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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盏亮着的灯(2)

汪金权突然变得木讷起来。叶甲友明显感觉到,他与大家生活在两个世界。在同学集会的日子里,除了回忆桂子山的美好时光,同学们竟跟他找不到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叶甲友总是试图走进他的内心,但他心灵之窗刚刚打开,却又很快关上。这让叶甲友有些伤感。他不愿意跟同窗好友仅作表层交流,他要的是心灵朋友。但是,他这位善于做本校师生思想工作的校长,在同窗面前竟一筹莫展。他曾想着把汪金权调到黄石七中,以让校友“跳出苦海”,改善生存和生活条件,但却遭到了汪金权的婉言谢绝。

怎样才能走进校友的心灵?

转机,终于在彻夜卧谈中出现。晚上,叶甲友又跟汪金权同住一房。他们都想说点什么,于是拉开了家常。谈着谈着,汪金权就谈到了他的学生。那是山里的泥孩子,也是城里学生的同龄人,一样的清纯透亮,一样的聪明活泼。但他们却又生活在贫困的大山里,有的父母早逝,有的贫病交加,不少孩子处在失学的边缘。在沉重的讲述中,叶甲友第一次知道了汪金权助学之举,敬意油然而生。他看到了隐含于校友心中的人间大爱,看到了传承千年的高尚师魂。

为了给清贫的校友多些帮助,叶甲友让汪金权的儿子汪品超到自己学校的宏志班就读,因为这样可以免除品超三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听说有这么好的政策,汪金权一下子给老同学送去好几名特困生。对汪金权钦佩有加的叶甲友,出于对清贫同窗的照顾,“照单全收”了。从2007年至今,汪金权每年都要推荐四五个贫困学生到黄石七中的宏志班。刚开始的时候,叶甲友还以为是汪老师亲朋好友的孩子,后来才知道这些学生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家里穷得没办法的学生。

2010年春,感动于汪金权20多年的大义助学,华师83级校友倡导设立了“金权基金会”,共同资助山区贫困学子。这也是为了让汪金权早日从工资助学的困境中走出来。

5月1日,叶甲友邀上华师十几名校友,一起来到蕲春四中。从昆明来汉看女儿的阮英得到消息,也拉着女儿来看昔日的师兄。

叶甲友那年深夜探访之后不久,汪金权从平房搬到教工宿舍楼。所以,5年之后又来四中的叶甲友和他的华师校友,看到的是汪金权条件“大为改善”的501室。

同学们以为汪老师的生活条件真的改善了,便兴冲冲地走进汪金权的“新居”。然而,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几间没有装修的毛糙房子。用两条板凳搭起的床。用木板支起的书架。厨房里堆放着汪老师从乡下老家驮来的柴火。黑咕隆咚的柴火灶……

置身陋室,身为人母的阮英,泪水就来了。同来的校友也都禁不住留下眼泪。

这就是他们看到的“华师骄子”22年后的生存现状。

这就是用一半工资助学22年的同窗生活的地方。

然而,他们却没有想到,汪金权对这样的居室却很满足。从汪金权老家郝子堡村走出的第二个大学生鲍凯,现在是美国斯坦福大学教授。鲍凯在电话里问汪金权:“你有这样的教学水平,为什么不去上海?凭你的能力,买房子肯定不成问题!”汪金权说:“我现在就住得很好啊。”

华师校友设立“金权基金”与汪金权合影(四中提供)

校友们对汪金权以清贫之身拿工资助学并不完全赞成。汪金权只好实话实说:“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班上的贫困生那么多,看着他们孤苦伶仃就要失学,不帮一把我过意不去啊!”

同学们这次带了五千元钱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决意替汪金权助学搭把手。

现在是华中师范大学副教授的校友彭涛,非常理解也特别钦佩汪金权近乎“傻冒”的助学之举。他说:“做老师,大家的心是一样的。帮助有困难的学生,是大家自觉去做的事,但像老汪这样20多年不间断地做,我们都没做到。他是了不起的人。我们都是普通工薪阶层,没有大富大贵,只想通过这种自助互助的形式来帮助他,也想通过他来帮助他的学生,以绵薄之力让老汪助人的力量更大些,也能让他的负担减轻点。”

“傻冒”的汪金权,心里始终亮着一盏灯。

这是一盏爱的心灯。

这灯,曾在凄风苦雨中摇曳,却不曾熄灭。

蜗居山乡22年,汪老师很少为个人的事求人帮忙。比如评职。比如评优。更别说是谋个一官半职。当了十几年、一直当到四年前的“语文组长”,是他这辈子当过的最大的“官”。

在跑官成风、世风日下的年月里,汪老师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人,对时下悄然走俏的“潜规则”一无所知。有人私下笑他是,“书呆子”,是“大苕”。有人甚至私底下就叫他“汪大苕”。更有人对他的大义之举作出极其阴暗和荒唐的判断。比如他大义助学,有人就说这些学生都是他的亲戚;比如他借钱给学生上大学,有人就说:“他这是放长线钓大鱼,用最少的投入买下潜力股,图的是人家以后有出息再对他进行更大的回报。”比如他把特别困难的学生安排到家里住宿,有人就说:“老汪这人我知道,他胆特别小,晚上一个人睡不踏实,好让学生给他做伴!”如此等等,有鼻子有眼。

这样的议论,悄然发生在汪老师“出名”以后。声音虽然微弱,但还是传到了汪老师学生的耳朵里。出于对恩师“名声”的保护,一位学生找到我的家,给我讲起了汪老师从未对媒体记者说过的往事。

在汪老师救助过的学生中,有些是汪老师受人之托去帮助的。这些学生既不是汪老师班上的学生,也不是四中的学生,有的甚至他在救助之前根本就不认识,受助者后来也没有和他联系。

2005年,毓华中学老教师周冬开来找汪金权。他是汪金权高中时代的老师。周老师只为一件事:请汪金权出面担保特困生贡维贤到四中读书。贡维贤的父亲当过小学校长,跟周冬开是莫逆之交。汪金权为许多学生做过担保,当下便一口应承下来。

这年同窗好友、黄石七中校长叶甲友来蕲春四中看望汪金权。听说七中开了宏志班,汪金权便“求”叶校长给他一个优录指标。对老同学艰难处境十分同情的叶甲友,当下便应承下来。

当时湖北仅有黄冈中学、武汉三十九中、夷陵中学和黄石七中四所学校开设了宏志班,专门招收品学兼优、家庭特别困难的学生。凡被录取的学生可享受减免学杂费、住宿费等优惠政策,并有生活补助。

这年秋,汪老师搭公共汽车到黄石七中,为素不相识的贡维贤领回了录取通知书,又亲自送到毓华中学。在校门外,他碰到了高中时代的英语老师、退休在家的吴新华。师生相见,很是高兴。正说话间,贡维贤的父母起来了。老俩口是接到周冬开老师的电话,特意赶到校门外拿儿子的录取通知书的。经吴新华老师介绍,汪金权便把这张录取通知书郑重地交给了贡维贤的父母。

贡维贤入学一年后,身患癌症的父亲逝世。第二年,贡维贤又突发阑尾炎,并化脓穿孔,生命危在旦夕,被七中紧急送到医院动手术。班主任在手术单上签字,学校为其支付医药费5000多元,贡维贤同学终于转危为安。贡维贤的母亲闻讯后带着500块钱赶到学校,叶校长安慰一番,让她把钱带回去,没要贡家一分钱。

早在贡维贤入学不久,叶校长即为其联系到了一家爱心企业,每月资助200元。加之学校每月补助的200元,贡维贤每月有400元生活补助。叶校长从每月400元中抽取100元,给贡维贤存起来。毕业时,贡维贤的存折上有3000多元。

2008年,贡维贤被南京海河大学录取。叶校长又为其联系到了爱心企业进行资助。汪金权接到叶甲友校长的电话,顿时激动得泪流满面。他一跌连声地说着感谢的话,好像被录取的就是自己的孩子。

在这之后,汪老师又接二连三地“求”叶校长,多名特困生进了宏志班。这些学生,没有一个是他的亲戚……

感恩之心让大山之子跳出“龙门”。

感恩之心让华师骄子跳回“龙门”。

2010年5月25日,华中师范大学领导和教师代表,专程赶赴蕲春四中看望汪金权,并聘请他担任免费师范生导师。

这一次,是“娘家父母”对“出嫁女”的深情慰问。

春风乍起,寸草注目。汪金权百感交集。往事如烟,从何说起?稍稍平静之后,他作了《吃水不忘挖井人,时刻感谢华师大》的感恩发言:

尊敬的马校长,尊敬的母校各位领导:

大家下午好!今天,我非常荣幸地迎来了远道而来的娘家人。

1983年,我这个大别山下普通农家的后生,怀揣着甜蜜的梦想,肩负着父老乡亲祖祖辈辈的期望,走进了华中师范大学的校门,开始了我生命历程中一个至关重要的成长阶段。

在“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的地方,我记不清听了多少节精彩纷呈的课,记不清读了多少本曾经梦寐以求的书,记不清上了多少次寂静无声的晚自习,记不清看了多少场曾经闻所未闻的电影,记不清参加了多少回健康活泼的课外活动,记不清品尝了多少道美味可口的饭菜……

1987年,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娘家,跨入了一个更大的新家——社会。从此,我很少回娘家。尽管我很想回娘家,可我又怕回娘家,我怕自己会给娘家人丢脸。

这么多年来,如果说娘家人没有因为我的碌碌无为而丢脸,那是我心里永远记住一句话:“我是华中师范的学生,无论何时何地,我不能给母校丢脸!”正是这种长存心底的信念,让我走到了今天。

范,是古代制陶的工具。模型规范,才能造出理想的器型。母校就像一个标准的陶范,以其百年不变的良好信誉,缔造了一张又一张永不褪色的名片。培养了无数学识渊博、学术精湛的人民教师。立足中华腹地九省通衢的大武汉,服务华中,辐射全国,享誉中外。正是有了母校深厚文化的熏陶和润泽,我才在泥土里生根发芽,绿了山里一片天。

母校四年的本科教育,奠定了我成长的坚实基础,给了我坚持工作的不竭动力。校友中比我更加敬业、贡献更大的大有人在。如果说母校是汪洋大海,那么我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滴水;如果说奔赴四海的校友是满天繁星,我只是飞到深山的一只萤火虫儿;如果说母校的千万学子是一片森林,那么我只是其中的一株小树。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母校对我的栽培,恩深似海,可我并没有为母校做过什么,因此非常惭愧。母校在我心中就像镌刻在灵魂深处的北斗,让我在最困苦的日子里也没有迷失方向。

这一次,娘家人大老远劳累驱车过来看我,我终于有了向母校面谢的机会:感谢学校领导,感谢各位校友,感谢母校的精心栽培!

与校友相比,我的贡献微不足道,却得到娘家的如此厚爱,我很不安。今后,我将更加努力地干好本职工作,以实际行动回报社会,为母校争光!

桂子山啊,培养师者的摇篮!

您为大别山,送了一盏亮着的灯。

湖北省文联主席沈虹光说:“汪老师犹如一盏明灯,让人看到希望。虽然这个社会有灰暗角落和不良现象,但有了明灯就有了希望——汪老师对于他的学生来说,就是求学道路上那盏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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