷笑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他一把抓起放在车上的柴刀便跳下了车子。
“小兄弟,你的伤还没有——”
萧翰的眼神一定非常吓人,因为那汉子剩下的半句话被吓得硬生生吞了回去。
汉子和那妇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赶着牛车逃命。而车上的小女孩在经过萧翰身边时似乎伸出手来想拉着他。
惊慌失措的人们从萧翰身旁飞速跑过,盯着泥泞的地面,萧翰算是彻底的觉悟了,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必须比其他人更恨,今天放过了那一家人,下次自己绝对不会再手软的。
背后又开始淌血,长长的伤口说不定已经溃烂,萧翰在第一把刀砍倒自己面门的时候猛然伏低身子单手着地。
立刻有一股强大的热流流遍全身,无论是视力还是感知都变得敏锐起来,这就是萧翰发现的自己的独特之处。
向一道箭往前窜出,右手的柴刀瞬间将那人斩为了两节,大量的鲜血在空中炸开,萧翰感受着沐浴全身的鲜血所带来的暖气,忍不住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没人敢再迫近萧翰,所有的山匪都躲着他继续追着逃难队伍,而萧翰呢,他只是低着头盯着泥泞的地面,心思却回到了过去。
她并不想要打我的,因为打在我脸上,哭得却是她呀。陈露,你知道吗?知道我有多么的心疼你!
一切都渐渐远去,就连太阳仿佛也快从天边消失,保持同一个姿势站立良久的萧翰,这个时候才叹息着抬头望着远山。
天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秃鹰,如果不是因为萧翰手中的柴刀,它们早已俯冲下来饱餐一顿了。但就是这样还是间或有两三只落在不远处觅食,残缺的尸体竟然是那样的美味。
萧翰厌恶地冲着天上的秃鹰喊了一声,然后他转过身来朝山匪消失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把精致的短刀,那是一把非常萧翰非常熟悉的精致的短刀,短刀就躺在那匪人上半截尸体的怀里,萧翰就那样蹲着看了许久,许久之后才伸手将短刀取出拿到自己眼前。
将柴刀插在后背,萧翰伏低着身子飞快地向前猛冲,背上的伤口虽然撕裂的开始喷血,但萧翰却丝毫没想要停下自己的脚步。
双手拍在地面上会溅起黑黑的泥水,有时扑到脸上,有时会落进眼里,但萧翰却丝毫没想过要改变自己奔跑的姿势,哪怕那看上去就像一只狗。
残月就挂在天边,微微的风倒不是日间那么寒冷,但萧翰的心却整个冰冻起来。他跪在地上,用双手捧着女孩的尸体,大把大把的泪水从眼中涌出。
在他身旁不到十米的距离躺着已经气绝的妇人,倒是那汉子还在挣扎着向萧翰爬过来。
“往西南去,西南,西南的河内有,有司马家的,善坊。那里会收留,收留——”
收留我们这些苦命人,你一定是想说这些吧?
萧翰大脑是一片空白,不是没有痛恨过自己,也不是没有厌恶过自己的为非作歹,但这次不同,这次仿佛老天爷就是要让他明白,明白他萧翰就是一个竭斯底里用天下最肮脏、最污秽的东西填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