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娴坐在帐内,也不知她瞧见了什么,便有些不耐烦:“听雪,你说什么?”
听雪像是吓得傻了,呆呆地转过脸来,似乎是自言自语:“鬼火?春日里怎么会有鬼火?”
她忽然尖叫一声,“有鬼!有鬼!是祺婕妤回来了!”
她一边喊一边尖叫着捂住了耳朵,缩到了墙角的紫檀花架后头。
宁子娴听着听雪一声声叫得可怖,也不免慌了手脚,忙趿了鞋子起身,拉扯着听雪道:“你疯了,开这么大的窗子,是要冻着本宫么?”
听雪拼命缩着身子,哪里还拉得出来。宁子娴虽然生气,却也冷得有些受不住,只好自己伸手,想去合上窗扇。只是宁子娴的手才触及窗棂,却有一股冷风猛然灌入,吹得她身上寒毛倒竖,忙紧了紧衣裳,口中道:“这丫头,真是疯魔了!”
宁子娴的话音还未被风吹散,忽然,一个血红而飘忽的庞大身影从她眼前迅疾飘过。宁子娴眼看着一张惨白的脸从自己面前打着照面飘过,哪里还说得出话来,身子剧烈一颤,惊叫了一声,直定定晕厥了过去。
宁子娴受了这番惊吓,第二日便起不来身了。满嘴嘟囔着胡话,发着高热,虚汗冒了一身又一身。太医来了好几拨儿,都说是惊惧发热。更有一个小丫头听雪,一夜之间眼也直了,话也不会说了,只会缩在墙角抱着头嘟囔:“祺婕妤回来了!祺婕妤回来了!”
原本李拂柳就死的莫名其妙,好容易将此事才压下去,宫人们私下里难免还有议论,如今听着“鬼火”二字,不免让人想起她来。更加之最近凝鸢宫一带这两夜常有人听见女子怨恨哭泣之声,越加觉得毛骨悚然。于是,毓秀宫闹鬼之事,便止不住地沸沸扬扬闹了开去,成了宫人们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谈资。
等到云柔洛领着萧玉寒、丁紫云、绿筠和缨络等一干宫嫔去看过宁子娴受惊之态,不免拿此事说笑了半日。回到宫中,云柔洛便更有些乏力,正见内务府的几个太监送了安息香并新做的被枕来,便伸出涂了水红蔻丹的手随手翻了翻道:“是什么?”
为首一个太监堆着讨好的笑容,谄媚道:“快暮春了,皇后娘娘嘱咐宫里都要换上新鲜颜色的被褥枕帐,所以内务府特挑了一批最好的来给宓妃娘娘。”
云柔洛见锦被和软枕都绣着她最喜欢的石榴、莲花、竹笙、葫芦、藤蔓、麒麟的图案,不觉露了几分笑容:“这花样倒是极好的!”
那太监赔笑道:“这锦被上的图纹是由葫芦和藤蔓构成吉祥图案,葫芦多籽,借喻为子孙繁衍;‘蔓’与‘万’谐音万代久长。这个帐子满绣石榴和瓜果,多子多福,瓜瓞绵绵。娘娘您瞧,最要紧的就是这个软枕了,是骑着麒麟的童子戴冠着袍,手持莲花和竹笙,寓意为‘连生’,又有麒麟送子的意思。”
那太监神神秘秘道,“这里头填的全是晒干了的萱草,是‘宜男萱寿’的意思,气味清香不说,且和惜芳仪与及贞良仪怀皇子时的软枕是一模一样的。芳仪与良仪两位娘娘,就是枕着这个才有福气生下皇子呢。”
一时间云柔洛爱不释手,抚着软枕上栩栩如生的童子图样:“惜芳仪,那可是出了名的阔绰,用东西也格外挑剔。她素日也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怎么也会和尹氏用一样的东西呢?”
那小太监忙凑趣儿上来道:“娘娘您想啊,若不是真有用,昭妃娘娘哪里肯叫芳仪用呢。如今只怕昭妃还想再生一个皇子呢。”
他见云柔洛眉心微蹙,越发赔笑道,“其实皇上那么宠爱昭妃,不过是前头悦良仪和婕妤的孩子波折,她才那么金贵呢。若娘娘枕着这枕头有了皇子,那她的四皇子,给娘娘的小主子提鞋都不配呢。”
云柔洛听得满心欢喜:“若不是她有皇子在皇上跟前得脸,本宫哪里肯敷衍她!”
她将软枕郑重交到南鸢手中,“即刻就去给本宫换上这对枕头,仔细着点摆放。那灰鼠皮子的枕头帐子,睡得人闷也闷坏了。也把新的换上,讨个好彩头。”她剪水秋瞳喜盈盈地睇一眼那小太监,抿嘴笑道,“若真应承了你们的话,本宫自当好好打赏你们!”
那太监欢欢喜喜答应了,又道:“这安息香是内务府的调香师傅新配的,新加了一味紫苏,有益脾、宣肺、利气之效,于宓妃娘娘玉体最为相宜。还请娘娘笑纳。”说着便也告退了。
云柔洛便让南鸢带着小丫头彩珠、彩玥收拾了被铺床帐,又试着点上了新送来的安息香,果然又甜又润,闻着格外宁神静气。她心下十分喜欢,吩咐道:“也算内务府用心,只是这样宁神静气的香,配着那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倒是俗了,也和新换上的颜色床帐不相宜。你们去把库房里那架皇上赏的远山水墨素纱屏风换了来,这才相衬。”
宫女们答应着利索换了。南鸢知晓云柔洛的心意,便在帷帘处疏疏朗朗悬了三五枚镏金镂空铜香球,将安息香添了进去,丝丝缕缕缠绕的香气错落有致,又均匀恬淡,幽然隐没于画梁之上。
因着云柔洛素性怕冷,又叫添上好几个铜掐丝珐琅四方火盆,直烘得殿中暖洋。她眼见着四下也无外人,便低声道:“皇上养心殿外伺候的小张和小林子,别忘了送些银子去打点,这些年一直烦着他们在父亲觐见皇上时提点些消息,可得罪不起。”
南鸢答应道:“奴婢都省得。只是有了素心的事,御前格外严格,有些油盐不进呢。奴婢使了好多法子,王延英和安德海两个,都搭不上。”
云柔洛烦恼道:“可不是!都叫素心坏了事!真是可恼!否则,哪里用理会小张和小林子他们!你可仔细些,别教皇上发觉,又恼了!”
南鸢乖巧道:“娘娘安心。今儿娘娘和良仪、静贵人她们说话也累了,不如早些歇息吧。明儿起来还要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呢。娘娘不是不知道,皇后娘娘的孤拐脾气,一向不大喜欢嫔妃们晚到,若去得晚了,只怕皇上面儿上又要不好看了。”
云柔洛拨着手里的蓝地缠枝花锦珐琅手炉,轻嗤道:“不好看便不好看吧。反正父亲也说了,皇上跟皇后不过是明面儿上面过得去罢了,父亲当年为皇上进言行那事儿,本以为皇上会格外冷待本宫一些。只是这么些年了,倒也不曾见皇上对本宫怎样。到底都是皇上的女人,当初他便是容不下自己的妹妹,如今还不是亲自在皇上身边添人?若真有什么,她老人家年寿还有多少,本宫来日方长,只当瞧不见便是了,何苦去理会她!”
南鸢赔笑道:“可不是!皇上这么宠爱娘娘,皇后娘娘,便是再偏着昭妃,也不敢将牛奶如何。皇后拿这些威势给谁瞧呀,也只能自己给自己添堵罢了。”
云柔洛由着南鸢伺候了洗漱,忽地想起一事:“今日悦良仪去看了昭妃,回来还向本宫笑话昭妃和李拂柳反目,闹得李拂柳变了鬼也不肯放过昭妃。可丁紫云自己又有什么好的了!她最恨李拂柳的女儿,屡屡压制。后来好容易重新得了皇上眼缘封了良仪,本宫怎么听说她还打过李拂柳?这么看来,不知李拂柳会不会也去找她呢?”
南鸢笑嘻嘻道:“悦良仪是瞧着柔柔弱弱的,实则是性子厉害,嘴上更不饶人,不然当初怎会抢了昭妃的东西去冒充皇上所寻之人呢?昭妃心里指不定怎么恨她呢。”
二人这般说笑,云柔洛换了一身浅樱红的海棠春睡寝衣,越发衬得青玉边玻璃容镜中的人儿明眸流转,娇靥如花。
“得了空,叫柔小仪过来,本宫空出手来,也该整理整理他这些糟心事儿了。”
“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