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落日没了挂念,便没入了西天。
武暖玉的态度,让秦思省多少对老娄放了点心,起码这老头没有骗他,真切的是个大官!当初秦思省舍下性命,冒着杀头的风险答应跟老娄绑一块,那可是冲着京城这块富贵地。
通天道上亮起了万家灯火,那些个杂耍的跑江湖,卖弄着唬人的把戏博着喝彩。伴随着酒肆飘香,明目张胆的怡红翠绿,姑娘们搔首弄姿引着一众公子少爷进去挥金如土。
当陪着笑脸的几个太监出现在眼前,秦思省总算是松了口气。
为首的那位身材臃肿的公公甩了手中的拂尘,捻起了兰花指,一道尖嗓门,让一旁的赫连寂禅悄悄的捂嘴偷笑。
“哎呦!娄大人您受苦了!都怪驿站里的那些小东西有眼不识泰山,明儿老奴就把他们都给弄进宫里当公公!”
娄烽漫看了眼眼前的太监,微微抱了抱拳笑着说道:“原来是陈公公,受苦谈不上,那些小哥也是秉公办事,怪不得他们。”
“瞧瞧!瞧瞧!”
陈公公的兰花指点着娄烽漫,笑着说道:“要不古人就说宰相肚里好撑船嘛!这就是说娄大人呢!”
“今儿个,公鸡打鸣的时候,皇上就把几位大臣给召进宫了,谈国事到这时辰还没散呢,一天没用膳,让老奴好生心疼!还是刚刚武郡主进宫看望太后,说是在通天道上遇上了娄大人,皇上这才让老奴前来迎接!”
“皇上为国操劳,宫中事宜皆靠陈公公打点,陈公公亲自迎接,老朽愧不敢当啊!”
陈公公佯怒的等了瞪眼,道:“娄大人说的哪里话!这普天之下,除了皇上啊,老奴就最服您!皇上啊,早就给您选了府邸,您跋山涉水了这些天,身子怕是早就乏了。我先送您回府,您好生休息,待明日,老奴再来拜见您。”
娄烽漫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陈公公了!”
“您就别跟老奴生分了!”
陈公公领路在前,看着娄烽漫接着说道:“早前日子,皇上刚给您选了府邸,老奴就给您拾掇好了,家丁下人一应俱全,那些个家具被褥什么的,可是老奴亲自去选的,一切都照着以前娄府设置的!”
“陈公公有心了!”
这正说着,秦思省却是小跑到了前头,拉着陈公公的胳膊停了脚步。
“哎呦!你个冤家!怎么动手动脚的!”
瞧着陈公公瞪着眼似是女儿家的媚态,秦思省咧着嘴笑了笑说道:“陈公公,我是男人!”
“瞧你说的!你就是个女的也不行!普天之下,除了皇上,当然,娄大人也行,其他人都不行!公公最讨厌人家动手动脚的了!”
“得!记着了!”秦思省点了点头,将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笑着说道:“陈公公,您身边带银子了吗?”
“你是谁啊,怎么张口就要银子!”
娄烽漫说道:“陈公公,忘了给你介绍,这位是老朽的挚友,秦思省秦小哥。”
陈公公撇着眼看了看秦思省,瞪了眼,从袖口了摸出一锭银子,捻着兰花指丢到了秦思省的手中。
“银子省点儿花!”
“谢陈公公赏赐!”
秦思省笑着将银子踹里了怀里,蹲下身子看着赫连寂禅说道:“赫连小娃娃,想不想吃鸡腿?”
赫连寂禅听到鸡腿猛然两眼放光,嘴角翘起宛如秦思省一般的贼笑,小脑袋一个劲的点着。
“哎呦!哪来的小娃娃,躲在后头,公公还没看见呢!瞧这模样长的,真喜人!”
“看不出公公这么喜欢孩子!”秦思省咧着嘴笑着说道:“公公您自个生一个去,天天带在身边,羡煞旁人啊!”
“哎!你个小东西,拿公公说笑呢!”陈公公没好气的瞪着秦思省说道:“要不是看在娄大人的面子上,公公非得把你弄进宫去,让你个小东西也生不了孩子!”
秦思省贼笑着牵过赫连寂禅的手走开了几步,转过脸对着老娄说道:“好些天没见着油腥了,今儿就尝尝京城的酒!待会到了府上,差娄福来告诉我一声。”
听着娄福一声应和,秦思省牵着赫连寂禅,一老一小渐渐没入了人群。
对于在东阳村待了二十年的秦思省来说,和萧浅啃着狗肉喝着老黄酒就是最惬意不过的生活了。京城的繁华,让秦思省初来乍到有些陌生,更是有些心动。纸醉金迷挥金如土,或许只是存在死鬼老爹残留的破书当中,可以徜徉,却遥不可及。
走进翡翠阁,扑面而来的玉池肉林,秦思省感受着铺天盖地的欢声笑语,腰杆不自觉的挺了挺。
丰满妖娆的老鸨扭着肥硕的身子小跑着迎上来,左看右看,满脸的笑容中却是带着点牵强。
“哎呦!您这是哪个衙门的官爷,头回到我们翡翠阁吧?”
秦思省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您看,您这刀,要不我给您放着?姑娘们胆子小,见不得这带血的东西。”
秦思省摩挲着冬雪的刀柄,笑了笑说道:“寻个座,好酒好菜备着,弄不好银子不够,还得靠着这刀走出去呢。”
老鸨听了秦思省的话,咧着嘴淡淡的笑了笑,道:“官爷您说的哪里话!您随我来,这好座都给您留着呢!”
穿过人群上了二楼,厅前人满为患,一张空下的桌子,酒香肆意珠玉在侧。
老鸨看着秦思省放在桌上的冬雪,看了看够着身子好不容易在坐在椅子上的赫连寂禅,心中一阵嘀咕。
“官爷,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喝花酒还带着孩子的,您真是不同常人。”
秦思省笑了笑,将从陈公公那里抠来的银子丢到了老鸨的怀里,道:“上酒上菜。”
老鸨看了眼手中的银子,虽然笑开了花,却是有些疑惑。
“官爷,您到我们翡翠阁只是喝酒来了?”
“那你瞧瞧那银子还够些什么,你看着安排。”
老鸨听了点了点头,转身之际想了想却还是说道:“官爷,今儿个可是我们翡翠阁的清鸳姑娘出阁之日,瞧见下面那些个人没有,他们可都是在等着清鸳姑娘呢!我看官爷也是个风情人,倒也是可以试上一试。”
秦思省来了兴趣,问道:“试什么?”
老鸨笑了笑,道:“清鸳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吟的一手好诗,初到我们翡翠阁,不曾露面,好些个公子哥仅是听了声音便被勾了魂儿!可谓是才貌双全!清鸳姑娘今日出阁,入眼之人,便可进阁一叙,直至天明!”
秦思省咂了咂嘴,道:“有这样的女子?”
老鸨一瞪眼,道:“您瞧瞧下面那些眼巴巴的公子哥,哪个不是冲着清鸳姑娘来的!”
“官爷,”老鸨说着俯下身子贴近秦思省,小声说道:“您是不知道,据说这清鸳姑娘可是从当年的西齐宫里出来的,这要是放到以前,那也是个尊贵的身份。”
“亡国女?”
老鸨点了点头,道:“生的一副俊俏模样,就我们翡翠的姑娘们,见到她,都是嫉妒的很!”
秦思省笑了笑,道:“再俊俏,也是个落魄的主!”
老鸨听了秦思省的话尴尬的笑了笑,不再言语,捏着银子下楼招呼去了。
秦思省想着老鸨的话,心里虽然惦记,却也是无暇顾及。
“赫连小娃娃,成天抱着那木剑累不累?”
赫连寂禅抬起头看了看秦思省,摇摇头,道:“爷爷说了,累了也不得抱着。”
“哪个爷爷说的?”
“我爷爷!”
秦思省笑了笑,道:“那他人呢?”
“不知道。”
“那你爷爷叫什么?”
赫连寂禅摇了摇头。
看着赫连寂禅,想着当初老娄听到赫连寂禅名字的时候的那个眼神,之后又执意的将这小娃娃带到京城,秦思省总觉得老娄有些怪异。
赫连寂禅通灵的很,他口中不知名姓不知去向的爷爷,必然是个惊天动地的老怪物,不然如何教的出赫连寂禅这样的小妖孽。秦思省一直想从老娄那儿探出点口风,可是老娄时而正经时而如顽童般的贼行,让秦思省的那点小心思暴露的彻底。
不曾多想,老鸨带着一众姑娘端着酒菜近前。
“官爷,先让姑娘们陪您喝喝酒,再有半柱香的时间,清鸳姑娘可就出来了!”
秦思省笑了笑,道:“酒菜留下,姑娘们就不必了。小娃娃见不得生人。”
老鸨一声轻笑,刚想说话,眼神却是望向了门口一动不动,秦思省顺势望去,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男子七尺之躯一拢白衣手执纸扇,衣襟上皆镶珍珠翠领,肩上一袭锦荣披风,绣着傲雪的梅花。鬓如刀裁眉如墨画,只是低垂着眼帘,双眼中飘忽着些许漠然,一张翩若惊鸿的脸上显着似雪的白皙,一方手帕时而捂着嘴,轻声的咳嗽震动着孱弱的身躯。额前那缕尽白的发丝,更让本该阳刚的男子浑身透露着病态的阴柔。
“好俊秀的公子,怎奈病怏怏的。”
老鸨听了秦思省的话,转过脸,叹了口气,道:“确实叫人可惜!”
“这人是谁?”
老鸨摇了摇头,道:“只知道他姓东方,是个出手阔绰不吝钱财的公子。自从清鸳姑娘入了我们翡翠阁,便每日都来饮上几杯,却从来不让姑娘近身,想来对清鸳姑娘也是难得的痴情。”
“这么个大财主,你不去招呼招呼?”
老鸨淡淡的笑了笑,道:“东方公子向来都是来去如风,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有人打扰,总是自己寻个安静的位置,临了都会丢下银子。”
“看来是个怪人。”
老鸨点了点头说道:“这全天下,哪个有才情的公子小姐没有些个不同常人的矫情?还是官爷您实在!”
秦思省看着老鸨笑了笑,不曾说话,便听下面一阵喧闹,未及侧脸,便觉一阵芳香袭来,百花槛栏幽韵撩人。
琴音骤起,珠帘叠嶂。
幕后隐约见一女子正悄然抚琴,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之美溢于言表。
伴随着声声呐喊,秦思省在老鸨的牵引下下了二楼,坐于中央,瞧着楼上似是悬空的女子也更合适。环视之余,只见那复姓东方的男子独身坐在角落,抬眼遥望饮酒尽欢,淡漠的神情,颇有闹中取静的大雅之境。
一曲作罢,琴止人未醒。
“诸位捧场,不胜感激。”
女子的声音恰如琴音微风振萧,只如天籁拂醒梦中人。
“有言在先,不问贵贱一眼得缘,诸位尽可一展才颜。”
女子话音落罢,场内众人便高声鹊起。
“清鸳姑娘的美色冠绝天下,本公子自认不才,愿以五百两博一叙。”
“我出一千两!”
“本公子出三两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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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声的叫价,让秦思省宛如回到了东阳村集市。秦思省没有奉君子之道的君子之说,对于钱财的庸俗之说总是报之鄙夷,天下之物,莫非钱财之多。
“清鸳姑娘既已不问贵贱,又岂能为区区钱财所动?”
众人望向角落,只见那东方公子缓缓起身,踱步近前,口中却不住的咳嗽。
“古有美人褒姒,千金一笑!我也以黄金千两,不求与姑娘共度良宵,只请姑娘抚琴一曲。”
秦思省暗暗咂舌,自己的一锭银子还是从陈公公手里抠来的,但这厮出手便是却千两黄金,风轻云淡着实震撼。
虽说达官士子们不惜钱财,但有此珠玉在前,一众人却也不再跳梁,只待清鸳的下文如何。
幕后的清鸳迟迟不曾出声,东方男子缓缓抬眼,似是女子般的美颜如昆仑美玉淡淡华彩。
“莫非姑娘不肯?”
清鸳缓缓抬头,双手置琴,轻启朱唇。
“不知,公子想听何曲目?”
东方男子捻着纸扇悄然皱眉,黯然至深。
“当年,琴术大家冯子道高坐临江遥望天下,以双目失明谱曲《马踏河山》,荡气回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