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叶桑坐在床边，和叶父叶母吃着传统的意大利面包，想着法地安慰他们多吃点东西养好身体，同时又分着心时不时瞟瞟窗外看大使馆那边有没有人来。
“别看了。”叶父一眼看出了她心里的焦灼，说：“小桑，你不用安慰我们，我们知道你心里急，想哭就哭出来，别把事情都憋在心里面，一个人承担。”
听到父亲的话，叶桑的眼泪如开闸一般的全流出来，扑到叶父叶母怀里，叶桑一边抽泣着一边喃喃着：“爸爸妈妈，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怕他再也回不来了……”
“乖，别怕，有爸爸妈妈在，一切都会过去的。”叶母轻轻揉着她的脑袋，有一拍没一拍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哭出来就好了，别憋坏了。”
不知道哭了有多久，直到叶桑哭的眼睛都肿了，嗓子没了力气，眼睛好像流了几公升眼泪，把叶母的衣服都浸湿了一大片。
耳朵突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叶桑赶紧抬起头，费力地睁开眼看清楚来人，正是期盼已久的纪鸿波、纪修父子俩。
“找到叶森了。”叶桑觉得此刻纪鸿波低沉的声音犹如天籁。
好像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了，叶桑颤抖着声音问：“他情况怎么样？”
“我们只是刚收到消息，还没见到人，现在准备过去，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我想最好带上你一起。”纪修耐心地补充道。
叶桑着急地爬下床喊来医生办出院手续，不停地操着不娴熟的意大利语催医生护士快一点。
临走之际，一直照顾她的护士Monica跑过来热情地拥抱了她，递给她一大块巧克力，又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意大利语。
“她叫你一定要把巧克力吃了，好好养好身体。还祝你好运。”纪修微笑着帮她翻译。
“Grazie!（译：谢谢！）”叶桑朝Monica挥挥手，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谢谢你，Monica。
希望，我真的能，好运。
搭上大使馆的车，一行人赶往叶森所在的医院。颠簸流转了大半天，傍晚日落十分，才终于找到了位于一个残旧海港的小医院。
一下车，叶桑就加快脚步紧跟着纪鸿波、纪修，焦灼地等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一边询问医生，一边脸色变得越来越差，叶桑心里焦躁不已，又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能为自己蹩脚的意大利语后悔不已。
“怎么样？”叶桑着急地问着刚刚结束询问的纪鸿波、纪修。
纪鸿波面露难色，慢慢开口说：“情况不好，救的太迟了，救上来时已经在冰水了泡了太久，伤口发炎了，重度肺炎加破伤风。”
叶桑觉得脑袋突然变成了一片空白，脚开始发麻，大朵大朵的眼泪无可抑制地溢出眼眶，想说话，嗓子已经哑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身后的叶父最终帮她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他，能撑过去吗？”
纪鸿波眼神哀痛，慢慢摇了摇头。
身边的叶母突然晕倒在叶父怀里。
场面一片混乱。
叶桑孤零零地站在医院走廊，浑身上下都在剧烈地颤抖。
挺住，一定要挺住，叶桑。
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对自己说。
还没看到叶森呢，还没看到他……
叶桑用手背胡乱抹了几把眼泪，深吸一大口气，平复如汹涌波涛般的情绪，定定地看着纪鸿波、纪修，说：“他还有多少时间。”
“过不了今晚。”纪修的话像利剑一样，直接从心脏中央戳过。
叶桑缩了缩，用双臂抱住自己，不断告诉自己要坚强。抬起头，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我现在要见他。”
重症监护室。
叶森全身都是绷带纱布，手上插满了输液管，脸上戴着呼吸器，裸露在外的皮肤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他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安静地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睡的很安详。
叶桑小心翼翼地握住他苍白冰凉的手，生怕碰坏了输液管。
叶森眼皮轻微地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她。
叶桑静静地看着虚弱的他，眼泪不停地流下，心绞痛如麻。
她的叶森，永远强大万能的叶森，怎么会虚弱到这种境地？
叶森费力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身后的纪修小声解释说：“他的嗓子废了，不能说话。”
叶桑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感觉到叶森的手指在她手心上慢慢地滑动，叶桑心里一愣，反应过来。
这是他们小时候常常玩的游戏，在对方手心写字，让对方猜是什么。
叶桑擦擦眼泪，朝叶森点点头，用鼻音浓重的声音说：“我知道。”
叶森眨眨眼，继续在她手心写字。
【别哭。】
叶桑努力吸吸鼻子，擦干眼泪，朝他笑道：“恩，我知道，你说过，不会让我哭。”
叶森眼神温柔宁静，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像是生怕看不够。
【钥匙。】
叶森在她手心里继续写着。叶桑愣了愣神，才颤抖着说：“你是说钥匙和锁，我欠你一个愿望。”
叶森又眨了眨眼，眼神里有满意。
“我还欠你一个愿望，所以你不能走，不然愿望就要作废了。”叶桑再也克制不住眼泪了，声音带着哭腔。
【我的愿望。】
叶森费力地在叶桑手心里写，一笔一划似乎都耗费了全身的力气。
【忘了我。】
“不要！”叶桑哑着嗓子叫道，“不可能。”
叶森目光淡定镇静，好像现在身体上的疼痛折磨都与自己无关。
【会有人，替我照顾你。】
“没有人了。”叶桑流着泪摇了摇头，痛苦地呻吟道：“再也没有人能比得上你了。”
【爱上别人吧，让他替我爱你。】
叶桑痛苦地闭上眼睛，心疼的要死，“我的心里只有你，只能是你。”
【乖，听话，这是许诺。】
“哪有这样的愿望……”叶桑抽泣着说：“这不算数，叶森你这个骗子。”
【答应我。】
叶森反身想握紧她的手，可是手上已经没了力气。
叶桑睁开泪眼，静静地看着他，他眼中写着的，是认真的请求。
【答应我。】
叶桑最后点了点头，叶森的眼神放松了，变得安详。
叶桑看着他，舍不得挪开眼，害怕下一秒，他就离开了。
心电图的波动曲线波动越来越小，最后“嘟”了几声，变成一条平坦的直线。
叶森的眼神已经涣散了，手上的温度越来越冰。
“他走的很安详。”叶母走上前揽住叶桑的肩膀，轻声说道。
叶桑颤抖着放开叶森完全冰凉的手，动作轻柔地摘掉他脸上的呼吸器，慢慢帮他合上眼睛，最后在他冰冷的额上留下庄重的一吻。
“再见了，叶森。”
叶桑再也撑不住了，头脑一黑，晕倒在叶森床边。
再睁开眼，又是在一片惨白的病床上。
叶父见她醒过来，赶紧凑过来关切地问：“小桑，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看着同样憔悴了许多的叶父，叶桑心如刀绞，强打着精神说：“没事，我又不是第一次了，不用担心我。”打量一下四周，没有叶母的身影，担心地问道：“妈妈呢，她去哪了？”
“她借了医院厨房在给你熬鸡汤，应该很快就熬好了。”叶父扶着她坐起来，生怕她又晕过去。
“我真没事，爸爸，你别担心我了。”看出叶父的忧心，叶桑赶紧说：“我倒是担心你和妈妈。”
叶父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开口说：“我和你妈妈来的时候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你不知道我们在医院里看到健健康康的你内心有多高兴。虽然小森……但至少我们还有你。”
叶桑倚靠在叶父怀里，拼命压住内心的悲哀痛苦，轻轻地说：“是啊，你们还有我。”
很久没有闻到的鸡汤的鲜味飘过来，叶母端着一大锅香气扑鼻的鸡汤走进来。看到叶桑已经醒了，一边忙着给她盛汤，一边叮嘱道：“多喝点鸡汤，我熬了这么久给你补身子，一定给我多喝点，别辜负了我一番功夫。”
“知道啦。”叶桑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吹了吹气，喝了一大口，鲜美的鸡汤味，温暖的专属于家的味道。
在叶母的注视下，咕噜噜灌下一大碗鸡汤，叶桑放下碗，说：“你们也喝点，这几天太累了，别累坏身子了。”
“放心，我和你爸爸身体结实着呢。”叶母嘴上边说着，边又给每人盛了一大碗鸡汤。
“爸爸妈妈，我们接下来是回中国，还是回美国？”叶桑迟疑地问道。
叶父斩钉截铁地回答：“回中国，带叶森回家。”
“那Tiffany那边怎么办？”叶桑垂下头问道，难以想象Tiffany知道后会怎么办。
叶母放下碗，叹了口气，拉住叶桑的手，说：“小桑，美国那边已经没人了。”
“没人了？”叶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问：“Tiffany出事了？！”
“雨婷昨晚已经去世了。按照她的遗嘱，她的骨灰会运回中国，我们准备把他们母子葬在一起。小森在美国的朋友已经在做准备了。”叶母悲伤地说，“也算是让他们母子团聚了。”
这就叫做命运吗？
叶桑无力地靠在床头，头痛的更狠了。
叶森和Tiffany，就这样，猝不及然地，通通离她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