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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阿黑小史(6)

“但是枇杷我吃一辈子也有味,我要吃你的水。”

“鬼,口放干净点。”

“这难道脏了你什么?我说吃,谁教你生来比糖还甜呢?”

阿黑知道驳嘴的事是不有结果的,纵把五明说倒,这小子还会哭,作女人来屈服人,所以就不同他争论了。她笑着,望到五明笑,觉得五明一对眼睛真是也可以算为吃东西的器具。五明是饿了,是从一些小吃上,提到大的欲望,要在这洞里摆桌子请客了,她装成不理会到的样子,扎自己的花环玩。

五明见到阿黑无话说,自己也就不再唠叨了,他望阿黑。望阿黑,不只望阿黑的脸,其余如像肩,腰,胸脯,肚脐,腿都望到。五明的为人,真不是规矩,他想到的是阿黑全身脱光,一丝不挂,在他的身边,他好来放肆。但是人到底是年青人,在随时都用着大人身分的阿黑行动上,他怕是侮了阿黑,两人绝交,所以心虽横蛮行为却驯善得很,在阿黑许可以前,他总不会大胆说要。

他似乎如今是站在一碗菜面前,明知是可口,他不敢伸手蘸它放到口边。对着菜发痴是小孩通常的现象,于是五明沉默了。

两人不作声,就听雨。雨在这时已过了。响的声音只是岩上的点滴。这已成残雨,若五明是读书人,就会把雨的话当雅谑。

过一阵,把花环作好,当成大手镯套到腕上的阿黑,忽然向五明问道:

“鬼!裴家三巧长得好!”

答错了话的五明,却答应说“好”。

阿黑说:“是的啰,这女人腿子长,屁股大,腰小,许多人都欢喜。”

“我可不欢喜。”虽这样答应,还是无机心,因为前一会见的事这小子已忘记了。

“你不欢喜你为什么说到她好!”

“难道说好就是欢喜她吗?”

“可是这时你一定又在想她。”这话是阿黑故意难五明的。

“又在,为什么说又?方才冤人,这时又来,你才是‘又’!”

阿黑何尝不知道是冤了五明。但方法如此用,则在耳边可以又听出五明若干好话了。听好话受用,是女人一百中有九十九个愿意的,只要这话男子方面出于诚心。从一些阿谀中,她可以看出俘虏的忠心,他可以抓定自己的灵魂,阿黑虽然是乡下人,这事恐怕乡下人也懂,是本能的了。逼到问他说是在想谁,明知是答话不离两人以外,且因此,就可以“坐席”是阿黑意思。阿黑这一月以来,她的需要五明,实在比五明要她还多了。她不是饱过的人,纵有好几次,是真饱过了,但消化力强,过一阵,又要男子的力了。爱情能够增加性欲的消化,所以虽然欲望表现来得慢一点,可是在需要方面,还可以说来得馋了。在另一方面是她为了顾到五明身体,所以不敢十分放纵。

她见到五明急了,就说那算她错,赔个礼。

说赔礼,是把五明抱了,把舌放到五明口中去。

五明笑了。小子在失败胜利两方面,全都能得到这类赏号的,吃亏倒是两人有说有笑时候。小子不久就得意忘形了,睡倒在阿黑身上,不肯站起,阿黑也无法。坏脾气实在是阿黑养成的。

阿黑这时是坐在干稻草作就的垫子上,草是五明喊长工背来,拿到这里来已经是半个月,半月中阿黑把草当床已经有五次六次了。这柔软床上,还撒得有各样的野花,装饰得比许多洞房还适用,五明这小子若是诗人,不知要写几辈子诗。他把头放到阿黑腿上,阿黑坐着他却翻天睡。作皇帝的人,若把每天坐朝的事算在一起,幸福这东西又还是可以用秤称量得出,试称量一下,那未必有这时节的五明幸福!

五明斜了眼去看阿黑,且闭了一只右眼。顽皮的孩子,更顽皮的地方是手顶不讲规矩。五明的手不单是时时有侵犯他人的希望,就是侵犯到他自己身上某部分时,用意也是不好的。他不知从谁处又学来用手作种种表情的本事——两只手——两只干干净净的手,偏偏会作好些肮脏东西的比拟。就是每次都得被阿黑带嗔的说是不要脸,仿佛这叱责也不生多效力,且似乎阿黑在别的一笑的情形下还鼓励了这孩子,因此“越来越坏”了。

“鬼,你还不够吗?”这话是对五明一只手说的,这手正旅行到阿黑姑娘的胸部,徘徊留连不动身。

“这怎能说够?永久是,一辈子是梦里睡里还不够。”说了这只手就用了力,按了按。

“你真缠死人了。”

“我又不是妖精。别人都说你们女人是妖精,缠人人就生病!”

“鬼,那么你怎不生病?”

“你才说我缠死你,我是鬼,鬼也生病吗!”

阿黑咬着自己的嘴唇不笑,用手极力掐五明的耳尖,五明就做鬼叫。然而五明望到这一列白牙齿,像一排小小的玉色宝贝,把舌子伸出,做鬼样子起来了。

“菩萨呀,救我的命。”

阿黑装不懂。

“你不救我我要疯了。”

“那我们乡里人成天可以逗疯子开心!”

“不管疯不疯,我要,……”

“你忘记吃伤食了要肚子痛的事了。”

“这时也肚子痛!”说了他便呻吟,装得俨然。其实这治疗的方法在阿黑方面看来,也认为必需,只是五明这小子,太不懂事了,只顾到自己,要时嚷着要,够了就放下筷子,未免可恶,所以阿黑仍不理。

“救救人,做好事啰!”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好事。”

“你不知道?你要我死我也愿意。”

“你死了与我有什么益处?”

“你欢喜呀,你才说我疯了乡里人就可以成天逗疯子开心!”

“你这鬼,会当真有一天变疯了吗?”

“你看吧,别个把你从我手中抢去时,我非疯不可。”

“嗨,鬼,说假话。”

“赌咒!若是假,当天……”

“别呆吧……我只说你现在决不会疯。”

五明想到自己说的话,算是说错了。因为既然说阿黑被人抢去才疯,那这时人既在身边,可见疯也疯不成了。既不疯,就急了阿黑,先说的话显然是孩子气的呆话了。

但他知道阿黑脾气要作什么,总得苦苦哀求才行。本来一个男子对付女子,下蛮得来的功效是比请求为方便,然其气力渺小的五明,打也打不赢阿黑,除了哀恳是无法。在恳求中有时知道用手帮忙,则阿黑较为容易投降。这个,有时五明记得,有时又忘记,所以五明总觉得摸阿黑脾气比摸阿黑身上别的有形有迹的东西为难。

记不到用手,也并不是完全记不到,只是有个时候阿黑颜容来得严重些,五明的手就不大敢撒野了。何况本来已撒下一小时的野,力量消磨到这类乎“点心”“小吃”的行为上面早去了一半,说是非要不可也未必,说是饥到发慌也未必吧。

五明见阿黑不高兴,心就想,想到缠人的话,唱了一只歌。他轻轻唱给阿黑听,歌是原有的往年人唱的歌。

天上起云云起花,

包谷林里种豆荚;

豆荚缠坏包谷树,

娇妹缠坏后生家。

阿黑笑,自己承认是豆荚了,但不承认包谷是缠得坏的东西。可是被缠的包谷,结果总是半死,阿黑也觉得,所以不能常常尽五明的兴,这也就是好理由!五明虽知唱歌却不原谅阿黑的好意,年纪小一点的情人可真不容易对付的。唱完了歌的五明,见阿黑不来缠他,却反而把阿黑缠紧了。

阿黑说:“看啊,包谷也缠豆荚!”

“横顺是要缠,包谷为什么不能缠豆荚?”

强词夺理的五明,口是只适宜作别的事情,在说话那方面缺少那天才,在另外一事上却不失其为勇士,所以阿黑笑虽是笑,也不管,随即在阿黑脸上作呆事,用口各处吮遍了。阿黑于是把编就的花圈戴到五明头上去。

若果照五明说法,阿黑是一坨糖,则阿黑也应当融了。

阿黑是终于要融的,不久一会儿就融化了。不是为天上的日头,不是为别的,是为了五明的呆,阿黑躺到草上了。

……

为什么在两次雨里给人两种心情,这是天晓得的事。五明颠子真颠了。颠了的五明,这时坐在坛子上笑,他想起阿黑融了化了的情形,想起自己与阿黑融成一块一片的情形,觉得这时是又应当到后坡洞上去了。(在那里,阿黑或者正等候他。)他不顾雨是如何大,身子缩成一团,藏到斗笠下,出了油坊到后坡洞上去。

本篇发表于1928年11月10日《新月》第1卷第9期。署名沈从文。1932年10月《新时代》第3卷第2期。署名沈从文。这是作者以《雨》为篇名的作品之一。按本章情节属《婚前》之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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