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次被家里人发现了,爸爸拿皮带抽我,抽得我鼻青脸肿,可是,我们还是在一起,一起考上了中专。中专三年,我们还是那么好。
后来,爸妈离婚了,爸去了很远的伊犁,妈嫁人了,上海,要带我一起走。为了陆文哲,我留了下来。
毕业后,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住到他家去了。
“你打算怎么办呢?”冯初一问我。
现在我还能怎么办呢?我想了想,问:“你能帮我在民生路你那附近租间房子吗?”虽然我也不知道往下该怎么办,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会和陆文哲分开,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类似的问题我都没有想过。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打算过将来——但是,我还是知道,无论如何,我该离开他了。
“那一带的房子可不便宜啊。”
我瞪了一眼冯初一。这家伙!大概穷怕了吧?总惦记着钱。
“把你的手机借给我用一下吧。”
换上自己的卡,我给陆文哲打电话,我想告诉他,如果明天他方便,我去拿我的东西。可是,他还是没有接电话,刚想给他发短信,他的短信倒来了:什么时候方便,来把你的东西拿走吧。
看看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前发的。
我冷哼了一声。是谁把当初那个情意绵绵的小男生变成了这样一个冷漠绝情的大男人呢?我也没那脑子,去想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了。我也给他回了条短信:姑奶奶打电话就是为了这个,你还以为我看你那张衰脸还没看够吗?姑奶奶我身边早换人了,而且你记着:追是你追我的,甩是我甩你的!
吃完饭,冯初一继续去上班,而我,继续占着他的房子睡觉。
可是,今天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睡在我睡的那张床上。不过,我马上反应过来了,这就是冯初一的女友,他所说的未婚妻。我给她自报了一下家门,可是,她不信。我以前就听说过川妹子不好惹,而且现在还吃人家住人家的,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回答着。盘问了半天,总算是盘问完了,我倒头就睡。眼睛刚闭上,她就把我拎起来了。“你睡哪儿呢?”
这房里只有两张床,她睡了一张,我就只好睡冯初一那张脏兮兮臭烘烘的床了。
“这是初一的床,你怎么能睡呢?”
“那我……?”我疑惑地看看她,又看看她的床。
她又跑到自己床上,说:“不行!你怎么能睡我的床呢?我的床我可是从来都不让别人睡的!”
说着,她拉上被子睡了。
我还有什么瞌睡呢?我打电话给死党小蔡。小蔡叫蔡小菜,是我读中专时候的同学。她是农村来的,她们家姊妹五个,她父母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儿,到她了,掉下地,她爸爸一看,还是个女儿,就给她取了这个小菜的大名。既然和陆文哲已经铁板钉钉的要分手了,那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怕丢面子的,我给她打了电话,她马上就来接我了,我到她租住的地方将就了一晚。
五、好散好聚
我第二天又去找了冯初一,又求他请了一天假,让他陪我去陆文哲家里拿东西。看着我曾经睡过的那张大床,已经换了别人,换了妖艳的桃红色的床单、被套、枕头……而且,我曾经舍不得怎么穿的真丝睡衣就放在床头。
“咯,这件睡衣,我想你也不会再要了——”陆文哲想解释,那小丫头就接过话来,“我昨天就穿了……”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我无言地挥了挥手。那一刻的苍凉估计再也没有掩饰过去。
好在冯初一很能做事,他默默地把我的东西收拾好,打了包,临走了,我打开的士的车门,回头看见陆文哲在说什么,冯初一点了点头,还伸出手来,两人居然还握了握手。
房子还没租好,我只能上冯初一那里挤一挤了。他女朋友又去武大她打工的那里了。好友小菜和家里人住一起,长期挤我这么一个人挤不下去。
从回来,我就开始哭,没有声音也不想哭,但就是眼泪不停地流,把脸都哭肿了,我忘不了那件真丝睡衣凌乱地放在床头的情景。一想到这,我的眼泪就像一股春天的泉眼汩汩地流出水来。我浑身发抖,额头青筋爆裂。
我曾经以为陆文哲是我的全世界,但是,现在,这个全世界不要我了、抛弃我了!
冯初一在旁边看着,不知道怎么安慰我,只是弓着背坐着,不停地给我递纸巾。“你再别哭了,好不好?”他会说的只有这一句。
他陪着我没有吃午饭,也没有吃晚饭,晚上的时候,我抽噎了半小时,觉得肚子饿了,我说:“你还能再请我吃一次香辣虾吗?”
冯初一一跃而起:“行!”他又加了一句,“一百次也可以!”
“真的?”
“真的!”
我的眼泪又下来了。
“好了,我的姑奶奶,你再别哭了啊!”他来抱我下床。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一直到吃完香辣虾回来,我都在问这个问题,“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当然不是,第一要是美女,第二要这个人心眼不坏……”
“你怎么知道我心眼不坏?”
“因为你的眼睛,你当然不是坏人了。”
“那你是好人吗?”
“你说呢?”冯初一什么时候回答我的问题都很认真,一板一眼,“我信佛,听奶奶的话,要做个善良的好人。”他用星星般的眼睛看着我,又露出整齐而洁白的小米牙粲然一笑。
我也笑了:“那我和你住在一起就放心了!”
晚上,我们讲话讲到很晚。他给我讲他的奶奶、妹妹和姐姐,讲他们家乡的很多事,讲他们爬山、砍竹子、编竹器、唱山歌。可是我还是睡不着,还是浑身冰冷。
一切静下来后,我又感觉到自己被全世界遗弃了。我的心冰凉极了。是我自己爬到他床上去的,我钻进他的被窝,立刻被一股温暖包围着。
“抱抱我!抱抱我!”我低声央求道。
六、我爱你
我解开睡衣的带子,贴了上去。
这回,冯初一没有做“好人”。但是,但是……我捡了个大便宜。
已经很晚了、很晚了,冯初一还贴着我在绵绵说着情话,我模模糊糊听着,似懂非懂。用一段恋爱来疗一段恋爱的伤,这是我们常用的方法,我不知道冯初一知道不?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冯初一就坐在我的床头,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吓了一大跳:“你干啥啊?像个神经病!”
“我看你睡觉啊!你睡觉的样子好丑啊!”
“去你的!”我挥起枕头向他砸过去,“我肚子饿了,有吃的吗?”
“有!”
我顺着冯初一的眼光望过去,看到了厨房里他买的菜,已经要洗的洗好、要切的切好。
“起床!”我宣布。
马上起来,冯初一给我做了一顿真正的川菜,色香味俱全。
“还真不错啊!你可以开个川菜馆啊,怎么也比你当小保安强啊!”
冯初一抬头看着我:“你瞧不起当保安的啊?”
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撇了一下嘴:“人家没那个意思啊,只是觉得这个比较挣钱嘛——这菜做得真好吃,是谁教你的啊!”马上转移话题。
“我奶奶……”冯初一又讲起了他奶奶,一讲起他奶奶老人家,他的话就没个完。
我开始去找工作了。我得养活我自己。我们武汉市的小姑娘都是这样的,外人都觉得挺泼辣的,但是在我看来却是能屈能伸。当初陆文哲他们家养着我们两人时,我美容健身逛街购物,像个阔太太,现在呢,我知道,我得养活我自己。我买了几份报纸,在阁楼上圈圈点点,把我能做的都记下来,计划好时间,规划好路线,一家一家去面试。
很快,我找到了一家我很喜欢的工作——在神采飞扬当接待。以前是来玩,现在是来伺候别人玩。但是我还是很快把身份转换过来了,有时候,下了班,很晚,没什么人了,我也会买几块钱的币,在跳舞机上跳上一阵子,那种感觉很好,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潇洒自在,不缺钱花。但是,我现在也很好,自食其力,而且我觉得更充实——看来,我不是一个真正的懒人。
有时候,冯初一有空,他会来接我,他说:“看见你跳舞,真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
“什么词?”我偏着头问。
“神采飞扬!”
“呵呵,你这家伙!”我揍了他一拳,“你这鬼家伙!跟我在一起还学会了幽默啊!不错不错!要记得交学费啊。”
我跟冯初一相处得很好。
但是,我们再没有在一起过了。我睡着他女朋友的床,我请他睡他自己的床。我有我的想法和打算。他可能也隐约感觉到了。
有一天晚上,他在那张床上问我:“你不打算对我负责吗?”
我几乎要喷饭:“喂,那也是你自愿的啊!”说完,大笑。
冯初一也大笑。
我要搬出去了,我和几个新同事一起合租了一间地下室。临搬家的前一天我通知冯初一,他说他要请假回来,他要给我做一顿真正的川菜,我在电话里故作轻松地大声说:“好!”
他说:“你知不知道?我很少下厨给人做饭的。”
我装傻,大声说:“啊?啊?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冯初一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
推开小阁楼的门,冯初一还没有回来,明媚的春天的阳光照耀着阴暗的小阁楼,我站在门口,在门框里的阳光里,在阁楼里投下黑暗的剪影。如果没有冯初一,我怎么可能从那么黑暗的地方走出来?他的心情他的感受他的不舍,我自然是知道的。
我想第一次动手收拾一下这间阁楼,可是,又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我坐到那张干净的床上,脱下衣服,躺了下去,我把那件粉红的丝绸睡衣故意放到被子上铺开。
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知道是他回来了,连忙闭上眼睛,装出熟睡的样子。
一阵沉默。
他在看我。
良久。他走到我的床头来。他手里的菜掉到地上了。良久。他就是这样站着……
一会儿,他提起脚下的菜去了厨房,我听到那里传来他轻手轻脚做饭的声音。我睁开眼睛,有眼泪想流出来,我咽下去了。
“吃饭了!”不一会儿,冯初一就在喊我。
他到底还是浪费了他这唯一的机会。
这顿饭,我们都吃得很沉默。饭后,他提议去我们第一次去的江滩散散步,我赞同。回来后,我们就各自睡了,相安无事。
第二天开始收拾东西,基本上是他在帮我弄,他很会做事,我戏言:“冯初一呀冯初一,你就是帮我收拾东西的,你看,遇见你不多时,我就搬了两次家啊!”
他笑笑,没做声,过了一会儿,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说:“那你以后再搬家,还是来叫我帮你收拾吧。”
“好!”我又笑。
其实我笑不出来,早晨一开机,我就收到了冯初一的短信,十条,是一整晚十来个小时不间断地发来的,都只有三个字:我爱你。
我心里难受,但是,我知道,我必须走了。即使今天不走,有一天还是要走的,长痛不如短痛,那就不如现在痛吧。我仍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走了。
小菜来接我,拎着重重的彩条包,瘦小的她显得有些不堪重负,她一边挺直身体努力地把包往上提,一边艰难地朝我努努嘴:“你和他是怎么回事啊?你可不要随便伤害别人啊!别人看上去还是蛮单纯的啊!”
我看看在的士后备箱整理物品的冯初一,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许我是伤害了他,不过,这伤应该还不深,他应该会很快就好起来的。车开了,他站在原地,腼腆地朝我挥挥手,他那淡淡的一笑我还没来得及看清,车就已经开远了。
“那你说怎么办啊?叫我以身相许?”我白了小菜一眼。
哪知道,没多久,我又搬回来了。
那些同住的小女生隔三岔五的带男朋友回来,在下铺把床整得地动山摇,宿舍里的地面是常年积水。这还不说,我有一天回去早了,居然看见某一个的男朋友在用我的毛巾,我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马上当着那人的面把毛巾扔出去了。这下可好了,犯了众怒,他们开始对我冷言冷语,说什么我是武汉人咯说什么我假清高咯,连工作上也是合起伙来欺负我。有一天,我终于爆发了,跟她们狠狠吵了一架,她们把我的东西从宿舍里扔了出来,我也不甘示弱,找了几个敢斗狠的朋友,去把她们的宿舍砸了个稀巴烂。
这班是不能去上了,我又回到了冯初一的小阁楼。我兴高采烈地给他讲着这一切,可是突然看见他眼里的关爱,我收声了。
他轻轻地说:“你为什么非要走呢?不走多好,免得受这许多苦。你担心我一个小保安养不活你吗?”
没有他的关切,我不知道自己这受的是苦。
“你不怕我这个大橡皮膏药贴着你了吗?”
“你这么漂亮的大橡皮膏药,我愿意贴一辈子。”
我再也遏制不住了,抱着他呜呜地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宣泄自己的感情。
冯初一紧紧地抱着我,什么都不再说,我在他的后颈和领口那里擦了一大堆的眼泪和鼻涕,我说:“我把你的衣服擦脏了,你再换一件给我擦吧!”
他使劲拍了一下我的屁股,笑着说:“你啊!好了好了!想吃香辣虾还是吃我做的川菜?!”
香辣虾,得花钱,而我们两个人都没多少钱,做川菜,他又累,我犹豫着:“都不好,我们去吃麻辣烫吧!这附近有一家麻辣烫很好的呢!”
“好!”冯初一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
七、二人世界
就这样,我们又和好了,而且成为了真正关系比较稳定的男女朋友。我暂时没有再去找工作,初一说我要好好调整一下——身体和心态。我知道他更想说:我养着你。可是,他暂时还没有这个能力。他说他想开一家川菜馆,让我可以每天吃到他亲手做的可口的川菜。他说他是伙计,让我当老板娘。他说等他把川菜馆开好了,再去江滩那里开一家茶馆,就像他们家乡的那样,种满竹子,摆上竹桌子、竹凳子、竹杯子……
我们完全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里,把什么都忘了,忘了武汉的夜景多么美,忘了春天换季的衣服多么漂亮,忘了股票大跌忘了火车出轨……我们甚至也忘了已经和他有了婚约的罗素颜。那天罗素颜推门而入的时候,我正坐在初一的腿上吃他做的山笋回锅肉。我不记得她到底是推门进来的,还是一脚把门踢开的,但是,我感觉到当时是轰的一声巨响,我在冯初一怀里抖了一下,连忙站起来。她一下就冲过来,扯住我的头发,劈头盖脸地给了我两耳光。我吓呆了,捂着脸愣在那里。她还要打,冯初一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墙角,厉声问:“你凭什么打人?!你凭什么打人啊?”
“我打的就是她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她毫不示弱,高声叫起来。
我捂着脸呆呆站着,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受了委屈却连哭也不敢哭。
冯初一看看我,又看看她,又急又气地说:“你干什么啊!我们早就该分手了!”
“分手?分手?!你和我说分手?你奶奶答应了没有?你问过你奶奶没有?!”她直逼到初一脸上,“如果没有这个老狐狸精,你会和我分手吗?”她又把矛头对准我,用手点着我质问。
“我……”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一定要分手!奶奶一定会答应的。”
“奶奶会答应?!她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漂亮一点吗?不就是腿长一点吗?你以为她这种女人会跟你过一辈子吗?她会跟你吃苦吗?她会跟你一起照顾你奶奶吗?”一连串强势的问题逼到初一的脸上,初一陷到痛苦里去了,他的眼睛垂下来,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更加长长的阴影。阳光照到黑暗的阁楼里来,照得初一湿润的眼睛亮晶晶的。
现在回想起来,冯初一当时都没有看我一眼。我想,如果当时他能看我一眼,我一定会给他一个肯定和鼓励的眼神的。他没有那样做,是不是他也认为这些我都做不到?
罗素颜看见冯初一不做声,就掉转头来质问我:“你算什么东西?你有资格来和我抢初一吗?你知道我们多大就在一起了吗?你知道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吗?你知道他奶奶多喜欢我吗?多么离不开我吗……”她的一连串“你知道吗”逼得我节节后退,我捂着脸,要哭出来了,冯初一一把把她拉过去了:“你干啥子呀?你干啥子呀?”他拽着她的胳膊不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