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褚茫茫从他的上衣里面找出一条小粉红之后，他整个人都躲起来了，虽然他反复解释这是管叶的恶作剧，他自己也不知情，但她看他的眼神一直处于怪异的状态，导致他再也不敢露面。
金胖子是一个特别会见风使舵的人，上次被付亦歆训了一顿，决定将功补过，又给她一些赚钱的新途径，是给一个三流歌手录制的MV做配角，一共三个镜头，一个是切菜的背影，一个是坐在高楼上面吹冷风，还有一个是坐在教室窗户前微笑着看向外面。
连句台词都没有，但机会难得，那个露背影的很简单，站一下就行了，后面的算她第一次拍摄视频，哪怕只是跑龙套的角色，她也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
这件事交给了剧组，摄影师用的是组内人员，导演是面试裸替的那次的那个副导演，姓周，反正大家都水平不高，她又不是配角，导致她吃NG的次数也不多，第二个镜头是侧脸，风一吹过来遮住半边脸，反正连正脸都看不到，连个动作都没有，还算简单。
到了第三个镜头，这是她在MV中唯一一个正脸。现场人比较多，导致她有点紧张，看镜头的时候有点慌乱，第一次拍还没能轻易入戏。付亦歆教过她一些快速酝酿感情的办法，她领悟能力还算不差，不过跟专业演员比还是不行的，要早早地开始酝酿，可是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褚茫茫！别眨眼，放松你的肩！”导演指着她喊。
她试图调整了一下趴在窗户边的动作，心里不停暗示自己要放松，不能太僵硬，可是结果总是不能让自己如愿。机会难得，尽管自己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却架不住自己是个新人的生疏与不安。
镜头再度对准了自己，摄影师调整的时间也不过是短短一分钟，她感觉抓着自己袖口被自己手心的汗水****，心跳得特别厉害，脑子里空了一会，然后她看见窗外有个熟悉的身影在对着她看，那人有简朗的着装和俊美的脸，还有淡淡的微笑。
她看他冲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便什么动作也没有，只对着她看，眼里满是鼓励和期待。
果然他一来她就淡定了不少，这人绝对是镇场神兽，有他在，她对镜头的恐惧一下子变小了，然后按照他事先教给自己的方法酝酿感情，那时是她拍模特卡，他在之前临时指点她，耐心专注无微不至，想了一会，也不知是她学会了方法，还是想起了他，暖暖的笑容从她脸上绽放，甚至还带了一丝少女的羞涩。
这个片段被捕捉下来，导演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甚为满意，他原本只是想要一个笑容而言，没有指望有更多更为复杂的情感，不过这点恰到好处的羞涩正适合这首关于爱情的歌曲，透着一种情窦初开的味道。
导演叫过以后，付亦歆便匆忙离开了，太过兴奋导致她没有留神外头的人群，再一环视，人已不见，一丝怅然涌上心头。
大概是那次的小粉红事件挫伤了他的自尊，让他不好意思直面自己了吧？不过这样躲着自己，她心里一点都不痛快，她又没有怀疑小粉红是其他女人给他的，他却费尽唇舌作了解释，难道很怕自己误会吗？
不过很快薪酬便发了下来，二百块钱，算是群众演员里最高的价位了，当场领到钱的感觉特别爽快，她揣进兜里，高兴了好久。
这只是一个起步，以后读了表演系，学到了真本领，会接很多正规的戏的，也许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主角，会活跃在荧屏之上，全国的人都能看到她。那个时候，片酬再也不会只是仅仅的二百块钱了。
后来的大半个月里，她经常能接到这样零散的戏，扮演一个酒店门口的礼仪小姐，偶尔有镜头扫过去，拍上半张脸，偶尔扮演端茶送水的小丫鬟，拍过檫黑板的学生，说起相对更有难度的，是曾经在一段微电影里面有了自己的第一句台词，她在化妆品柜台前站着，对迎面走过来的女主角说：“您好美女，请问需要挑选什么产品？”仅仅一句烂熟于心的台词到了镜头前面也可能忘得连停顿都不记得，更别提语气和表情了，好在导演受人所托，私下里有意给过她指导，让她慢慢地找到了感觉。
从静止的背影到拥有一连串动作，从无声到拥有一句话台词，她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段历程，如果换了别人来做，如果没有捷径，也许需要数月甚至数年。
她从培训室里随便走一圈就能收获无数艳羡甚至带有嫉妒的目光，有些自豪感掺杂着女人都会有的虚荣在心头油然而生，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谁带给她的。
有一次她在饮水机前接水的时候，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一直盯着她的手背看，突然问她：“我记得刚来的时候看见你手上一大块疤痕的，做手术做没了吧？多少钱？”
这笔钱的多少她还真的不知道，褚茫茫笑了笑，还未张口，突然看那女孩的杯子一斜，水从杯口哗啦一下淌了出来，从她手背浇到衣服上，最后湿了一鞋。
“哎呀我真是不小心，对不起啊，你没事吧？”
她从女孩慌张的脸上扫过，可惜她的年纪太小，十几岁的女孩子还无法纯熟地掩饰自己眼里的庆幸和嫉妒，这样的表情就好像清清楚楚写在脸上一样。
还好大夏天的没有人烧热开水，不然她能被烫得旧伤发作，不过对方真不值得她去计较什么，跟个未成年人过不去，显得她气量多小呀？她眨眨眼，非但不生气还带着微笑，温柔地叮嘱道：“幸亏我没接一个手模的广告，不然你把全家都卖了也赔不起，以后要小心点呀。”
那女孩直接吓坏了，原本看她衣服什么的都廉价，又听人说她是勾搭男人才有机会的，心里对她存了很大的偏见，没想到她还能接手模的广告，这么厉害，一听就是后台很硬的那种，哪还有胆量再给她不爽快呀？赶紧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抱着水杯跑开了。
人有的时候就得学会给自己造势，出身很重要，背景很重要，后台很重要，这三样她都没有，但也不能忍气吞声，什么亏都自己咽下，适当的谎言换来往后的安宁，很值得了。
她慢慢咽下杯子里的水，眯着眼睛琢磨事情，思路有些转不过弯，她发现自己这两个月来变化有点大，不太像从前的她，变笨变聪明不太好说，但似乎思考问题的角度变了。
透过杯壁的光，她看见门口站立着的一个男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连忙放下水杯看过去，对方跟她对眼，眼神示意她过去。
真是一件意外的事情，付亦歆竟然主动来找她了。
“走吧，陪我出去走走。”
“嗯，好呀，等我换一下衣服。”她干脆利落地答应，转身快步进了更衣室。
培训厅里面很多坐着休息的女孩子，她们齐齐朝着付亦歆看过来，一会都三五个人把头凑到一起，叽叽喳喳小声议论，这个褚茫茫早就有传闻跟付少走得近，今天终于得意亲眼见识，看吧，付少都亲自来找她了！
换好衣服以后她走到他身边，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脸，又很快低下了头，这似乎是潜意识里的事情，她努力回忆了一下，明明自己不怕他的，这次见面竟然有点紧张，真是想不通的道理。
两人沉默不语地走下去，坐着电梯上了顶楼，最后在一处通风的窗户前停了下来，夏风从外面驶入，丝丝凉意沁在面上，叫人内心安宁。
“刚刚那件事，能看出来是人有意的么？”他问。
“能。”她笑了笑，觉得那杯水倒得真是小儿科，她想起在中学的时候，要是哪次成绩考过了班长，那位总是哭丧着一张脸，路过自己书桌的时候故意把自己的卷子碰到地上，再“一不小心”踩上去一脚，事后说两句毫无诚意的“对不起”。
付亦歆正对着她的笑脸，突然郑重起来：“如果有一天，热水变成了开水，如果有一天，泼到你的脸上，或者有人对你吐唾沫，你的房子你的车，被人用油漆喷得五颜六色，这条路你还敢不敢走下去。”
她沉默起来，在她记忆里面他很少有今天这样严肃的时刻，她望着他从震撼得说不出话到后来意识慢慢恢复，然后组织了语言坚定道：“当然要走下去，我能少块肉还是能怎么样呢？既然你为我选择了道路，又何必担心我会因为害怕而止步不前？”
付亦歆轻轻点头。望向窗外，外面高楼林立，大片的高楼大厦聚在一起，天空都被遮挡住了一半。他说：“我当初买下……我当初走进这座大楼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顶楼，看有多少建筑比这座楼高，我在底下看不全数不清，我在这上面依旧看不全数不清，你说我怎么样才能知道呢？”
“到更高的楼上面去。”她很快回答道。
“很好。”
他教给了她一个道理，也是当时一句非常流行的广告语——高度决定视野。
她不笨，何况他已经说得这么透彻，只是他今天的反应有点异样，让她觉得心脏收缩发紧，很害怕，但是不知道缘由。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的胡乱猜测，她鼓足勇气问了出来。
“不是已经说完了吗？”他严肃的神情在一瞬间瓦解，随着他上扬的尾音，漂亮的笑容绽放在唇角，耀眼夺目，连夏日最盛的阳光也不及他。
“陪我吃顿饭吧，我要送你一份开学礼。”他率先旋身往前迈了一步。
光芒一闪而过，她愣了愣，赶紧跟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