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一点目前没有任何线索。」
「有收到赎金要求吧?」
「是啊。他们单纯只是失踪而已。」
「……换句话说,失踪者已经被杀害了?」
「可以这么想。但实在难以告知被害者的家属。」
议员消失的话,形同政治停滞、国力削减。
「可是,失踪的人近一半是女性,既不是议员也不是一家之长。」
「这也是令人无从判断的地方……就结果来看,与掳走议员本人或是一家之长的意义相同。父母会无心工作,贵族的千金对于国家而言等同是财产。」
当然,理查德的这番话并非是故作绅士。
贵族的女儿可说是社交界的光环,也是政治的道具。不论对像同为贵族,甚至王族或国外的权威人士——会随着出嫁对像而或多或少为莹国带来繁荣。与平民失踪的价值、重要性截然不同。虽然是不公平又令人愤怒的事情,但这是不争的事实。
政治不是建立于道德伦理之上。
「总之,尚未厘清的地方太多了。」
「这正是烦恼的来源。我猜测应该是想让政府陷入混乱……目前只能请各方贵族多加防范。即使想要派护卫,但致命性的人手不足。目标是议员与其家族或许是不幸中的大幸,有余裕自行雇用私兵。」
「与之前的『撕裂杀人魔』不同吗?」
「反过来说,的确与当时不同,因为市民不会陷入恐慌。」
「我的任务是?」
弗格将文件还给理查德,并开口问道。传唤自己过来的理由恐怕不是只为了抱怨与商量。
「莫非必须派艾儿蒂上场?」
理查德摇了摇头。
「还不到那个阶段。目前没有任务要派给艾儿蒂米希雅。当然派你参加警察军的搜索也于事无补。虽然可以派你担任权贵人士的护卫,布下天罗地网,但不确定对方否真的会下手,真实性也显得薄弱……所以你暂时是负责联络窗口。」
弗格顿时产生一股不详预感,不禁眉头深锁了起来。
「所以也就是说……」
「嗯。」
理查德的回答正如弗格所预料的一样。
「我与『雷可利之宴』的联络窗口。你那副表情是怎么了?有什么不满吗?」
理查德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
「不,没有这回事。」
弗格实在难以承认自己的「不满」。弗格之所以蹙起眉头是因为不太想与雷可利打照面,基于个人的情绪问题。
尚未造成实际伤害。而且硬要说是敌是友的话,目前无庸置疑是站在同一阵线,双方想法上的差异也不是问题的根本。弗格单纯只是不擅应付雷可利。
「老实说,跟那个人说话会让我很累。」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吗?」
虽然理查德还笑得出来,对弗格而言心情再沉重也不过。
「你跟她可以说是兄妹吧?」
「正是因为这一点。即使说是兄妹,也没有太大的真实感,而且感觉上不同于人类的血缘关系……总之,是我不太想打照面的人。」
将罗兰视为生父让弗格有种奇怪的感觉。更何况称雷可利为妹妹未免显得太过狡猾。虽然先出生的是弗格,但她的意识比弗格早一步在连接着蒸馏器的烧瓶当中诞生,这样一来,或许应该可以称她为姊姊。
假使是姊姊,弗格也实在难以产生敬仰之意。以同样的形式诞生这件事本身便令人感到毛骨悚然,这样形容反而更加贴切。
「虽然感到很抱歉,但我也不能因此而迁就你。」
「我明白。事实上除了我以外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弗格单纯只是能避则避,下令去见对方仍会遵从指示。
而且自己是人造人,只要活在世上便不可能与同为「罗兰之子」的她们划清界线。既然如此,掌握对方的所在反而比较有利。站在敌对立场的神出鬼没的第二号,以及不晓得是否真的存在的第四号比较起来,雷可利或许还比较好应付——纵使有个性上的差异问题。
「你可以送这份文件过去吗?是失踪事件的详细内容与调查委托。」
理查德递给弗格一份盖着封蜡的信封。意思要现在立刻动身吧。
「您有先向对方说明吗?」
「你随时都可以自由进出『特区』内部。你的脸似乎就是通行证的样子。我没有跟你说过吗?」
「……没有听说。」
真是气度宏大的作为。难道雷可利没有考虑到自己有可能会遭到剌杀。不,正明白弗格做不到才会给予这样的待遇吧。雷可利这种充满自信的地方也让弗格感到厌恶。
「那么,我立刻动身。因为我想要速战速决,所以会认真执行务的。」
弗格对理查德行了一鞠躬后旋踵离去。
「嗯。代我问候她一声,下次有机会再一块喝茶。」
真要说不满的地方,这位亲王似乎与她意气相投,这件事比什么都要让弗格感到不满——这两人之所以意气相投都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弗格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因此更加感到恼怒。
换句话说,欣赏弗格正是理查德与雷可利的共通点。
离开王宫是在三点过后不久。
雷可利所在的「特区」徒步需要两小时,马车也需要四十分左右的路程。临时赶过去在距离上显得有些遥远。弗格实在没有打算徒步的念头,于是向卫兵叫了马车。
王属军的专用车外观粗糙,搭起来却意外舒适。这是因为座位远比市民们作为移动手段的驿马车还要来得牢固。马车的阵阵摇晃甚至显得有几分优雅。
弗格将身体倚靠着填有柔软棉絮的靠背,恍恍惚惚陷入沉思。
去程四十分钟,完成交付的事情三十分钟,回程四十分钟,来回大约两小时。回去后将雷可利的答覆转告给理查德,等到全部告一段落应该已经是六、七点了。接着回家吃晚餐,八点可以赶到艾儿蒂身边。
这么一来,便有一、两小时的训练时间。
弗格晓得因为训练的关系,让伊欧最近的心情不是很好。这是当然的,伊欧来到地下室,两人仍沉默不语,甚至没有察觉到伊欧的出现。对她来说,肯定有种被排挤的感觉。
弗格内心感到抱歉,但没有停止的意思。对于弗格与艾儿蒂而言,训练是最不可欠缺的事项。为了比现在更强,为了今后不再吃败仗。
不想再看见艾儿蒂为了自己哭泣。尽管有「艾尔莎」这招杀手锏,也不能因此只想着藉此投机。
下次与优贝欧鲁对峙时,绝对非赢不可,凭着两人的力量、两人的意志。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可以继续安于现状。所以只能让伊欧暂时忍耐一阵子。
因为只要两人变强,等同有能力可以保护伊欧。
弗格一思及此,睁开了微微闿起的双眼。
「……嗯?」
弗格顿时感觉到视线中有股异样感。
正确来说是对面的座位。贴附在坐垫上的毛料一部分被沾湿。
呈现深浓的红色,仿佛将水打翻一样。弗格当然没有携带饮料。本来以为是天花板漏水,但外头没有下雨。由此来看——这股异样感顿时变得更加强烈了起来。
天花板没有滴下水,座位的水渍仍逐渐扩大着。
不,不是扩大的问题,已经根本已经不是水渍,形成了一潭满溢的黏质状水洼,红色的毛料甚至冒出阵阵气泡。
弗格摆出架式,他已经看出这个现象代表了什么。
水洼自座位上倾泄而下,开始汇集在弗格的脚边,随着一个不舒服的声音,从水面上出现细瘦的手臂。紧接着是肩膀、头、胸、腰、脚。
对方睁开紧闭的双眼,唇瓣浮现一抹浅笑,水洼聚集在一起,逐渐附着在对方的身体上。惊悚的是,液体慢慢凝结固化,呈现出布料的质感。
「哥哥,好久不见。」
她粗鲁地拨起蓝色的发丝,并说道。头发已经不再湿濡。
「拜托你有点礼貌跟常识好吗?」
弗格坐着原处释放出敌意,瞪视着她——绮莉叶。
弗格握住挂在腰际的短刀握柄,以便随时可以抽出。
「哎呀,态度真冷淡耶。」
绮莉叶坐在座位上,刻意交叠起双脚。
马车的速度出现一丝迟缓,传来车夫抽鞭的声音。目前似乎只有马匹发现车厢内突然多了一个人。
狭窄的车厢内充满了紧张感。即使如此,绮莉叶的脸上仍挂着浅笑。
「难得妹妹我来见你,未免太冷淡了吧。」
「你想道么做也无妨,我没有这个打算就是了。」
感觉不出杀意,似乎没有携带武器,手腕上也没有系着「克拉夫念珠」。难不成真的是赤手空拳而来。
「我不是说了我没有那个打算吗?」
绮莉叶动作夸张地张开双手,并耸了耸肩。
「我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在马车中……早知如此就应该挪开时间。枉费我还刻意避开那个姑娘,真是天大的失策。」
绮莉叶的声音细如蚊蚋。是为了不被身后的车夫发现而压低了音量。换句话说,她似乎真的没有闹大事情的打算。
弗格稍微放松了一口气,但是仍没有解除警戒。
「……你究竟有何企图?」
弗格重复了一遍与方才同样的问题。
「哎呀,妹妹来见哥哥还需要理由吗?」
「我可没有空闲陪你说笑。」
「什么嘛,我的哥哥真是个无趣的男人。」
「我没有义务要取悦你。」
不可能没有目的。而且,那个目的绝对不是出自友好。
绮莉叶仍一贯游刃有余的态度,开口说道:
「对了,你要去哪里?」
「我有回答的必要吗?」
「不回答也无所谓。因为只要一直待在马车上自然便会晓得。哎,即使没有一直待在马车上,也不难猜出你的目的地。」
绮莉叶接着转到一旁,从小窗户看向外头,观察着流逝而过的景色。
「……要去『特区』吧?」
绮莉叶嘲讽般地轻笑着。
弗格判断不出绮莉叶是洞察力敏锐,或是单纯晓得目的地。然而,见到没有做出反应的弗格,绮莉叶感到佩服似的睁大了双眼。
「即使被说中态度跟氛围却没有一丝改变,真是厉害。不过,我说中了吧?『特区』代表是准备去见我们的妹妹吧。我可以一起去吗?」
「我无所谓,如果你想要见她的话。」
弗格有一半是出自认真。
只要关系到优贝欧鲁,雷可利便与自己是同一阵线,但既不是朋友也不是同伴。带绮莉叶过去也没有理由受到责备,而且她甚至回答绮莉叶的到访感到欣喜。
当然,弗格没有真的打算带绮莉叶一起去。绮莉叶的增殖能力,「群体」可以任意在见过的人身旁制造出自己的分身。如果她们还没有见过面,这么做会对雷可利不利。
「真要说想不想见的话,我不想见她吧。」
「你曾经见过她吗?」
「见过一次。」
这番话若属实,弗格的担心便是多余的。
绮莉叶瞥了一眼一脸怀疑的弗格。
「是真的。」
绮莉叶补充了一句,然后不悦地哼着鼻子说道。
「那种人竟然是我的妹妹,老实说我很失望,甚至感到愤怒。想起她的脸就满肚子气……哎,不过你也是一样。」
「某方面来说我也深有同感。」
弗格忍俊不住。
弗格对绮莉叶与雷可利抱着共通的印象。
换句话说,互相不对盘。
绮莉叶似乎也跟弗格一样,如同她对弗格与雷可利的感觉,弗格对绮莉叶与雷可利也产生一种同样的厌恶——「罗兰之子」之间的契合度恐怕糟糕到不行。雷可利的那种态度肯定是坏心眼的个性使然,将水火不容的关系视为娱乐。
绮莉叶似乎是想起了雷可利的事情,只见她蹙起眉头地转回正面看向弗格。
「哎,我找你的目的跟你要见那个女人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应该吧。」
「……什么意思?」
绮莉叶说出了一句话。
「忠告兼宣战声明。」
原本的嘲讽态度突然一变,表情与话中透露出敌意。
弗格忍不住做出反应。摆出架式,并迅雷不及掩耳地抽出短刀。
绮莉叶对弗格露出冷笑,刻意竖起食指。
「你们不久便会晓得我跟谁联手。这也代表了你们势必与跟我联手的对象交战。」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吗?」
「天晓得。如果是,你打算怎么办?如果不是,又打算怎么办?」
绮莉叶岔开话题,不回答弗格的质问。
「不需要现在急着问,因为迟早会晓得。对你们来说,你们的不幸就是敌方人多势众换句话说,活在莹国的保护伞下对你们来说就是一种罪过。」
取代回答的是锐利的视线。
「我们人造人怎么可以活在国家的庇护下?怎么可以将守护人民视为理念?怎么可以与他人互相扶持而活?我们有靥于我们的地狱,我们必须活在不见天日的地方。」
投向弗格的不只是敌意,包含了埋怨、憎恨、嫉妒、杀意。以及与以前交战时对弗格释出的种种负面情绪交杂之下所流露出的表情。
「比不配当人类的人还更加不如,又称不上是人类的我们,只能丑恶地互相残杀。我跟你,以及用人类的桎梏束缚你的公主……那个妹妹不久也无法继续高高在上,我也要将她拖进地狱。」
「……绮莉叶,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是我起的头,我只是让他们帮我做事前准备。」
不知何时她的双脚已沉入黏质状的泉水之中。
可以变化成衣服的液体是绮莉叶身为人造人「第二环」的力量。
「所以你再等一会儿吧,马上就会真相大白。」
不只双脚,接着是腰、胸、肩膀、手臂。与出现时相反,绮莉叶的身体正在逐渐下沉。座位与地毯积着水洼。
「哥哥,再次互相残杀吧?这次会更凄惨、更残酷、更愉悦。」
绮莉叶的身体愈变愈小,仿佛全被吸进了毛料之中。
「等等……!」
不顾弗格的制止,绮莉叶迳自消失了身影。
只剩下马蹄声与车轮行驶在石板路上的声音。
马匹轻声嘶叫,车夫悠哉地握着缰绳,直到最后仍没有发现车厢内的访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