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境
我大姐叫相芝,生于一九一九年一月十二日(农历十二月十一日)。卒于二〇〇八年一月十二日(农历十一月二十七日)。
大姐二十岁结婚,配文留乡李家肖砦李书敬。生有三男三女:长子李广森(继法),次子李广德,三子李广庆。长女爱荣,次女荣先,三女美荣。
大姐的一生是穷困的一生,不幸的一生,但又是知足的一生。大姐是我们姊妹八个中最大的一个。大姐童年时期,家里贫困。为帮助母亲干活,她八岁就开始学做饭,那时还够不着锅台,不得不踩在小板凳上学做饭。我父亲曾说过要能治两顷地,要给大姐一顷的话。可见父亲对我大姐的一种父爱。
我大姐结婚不久,患眼疾病。父母为她卖粮治眼,也未治好,最终一眼失明。我大姐一生不幸,中年丧夫、丧子,晚年又有两个女儿先后病逝。但大姐胸怀宽广,她想得开,不过意悲痛。她认为人的死亡是人生的自然规律。我大姐热爱生活,她对自己的贫穷日子从来没有灰心过,也没有抱怨过,她对生活充满快乐。我参加工作后,曾几次帮助过她家,但大姐总是说过得很好,以知足为乐。我大姐晚年患病时间不长就寿终,这也是大姐的福气。她活了九十虚岁。
下边是我在大姐九十岁时写的一篇贺寿文章,发表在新华社二〇〇七年第九期《老年生活》杂志上。现转载如下,以对大姐的怀念。
“只看碗,不看脸”
我大姐,按虚岁今年整九十岁了。她是我们兄妹八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个。老二、老三、老四和老六都已先后过世,然而,生活条件最差,一辈子吃苦最多的大姐却在河南农村结结实实地活着。我每次给她通电话时,从她那“兄弟!兄弟!”亲切而清脆的呼叫声中,可知她思维清楚,反应敏捷,一点也不糊涂,根本不像是个九十岁的农家老妪,这不禁使我吃惊。在最近一次的通话中,她似有伤感地对我说:“四个弟弟就剩下你一个了,老姐还想你咧。”闻听此言,一阵心酸,不禁又使我动容。
大姐已过耄耋之年,缘何如此健康长寿呢?这使我想起从前她的那句“只看碗,不看脸”的名言。此言何意?指的是生活在农村,一家老老少少欢欢喜喜地日子固然有之,但磕磕绊绊之事也难免发生。如,婆媳不顺,妯娌不和,姑嫂争执,夫妻拌嘴等等,诸如此类尽管都因区区家务琐事所致,但却能使人烦心,让人生气。人,一生气就没个好脸,又往往一气之下,蒙头大睡,不吃不喝。更有甚者,无理取闹,家里撒泼。我大姐对家人中发生的不快之事很少插手,往往是回而避之。你生你的气,我吃我的饭。你的脸色不好,我就不看。但,该吃饭还得吃饭。于是她就有了“只看碗,不看脸”这一说法。
我大姐心胸开阔,很少生气。也从未因生气而禁食。她明白:“百病来之于气”。大姐能容人,又能让人,好让不争,好善乐施。对我们兄妹就是如此。在日常的生活里,我大姐不像有些村妇那样,今天说东家,明白说西家,是是非非,婆婆妈妈。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家务活。她知道,一个大家庭,人多口杂。“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清官难断家务事”,谁是谁非很难理出个头绪。弄得不好,说不定还让你气上加气。老年人,从心理上和生理上最怕的是冲动和生气。一冲动,往往心态失去平衡,情绪难控,心率失调,血压升高,这对健康自然不利。我大姐不会懂得这些道理,但她对那些烦心不快之事却善于“回避”,也能自我控制。控制好了,心就平了。常言说:“心平气自和”。这对健康长寿当然有宜。
今年“端午”节前夕,我家三姐和妹妹去乡下看望大姐时,家妹对我大姐说:“姐,从现在的身体状况看,你超过咱娘的岁数(我母亲活到九十六岁)肯定不成问题”。我大姐回答说:“我很知足,就是现在死了,我也知足了。”知足,是大姐人生中的一大特点。从我的记忆中,大姐从未叫过苦,也从未喊过穷,即使是在那很穷的日子里。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我上初中时曾去过她家:土房两问,厨房露天,家具和农具几乎没有,但大姐却很知足,也很乐观。在她认为,当个老百姓,有屋住,有碗饭,就足矣。她每次回娘家时,我母亲总是主动送她一些农家生活日用品,哪怕是一把扫帚,一把铲子也想让她带回她家。可是我大姐总是不要,还说她家什么都有(其实什么都没有)。说到这里,使我想起了我近门的一个姑姑(早已去世),她和我大姐年龄相仿。她每次回娘家总是叫苦连天,埋怨父母没有给她嫁到一个富有的婆家,数落婆家是个“穷酸”、“穷光蛋”。总之,想从娘家要点东西。可是娘家给多少也很难满足。相比之下,我大姐比这位财迷的姑姑要通情达里得多。子曰:“知者乐,仁者寿”。知足者方能如坐春风。知足,才不会有非分之想。知足,才不会好高骛远。知足,不贪婪,不奢求,不********。知足,才能想得简单,活得自然。我大姐全然不懂这些,但她却有着这既简单又朴素的人生观。逢年过节,我和家妹有时给大姐寄点零花钱,于是她逢人就说:“我的日子比谁都好,吃不愁,花不愁,像神仙过得一样。”人到老年,知足了就能回归自然,趋于平缓,追求简单。无论是思维简单,还处世简单都是一种淡泊,一种超脱,是人生的高境界。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曾这样言:“自静其心延寿命,无求于物长精神”。当代作家冰心老人亦曾这样说:“事因知足心常乐,人到无求品自高。”我大姐当然不懂此理,但她正是如此做人的。
不犯愁,是我大姐一生中的又一大特点。在我的记忆中,大姐似乎从未发过愁,哪怕是在最困难的日子里。她对生活总是充满了信心,充满着乐观。所以她年轻时,偶尔我还能听到她哼唱着家乡的地方小调——两夹弦。其实,我大姐一生十分不幸。八岁那年,锅台还够不着,就开始学做饭。二十岁出嫁。嫁后几十年过着一贫如洗的穷困生活。五十八岁那年丈夫死。第二年,二十二岁的二儿子因病又死了。可谓是“屋漏又逢连阴雨,船破偏遭顶头风”。刚缓过几年,她的大女儿和三女儿又在农村相继病故。这一次次的打击,对一个农家老妇来说是何等的沉重?但老大姐一次次地挺了过来,而且亲人死后她都没有掉过眼泪。只是大女儿死后,撇下两个未成家的外孙女,十分可怜,使她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大姐认为,人的死是“上天注定”,“命该如此”,谁也拦不住。正是在这种思想理念的支撑下,丈夫死,儿女亡,她都表现得很坚强,即使我母亲去世时也是如此。不管亲人谁死,大姐都以平常心态对待之。在她认为,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该怎么生活还得怎么生活,犯愁也无济于事。有人说:“老人万事不能愁。愁,小事能愁成大事,大事能愁成一团糟”。不愁、不怒方能善待人生。我大姐就是这样善待自己一生的。
按农村的传统习俗,大姐现在两个儿子家里轮流居住。一年里,在唯一的二女儿家还能住上月余。她虽年高,但还能自理,不会给孩子们带来太多的麻烦。老大姐一辈子也没有离开过劳动,几十年总是家里来,地里去,就这样年复一年,平平淡淡地循环着。今年大姐九十大寿,写此文以示祝贺,预祝大姐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