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皮?白夭夭一想到用这么可爱稚气的词来形容祝融,就忍不住浑身发寒!她摇摇头,迟疑了下,问:“伯母,还记得一年多前我们看过活剥动物皮的报道吗,您说,那些人罪可致死吗?”
温妈似想不通她怎么忽然提到这个话题,微微一愣后,才慢慢回答:“当然不,夭夭,事实上,供应毛皮的养殖户都是农民,他们要吃饭,要过日子。
“如果可以,每个人都想有份体面的工作,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不用面对血腥场面,可是,人生很多事都没法选择,那些人做这行之初,或许也曾心生怜悯,但时间久了就麻木了!可能对他们来说,活剥是最节省成本且能获得高收益的最便捷途径吧,这些人有罪孽,但不致死,因此这种令人发指的行为,虽有道德谴责,但无法律约束。”
温妈的声音很轻柔,她的目光略微担心地扫过夭夭,带着暖暖的、让人安心的慈爱。
“好像有点道理。”白夭夭点点头,若有所思。
“夭夭,我刚才所说,是站在人类的角度,站在主宰的角度,其实就佛教宣扬的众生平等来说,一命可是要还一命的!嗯,再扯得远些,我们走路万一不小心踩死蚂蚁……”温妈说到一半停下,笑笑,接着说,“总之,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得出结论也不同,你这孩子,别再去网上看乱七八糟的报道,听着别人说的都有道理,于是跟着愤怒,回头自己难受。”
白夭夭满头黑线。
难道她在温妈妈眼中就是一整日咆哮愤怒的……青年?
“知道啦知道啦,伯母,愤青同志决定出去一趟,中午不回来吃饭喽!”白夭夭笑道,从靠椅上站起身,踩着软拖鞋跑到楼上换了件衣服,走出大门,又闪回来,探个头,很有精神地说,“报饭,晚上我想吃红烧鱼!”说完又一溜烟不见。
温妈身子一僵,呆呆看着门口良久,喉间涌起莫名其妙的哽意。
“苒苒,妈妈又想你了。”她望向远方天际,自言自语低喃。
S市辖下有个叫鹤秋的小镇,是C国最大的毛皮供应地。
白夭夭来这里的原因很简单。
她一直怀疑,斛澜大妖那么热衷动物保护事业,为什么毛皮供应商不减反多?直到周三在动物园听了贝因美那句“让他们尝尝动物的感受”的话,才有点眉目。
白夭夭赶到鹤秋时,正中午。
宽广的柏油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两排白杨树在阳光中英姿飒爽地站着。
这两年,白夭夭进步最快的法术是踩云术和隐身诀,因为经济实惠,比打的方便快捷,关键还省钱。
鹤秋镇挺富裕,一幢幢楼房拔地而起,门前的花圃中百花怒放,姹紫嫣红。
温妈好像说得也不全对,这些农户似乎比有些城市家庭富裕多了,白夭夭心里想,也许这种方式致富最快,所以人们才趋之若鹜,被巨大的物质利益蒙了眼,蒙了心,最终真的麻木不仁。
她心里一凛,忽然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就直奔镇东头的屠宰场。
可能时间不对,屠宰场上稀稀拉拉只有几个黑点,随着白夭夭离地面越来越低,她终于看清黑点的真面目—
它们笔直地站在一起,似在讨论话题,毛茸茸的脸上嵌着一双双狂热而猩红的眼睛。
甲:唉,这些天送来的人越来越少,再这么下去,咱们村拿什么创收益?
乙:听说老大派人去R国了,准备开拓国外原料市场。
丙:其实根本不用大费周章去R国,C国这么多人口,我们照现在的供货需求,就算天天剥皮,百年后他们也死不光。
甲:就是,说不定万年后,咱们也能圈养剩余的十几个人类,然后再号召其他兄弟共同保护濒危种族,还能博得好名声。
(众,大笑。)
丁:采购的兄弟真辛苦,还要调查之后写份报告给上头看过,才决定这些人要不要成为原料。
甲:是啊,要我说,老大太善良了!也不看我们兄弟姐妹无辜惨死多少,人类抓我们活剥时,可从没调查过我们是否有危害过他们的举动。
乙:就是,我曾爷爷的曾爷爷,据说曾在森林中帮助迷路的猎户下山呢,我妈跟我姐姐不还是被……
(它说不下去,众,沉默。)
丙:别难过了,想想明天怎么剥那些仇人的皮,想想他们匍匐在我们脚下,恐惧、颤抖、流泪、哀求,我们应该开心才对。
丁:我们弄得慢点,我在电视上看到很多剥皮抽筋的新招,或许该用用,反正只要不损毛皮就行。
(众,兴奋大笑。)
白夭夭飘在半空,听得全身发冷。
虽然脑子里隐约泛起这种猜测,可真被证实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又听猴子甲说:“这个村的人到今天为止,总算全都搞定。”
猴子丙掏出打火机,点根烟,狠吸一口:“本来李老头家的小孙子我不想下手,我远房侄女说,她被关在笼子里时,这个小孩经常偷偷送食物给她吃。”
“别傻了,咱们有兄弟还不能长时间变化成人,不杀光他们,走漏消息怎么办?”猴子丁咕咕笑,“小孩子皮又嫩又稀少,能卖上好价钱!我们为了你,都没活扒他的皮,还费尽心思用电棍让他安乐死,已经仁至义尽了!”
猴子丙:“……”
白夭夭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现的身,也不知道自己祭起何种法术,等清醒过来,四只穿着衣服人模人样的猴子已躺在地上,其中一只猴爪上还捏着烟。
白夭夭从没觉得自己厉害到要担负重任的程度,也没想过插手什么大事,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杀掉这些修行不易的妖类。
她打算动手时,脑海中忽然跳出一个声音,“小桃花,你要记住,接触的人和事越少,历史引起的偏差就越小,不要插手世俗的生老病死,别让地府发现。你是要回千年前去的对吧,最好去电脑里把那个时代的一切大事调出来,记下你所住街区中所有人的寿命,只要地府生死簿不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反正也就十五年。”
这是来此地之前,老松树谆谆交代的话。
没错,白夭夭是来自千年后的妖,并不存于这个时空,她牢记那些话,生恐一不小心打乱伦常秩序。
逆转时空类法器不容于天地,而使用此类物品又有诸多限制,所以,她平日尽量不跟人多接触,也很少管闲事,白夭夭一直小心翼翼,却未料到这个时空中的妖类群体进化,更未料到它们居然肆无忌惮地杀害人类。
难道,地府中没有人觉得异常吗?还是宿命原本就这么安排。
白夭夭呆了一下,想着自己回来之前,囫囵吞枣地背诵老松树弄来的法术书,发疯地记忆一个个陌生人的寿命和一件件很无聊的大事,似乎一点用都没有。
眼光落在地上幼小而单薄的尸体上,白夭夭微微一震,又移到旁边看看躺在地上的四只猴子,用力抿抿唇,御风往镇上飘去。
妖怪村?白夭夭的心,无端悲凉哀戚起来。
白夭夭满怀替天行道、惩奸除恶的愤怒心情冲进小镇,在某幢小楼的上空停留片刻,便改变了想法。
这似乎是劫后余生的动物组成的临时家庭,貉爷爷靠在躺椅上眯着眼晒太阳,旁边的收音机里正播放新闻,猴子妈妈在厨房忙来忙去做饭,猴子爸爸和狐狸儿子在屋檐下谈心。
狐狸儿子:爸爸,我们为什么要上学?
猴子爸爸:学校的老师能教你怎么做个合格的人类。
狐狸儿子:可我们为什么要做人?
猴子爸爸语重心长道:因为人类强大,儿子,只有强大才能主宰其他生灵的性命,才能真正随心所欲地生活。
白夭夭扬起的手慢慢落了下去,她看着摇着尾巴的小狐狸似懂非懂地点头,看着猴子爸爸欣慰地拍拍儿子的肩膀,看着猴子妈妈穿梭着端饭,看着貉爷爷起身,哼着小调,往餐厅走。
心里忽然有些迷茫,她眨眨眼,从半空现身降落院中。
有很多事,或许真的没法分出是非黑白,对与错也只是每个人自己的认定而已。
白夭夭出现在众妖面前时,情绪很平和,她想了又想,打算说服鹤秋村的妖类放下屠刀,去深山老林潜心修行,却遭到强烈敌视。有妖怪发现屠宰场上四只猴子的尸体是她所为,本来还劝她不要相信人类的小妖纷纷红了眼,愤怒地祭起微薄的法术打向白夭夭。
它们单打独斗或许全不是她的对手,可合在一起的力量也不容小觑,五颜六色的光芒划破清冷的空气投身白夭夭所立之处,她结起的屏障很快碎裂。
“杀了这个叛徒!替小猴他们报仇。”
“把我叔叔还我。”
“坏妖,打她!”
乱七八糟的声音里,越来越多的妖前赴后继冲上前,他们怒目圆睁,杀红了眼。看躲闪无用,白夭夭咬牙结成繁复的法印,祭起不久前才学会的五雷之术。
天雷轰轰,身侧的小妖纷纷现出原形。
白夭夭刚松口气,眼前忽然闪过几道白光,一股大力吸来,她转瞬间被拉入黑茫茫的结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