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我坐在病床旁的任务,就是给爸爸读他最喜欢的报纸。有时会从家里带几本世界名著来医院里给他翻阅,因此不觉得空虚。
有一天班主任老师来探望我爸爸。末了,她突然叫我出去,欣喜地对我说:“颜朝露同学,你知道吗?你的作文入选复赛了!”
“啊????”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国家级权威杂志,曾经培养出许多少年作家的《笋芽》正风风火火的举办着第六届全国“春笋杯”作文大赛,分为初赛和复赛。复赛是到北京去现场命题现场作文,由著名作家担任评委,大赛的优胜者不光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奖金,还有着跟文学名家面对面交流,在权威杂志上小露锋芒的机会,可谓是名利双收。
复赛!我进入复赛了!!
当初看到《笋芽》杂志上所刊登出的征文启示我就怦然心动。可是一想到全国有那么多人投稿无疑不是大海中捞珍珠。有一次看到父亲在整理着他的小书架时,灵感突然如同潮水一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喷涌而出。我一气呵成,洋洋洒洒的文成了大概2000多字的作文《父亲和书》
是的,老师都告诉过我们,写文章必须讲究真情实感,先感动自己才能感动别人。我也万万没有想到,我竟然很顺利的进入北京参加复赛了。而且路费食宿由大赛组委会统一报销。
“好样的!颜朝露同学!这下你可为我们学校争了光了!”班主任老师高兴地搂住我的肩膀说。
可以去北京开开眼界了!~
回到病房,我立即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爸爸。
“哇~!要去北京啊?”爸爸听罢,笑容满面。
“我不知道要不要去”。我有些心不在焉。
“去!怎么不去!!那么好的机会!!我家露儿那么优秀,老爸支持你!’爸爸悠闲地呷了一口茶。
“我真的要去吗?爸爸?”我的心豁然开朗起来。
“要去要去!一定要去!回来后给我说说你在那边的见闻”。爸爸的语气不容质疑。
欢欣雀跃的回去收拾行囊,却看见鄢尘一个人早早的候在了我家门前。
我掏出钥匙开门时他追上来说:“露露,听说你要去北京了?”
消息居然这么快就传开了!我一边整理衣物一边点头。
“我送你”。当我把视线转移到他的脸才发现他那双清澈的的瞳仁正泛着光芒。
在我反复叮咛爸爸记得积极配合治疗,按时吃药,并与爸爸啰啰嗦嗦一大堆废话之后,满怀着牵挂、思念、信心和决心登上了去北京的列车。
其实我也很想放弃者场比赛的,因为我的爸爸病情一天天在恶化。化疗引起了不少副作用不说,要依赖打杜冷丁来止痛。以至于后来连杜冷丁等这些强效止痛药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了。疼痛难耐时,他靠顽强的毅力来支撑。每次我看到他那张因为病痛折磨得变了形的脸上总能挤出一抹微笑,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经过近30个小时的颠簸,我终于来到了传奇中的“皇城”。
在我年少的记忆中,它的景色,只能用“惊艳”来形容。
形象比喻北京的著名小说数不胜数。以至于我无以名状。
紧跟着攒动的人潮走出火车站,就看见一群大学生模样的人打出一个横幅:“热烈欢迎‘春笋杯’全国作文大赛复赛选手光临北京,祝您成功!”于是我掏出复赛通行证,欢快地涌入那人群之中。
接待我的是一位戴着眼镜颇有书卷气的年轻女老师。她姓周。周老师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几秒钟后说:“你就是来自金城的参赛选手,颜朝露?”
“是的!”我恭恭敬敬地将学生证递给她。
“天啊!”周老师讶异地惊呼一声,说:“我根本没有想到,你居然看起来这么小!多大了?”
“12岁”。
“哇!’周老师点点头,竖起了大拇指,“如果我没猜错,你是进入全国总决赛中年龄最小的一位”。
“哪里哪里”。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周老师话锋一转:“瞧你这孩子,坐了那么久的火车也很累了!走,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回宾馆休息!”
周老师带我来到一个装修得看上去十分精致优雅的宾馆,乘着电梯到了餐厅才发现,真是人山人海!大概有五六十桌,每一桌上都围坐着大概十来个人。周老师说他们都是来自全国各地挺进复赛的选手,好几百人。
这也不难怪为什么周老师一见到我时会那么的惊讶了,要从全国几万乃至几十万篇初赛来搞中筛选出几百名复赛选手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况且,我只有12岁,也许就是她口中年龄最小的一位。
周老师带领着我找到其中的一桌空位坐下。那桌的大哥哥大姐姐们齐刷刷地将视线集中到我身上,不一会儿一个大姐姐惊呼:“那么小??”旁边一位大哥哥微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嘛!”
“开饭开饭!”有人吆喝。
晚饭结束后,周老师安排我跟另一位大姐姐住在8185室。
经过交谈得知,那位姐姐已经21岁,来自山东。从15岁开始在各大报刊杂志上发表文学作品,在当地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少年作家。后来我失足踏入风尘,她已经有获奖作品出炉了,在某些电视台的访谈节目和综艺节目上露过面。
我想,如果没有后来经历的一系列变故,也许我也会成为一名少年作家,像他们一样,名利双收。
没有如果了。
临近比赛的前一天晚上,我跑到公共电话亭那儿给爸爸打了一个长途电话,我们父女俩谈了很多理想和人生,当问及到病情,爸爸总是避而不谈。我还听到黄姨妈催他去休息的声音。
爸爸说话的声音抖抖的,我一直觉得那里不对劲。
最后道晚安时,爸爸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露露,你别老惦记着我的病情。好好的比赛!我等你回来!”
是那里不对劲呢?…
九点开始进场比赛,可是还不到凌晨六点,已经听到门外人声喧哗了。
起床洗漱完毕,只看见与我同室的姐姐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抱怨:“天哪!我太紧张了!!怎么办…怎么办!…”
我只是微微一笑。
刚打开门,嗬!好不热闹,走廊上有人在晨读世界名著的精彩片段,有人在朗诵古诗词,还有人声情并茂地进行演讲…
那位姐姐从屋里拿出一本中外名著精选,蹲在门前一页一页地翻阅起来。
而我,只是呆若木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有人问我:“小妹妹,你不紧张吗?”
我只摇头。
这时听到一个轻蔑的声音飘进耳际:“哼,一个小朋友,只是来凑凑热闹罢了”。
现场的气氛真不是一般的庄重和严肃。我们这个赛场,一共二十八位选手,有六位评委。
先抽签,抽到哪一号座位再对号入座。赛场里异常的安静,甚至连谁掉了一支笔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听的清清楚楚。
其中一位评委老师宣布了赛场制度后,另一位老师站起身,提起粉笔在黑板上唰唰的写下了那两个大字“口味”,十分刚劲有力。
“好,各位选手,今天我们的现场命题作文,就是这个!大胆发挥你们的想象和特长吧!限时两个小时,不得少于1000字,从现在开始计时…”
然后我抬起头,看到了台上的各位老师不时用一种敏锐的眼神扫地着我们在台下的一举一动。
口,味!
现场命题,就是这个?
思索了好一会儿,我的眼前一片翻腾!
此口味非彼口味,中国人自己的口味!外来的口味!韩流冲击…民族企业被外资收购…有人崇洋媚外的思想…洋口味终究取代不了国人口味…振兴民族品牌…绝不能忽略我们自己的…口味…
灵感如源源不断的泉水在我的脑海中倾注。提起笔“唰唰”的在信笺上飞舞,不时在掌心里写下几个草稿。我仿若看到爸爸对我竖起大拇指:“好样的!露儿!我等你回来!”
…
待我完成作文搁笔后才发现已经有人写好并且已经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铃声响起,命题老师站起来宣布:“时间到!请各位选手搁笔离场!”
我们全体起立,深深鞠了一个躬:“老师辛苦了!”然后一个接一个井然有序地离场。
有人欲牢骚几句,可看到场外有来回巡逻的保安便赶紧住了口。
现场打分!我们回到另一间等候室耐心地等待着分数公布。
我没有感到多么的忐忑不安,相反的,全身上下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
当一号选手被叫过去听分数时,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十三号选手!”我的心好像揣了一只兔子一样怦怦乱蹦。
走到考场,礼貌地扣三下门,当老师说出“请进”时方才轻轻推门而入。落落大方地朝各位老师微笑,带上门,走到六位评委的眼前鞠一个躬。
“十三号选手——”
我昂首挺胸,屏气凝神。心“扑通—扑通—”
“九十九点零八分!”
我有些不敢相信:“请老师重复一遍”。
“十三号选手,你的最后得分是九十九点零八分”。
“谢谢老师!”我深深滴鞠个躬。走出去时,内心亦是激动亦是按捺不住的喜悦。
才走到宿舍没多久,就见到已经有选手在走廊上相互安慰了,有的兴高采烈,有的则是垂头丧气捶胸顿足。更有人在指桑骂槐。
“天啊—”紧接着又走来了一位抱怨的,“才五十多分!都没及格咯!那时什么破题目,口不口味的!”
“你别总是想到吃啊,要有深意”。另一位似笑似非笑。
我没在走廊上多逗留,赶紧回了房间。
我问姐姐得了多少分,她神秘一笑:“还挺满意,九十七点一八”。
“不错!”我故作崇拜状。
“那你呢?”
我调皮地笑笑:“嘿嘿,没听清!”
“分数出来得这么快,明天就是颁奖典礼了”。
“是么?’我顺手揣上写有电话号码的小本子,关上门朝着有公共电话亭的地方走去。
我拨通了那个最熟悉不过的号码却无人接听,再拨…一连拨了五六个,还是无人接听。
然后我拨通了黄姨妈的电话,好半天她才接听。
“喂?是黄姨妈吗?”
沉默了好一阵子,她才说:“露露,是你吗?”
“嗯!姨妈,我爸呢?”
“他,睡着了”。
“对了,姨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得了九十九点零八分,有可能获奖了!”
“是么,太好了!”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变得哽咽,“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明天参加完颁奖典礼我就买晚上的火车票回来了!”
“嗯!露露,那就这样了,姨妈先挂了啊”。
嘟嘟…一阵刺耳的盲音。
突然间我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连呼吸都快跟不上频率了。那感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电话那头,我还听出了黄姨妈的语气有一种…
啜泣的味道!
颁奖典礼在另一家五星大饭店的会议厅里隆重举行,而且,我还看到场外居然被观众和各路媒体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
真不愧是全国性的大赛,热闹非凡!
听主持人深情地念完致辞后,接下来让众人目光聚焦的就是那份他捧在手中的那份获奖名单了。
首先是优秀奖选手。当每一位被念到名字的选手走上台去,就有一名举止端庄的礼仪小姐恭恭敬敬的将荣誉证书和奖杯递到他手里。
三等奖评选出了十二名,二等奖的评选出了八名。
振奋人心的时刻到了!此时场内迸发出一阵阵不绝于耳的欢呼声和掌声。
“获得本次‘春笋杯’作文大赛,一等奖的得主是———赵小悠—”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主持人。赵小悠,与我同寝室的那位姐姐。
主持人接下去念:“颜朝露——”
颜朝露!!
我赶紧走上台去,迎面接住哪金光闪闪的奖杯和荣誉证书。证书里还夹着一个大号的厚厚的信封。
台下早已人声鼎沸,掌声欢呼声和鼓舞声一浪高过一浪。
主持人又念了一个获得一等奖的选手名字,是个戴着眼镜看上去很斯文的大哥哥。一等奖共评出了三名。
《笋芽》杂志领导和几位著名作家发表了重要的贺词和讲话后,他们一一跟我们这批获奖选手表示亲切的握手与祝贺。
就这样,颁奖典礼在一片片如雷贯耳般激烈的掌声与喧哗声中结束了。
我刚走出场外没几步,只见眼前涌现出一群又一群人堵住了我的去路。他们拿着话筒和摄像机。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各路媒体记者啊!
“颜朝露,你对这次获奖有什么感谢呢?打算乘胜追击推出你的写作计划吗?”
“颜朝露,你的一篇‘口味’征服了眼光独到挑剔的各大评委,可以请你谈谈你的写作感想吗?”
“颜朝露…”
…
对于记者们七嘴八舌的提问,我都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一个劲儿的傻笑。
“颜朝露同学,你打算借这样一个发展平台准备步入文坛吗?”
“天才美少女作家…”
我犹豫了一下,便对着头顶上方来自四面八方的镜头说:“我会孜孜不倦地以写作来充实自己,至于步入文坛为时太早了,况且我的这点写作水平实在无足挂齿。”
“你的那篇‘口味’被评委老师们称为最具有思想深意的文章,让人拍案叫绝。谁也不会想到这竟然出自以为12岁女孩之手。请问颜朝露,你可以跟我们谈谈写作心得吗?”
“嗯?…我只想想写写我们自己的口味而已。口味不一定要指吃的方面,有很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扯到哪里去了。
见记者们还没有离去的意思,我赶紧挤入那汹涌的人群中,一边挤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各位叔叔阿姨大哥大姐!我有事儿先回家了…”
冲出人群,穿过人行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那家我们入住的宾馆。
收拾行囊,与小悠姐姐相互道别之后,匆匆赶往火车站。
爸爸,等着我,我回来了!!
经过三十多个小时的长途旅程,终于回到了我日思夜想的家乡。一下车就迫不及待的赶往医院,完全没有一丝疲倦。
更多的还是,忧虑。
当我走到消化内科那间病房的门口时,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黄姨妈蹲在地上不住地啜泣。而站在一边的鄢尘早已红了双眼。
透过窗户我看到的是几名医生和护士正在快手快脚的抢救一个人,全身插满了管子。
那一个让我日思夜想,让我充满了牵挂,充满了希望,并说过“我等着你回来”的人。
一种无可自拔的绝望的窒息感似乎快要吞噬了我的呼吸和心跳。
我放大瞳孔呆呆的望着里面的一切,直到一片模糊。
直到一位医生跑出来喊着:
“颜霖的家属在吗??我们已经尽力了!!”
直到他们无可奈何地摇头,给他盖上了那片刺眼的白色。
直到我感觉掉进了一片万年不见天光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