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在‘高新区’建了许多大厂。不过,它们不是你的。老子这个厂虽然有些小,但是属于老子个人,足够老子吃喝几辈子。”胡海泉说到这里,突然拉开门,向外摆了摆手。
两个彪形大汉随即搬着4箱中档白酒和两条中华烟走进屋中,放到屋地上便走。
方正忠的脸一耷拉,声色俱厉地问:“胡海泉,你这是干什么?”
胡海泉关上门说:“本经理一来就说了,看望倒霉书记。你在‘高新区’干了十几年,到了被发配到这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还不算倒霉?别人是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本经理豪爽义气有恩必报,看你落到这种地步可怜,先给你弄点烟酒,让你寂寞时喝上几杯,今后在你退休后聘请你当个顾问。”
“我看你还是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吧。”方正忠阴沉着脸说,“你整天把老总挂在嘴上,出得气二氧化碳……”
“对、对!”胡海泉看到方正忠脸色不好,急忙打断他的话认错说,“我这人没文化,嘴太脏,确实不好,今后一定改。不过,这东西,你一定得收下,好歹给我个面子。”
“我一不吸烟,二不喝酒,留下也没用。”方正忠推辞说,“你还是把东西退回去,省下钱来,改造改造厂子里的设备为好。”
“这个不用你管。厂子修建时的原件好,20年多了,一次也没坏过。”
“生产工艺也没变过?”
“不用变!产品销路不赖。”
“这就存在一个环境污染问题了。”
“不怕!前几个月,县环保局来人,叫我的大狼狗吓跑了。”胡海泉随口说了句谎话:环保局来人不是害怕狼狗,而是私下里收受了他的好处。
“这不好!”方正忠严肃地说,“难怪我一到刘家峪,满耳朵里都是议论你的声音。”
“都有什么议论?”胡海泉虽然还在反问,但是口气却和缓了许多,浑身却像芒刺在背一般难受。
“多了去啦!”方正忠语气和缓地说,“原先的征购提留款一直欠着没交吧,土地承包费不交,连计划生育的国策都不认,你老婆连着生了3胎,不但不交罚款,还怀上了第四胎,嗨——多了去啦,没一句好听的。”
“这可不能全怨我。”胡海泉狡辩说,“你不知道村干部有多么没水平,都是他们胡说的。”
“村干部不是挺有水平的嘛!当年,我陪着领导去你们村,你不是口口声声夸他们领导得好嘛!”方正忠微笑着说。他虽然是抱着拿下这一霸的决心而来赴任的,但是并不想一棍子把人打死,能够说服他改邪归正还是尽量要说服的,攻心为上嘛。
“老皇历啦!原先的村干部是不赖,后来换上的这个村支书是冯二愣子。这小子太愣了,仗凭着自己当过兵,参加过什么卫国反击战,根本不讲道理。我是全县乡镇企业的典型,为带动全县乡镇企业发展有重大贡献,还交什么征购提留?利用了一点山坡地还用得着交什么土地承包费?我家世代单传,多生几个孩子又养得起,不用国家照顾,还罚什么钱?”
“我看你是拿着‘不是’当理说,背着牛头不认赃。”方正忠和颜悦色地说,“咱们国家没有特殊公民,任何人都得依照国家法律和上级政策办事。当时的法律和政策中,没有一条说成为县级典型就可以免交征购提留的,现行的法律政策也没有说允许一些人不交土地租赁费的,至于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更不许任何人例外。你们村的冯二愣,我在当年去你们村的时候见过面,知道他虽然叫二愣子,但是人并不傻,是讲道理、认死理的。你和他们闹矛盾,我看责任全在你身上。我建议你,回去赶快把应交的款子全部补交上去,把这些烟酒拿回去,叫上他们热闹热闹,从今以后成为好乡亲、好朋友。你不是可怜我这个倒霉书记吗?做到这些,再检点一些,就算可怜我了。”
“唉——”胡海泉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说,“看来,我是背着猪头找不见庙门啦,比你更倒霉。烟酒暂时存放到你这里,我回去说说看。”
“不是说说看,而是补交上钱之后再看。”方正忠强调说,“还有其他毛病也要想想,想好后马上改。”
“行!依你的!”胡海泉垂头丧气地站起来说。
“慢着!”方正忠叫住他说,“我只给你3天时间,3天之后,我就把这些烟酒代你处理啦。”
4
3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这天黄昏,方正忠把项谦叫到自己办公室问:“胡家崖的情况怎样了?”
“老样子!我早说过,每当一位一把手上任,胡海泉都是老一套,先给你个枣核嗍嗍,接下来该怎么着还怎么着。”项谦苦笑着说。他在胡海泉走后,就被方正忠叫到了办公室,听他讲述了胡海泉到来的情况后,表态说:“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咱们还是早做准备,另找对策吧。”
“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只好按照原计划行事了。”方正忠冷笑一声说,“你给派出所打个电话,请他们随时做好帮助我们的准备。另外,通知冯二愣,立即召集全村党员在村委会开会。然后,咱们马上出发。”
打发走项谦,方正忠叫来吉普车司机,装上胡海泉送来的烟酒,等项谦返回后,一起乘车直奔胡家崖。
胡家崖的支书冯二愣已经和项谦见过面了,通过一段短时间交谈后,接受了一个任务:全体党员为新上任的乡党委书记方正忠接风,每人准备一个菜,喝酒。
方正忠一行到达胡家崖之后,冯二愣迎上来汇报:“各家的菜都准备好了,村委会出钱准备了几箱子白酒。”
“谁让你准备酒了?书记带着哩。”项谦训斥冯二愣说,“你真是个二愣子,明天把酒退掉。”
冯二愣难为情地说:“我们请客,怎么好意思……”
“算了!”方正忠打断冯二愣的话问,“人来齐了没有?”
“除了外出打工的3个人,在家的29名党员全来了。”
方正忠把冯二愣拉到一边,悄声问:“胡海泉在不在家?”
“到市里二奶那里混了两天,那会儿刚回家。”冯二愣回答后问,“还请他来呀?”
“他不是党员,请他干什么?我随便问问。”方正忠拍拍冯二愣的肩膀说,“咱们开会去。”
胡家崖的党员们已把会议室布置成了便于就餐的样子,把平日里分行排列的小桌4张一拼并出了4张“大桌”,桌面上摆放着各自从家端来的凉菜和两瓶低档白酒、几个能盛8钱酒的酒杯,党员们分坐在4张“大桌”旁边,等候乡党委书记到来。他们从未出席过这样的接风宴,一般都是村“两委”干部出面找个饭店就行了,今天是全体党员参加还要自带一菜,心里既好奇又欣喜。因此,一见冯二愣领着方正忠、项谦进屋,立即兴奋地鼓掌欢迎。
“别把巴掌拍疼了!别拍了,别拍了!”方正忠幽默地说着,制止住大家鼓掌,然后扫视了4张“大桌”一眼说,“安排得不错!”方正忠满面笑容地说,“不过,这些桌子上摆得什么酒?让我们忆苦思甜呀?”
人们“轰”地一声笑了。
“老项!”方正忠回头对项谦说,“让他们撤下去,把咱们的酒搬上来。
“撤酒!撤酒!”项谦和司机一人搬着一箱子自带酒沿桌换酒。
等大家忙活过后,方正忠从“餐桌”旁站起来说:“又叫大家忙活了一阵子。大家肯定在心里骂开我了,这小子真操蛋,连个名儿也不报,就跑到这儿混饭吃来了,来就来吧,还嫌我们的酒不好,让我们一家弄一个菜,眼下的饭馆到处都有,何必费这个劲呢?我说先别急着骂,应该听听我的想法再骂不迟。我觉得今天的与会人员,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项谦乡长也是你们的老熟人了,就我一个人是初来乍到的,还用自我介绍吗?咱们为了不耽误喝酒时间就免了这道程序吧。再说喝酒,我这是从27军偷来的本领,当年百万大军过长江,为了预防有些同志遇难,大家就以连队为单位喝酒,互相保证渡江时同心协力,谁出了意外,活着的同志要负责牺牲同志的家属生活,他们叫这次喝酒是‘同心酒’。我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就偷过来了,也跟大家喝一次‘同心酒’。咱们不是部队,吃的是一锅饭,点的是一灯油,要想做到这一点,就要同吃一锅饭啦,这就是让大家一人准备一个菜的想法。为什么要喝‘同心酒’呢?因为县委给我压下了一个重要任务,要我和同志们在较短的时间内把刘家峪乡办成第二个‘高新区’,大家不同心协力行不行?”
“不行!”大家大声吼道。
“对头!”方正忠继续平心静气地说,“大家说得对!不同心协力就是不行!不能同心协力就难以实现和谐社会,就会出现羊群里混进狼的局面,人家带着钱、带着技术来帮咱建设第二个‘高新区’,一看咱这羊群里有狼,就是有只骆驼,人家也会转身就走的。就是出自这种考虑,我和项谦乡长才来这儿喝‘同心酒’,喝了这次酒,就意味着咱们同吃一锅饭了,要同心协力建设新胡家崖。为此,我建议,同意我这个意见的,除了老同志之外,今晚都用大杯喝酒,一醉方休!现在,我提议,为同心协力构建新胡家崖、创建第二个‘高新区’、共饮‘同心酒’,干杯!”
“干杯!”大家共同响应着吼叫。他们已被方正忠的一席话说得热血上涌、心跳加剧了,有的人忍不住流下了热泪。
“方书记说得好!说出了咱们的心里话。”冯二愣喝光一杯酒,又倒上一杯酒,高高举起来说,“咱们共同敬书记一杯!”
“好!”众人一齐响应喊。
“同心协力建设新胡家崖不能冲着我一个人来,要大家一齐喝。现在,我和大家同饮3杯,过后就随便了!”方正忠说完,接连和大家干了3杯酒,开始离席,逐桌敬酒。
村干部和党员们平时难得和乡党委书记一起喝酒,更不肯喝这种档次较高的酒,再加上方正忠的一番话,人人看到了光明前途和未来,个个兴奋异常,喝起酒来酣畅淋漓,不一会儿就喝光了3箱酒。
项谦在冯二愣端着一杯酒摇摇晃晃地到方正忠面前再次敬酒时,凑上去说:“方书记,3箱子酒喝完了,人均超过了半斤,还喝不喝?”
“算了吧!”方正忠看一眼冯二愣说,“有些人已经不行了,别喝出事来?”
“谁不行了?”冯二愣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拉住方正忠说,“差多哩!不行,你不能走,咱们还得喝6杯。你要是没酒了,就喝我们的。”
“算了吧!”方正忠推开他拉着自己的手说,“你就是嘴上行,干活儿不行,喝酒更不行,就别逞强了,还是回家抱着老婆睡觉去吧。”
“喝酒说喝酒,怎么糟践人呢?我扛过枪,在自卫反击战中立过功,什么时候装过熊,不信你问问乡亲们!”
“好汉不提当年勇!”方正忠淡淡一笑说,“在酒桌上逞能耐算毬本事?连个不如3块豆腐摞起来高的胡海泉都不敢惹,还说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立过功?去去、去,回去给你老婆吹去吧!”
“什么?我不敢惹他胡海泉?”冯二愣的心事被勾了起来,只觉得浑身血液直往头顶上涌,气得端起一大杯白酒,仰脖嘟嘟嘟喝了下去,狠狠把杯摔在地上,拿起墙角上靠着的一把铁锨怒吼道:“胡海泉,我日你八辈祖宗,怕你就不是人养的!喝了‘同心酒’的弟兄们,给我抄家伙,打一打这狗日的嚣张气焰去!”
村干部们屡受胡海泉欺侮,早就憋足了和他干架的劲儿,刚才又从方正忠话音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一见支书发狠,各自抄起农具,大呼小叫着冲向胡海泉家。
全村人闻声,纷纷奔出家门观看,有几个年轻人还手握农具,准备参战。
冯二愣跑到胡海泉家门口,上前抡起铁锨擂得大铁门震天响,嘴里还大声叫喊:“开门!快开门……”
胡海泉正在家里二楼上和几个打手打麻将,闻声感到势头不对,推开麻将说“谁他妈不想活了,敢来你胡爷爷门前胡闹,放一条狗出去。”说完,起身站在阳台上观战。
一个打手立即下楼,打开大铁门,放出了一条毛驴般大的狼狗。
狼狗狂吠着扑向了队伍前的冯二愣。
冯二愣虽然有了几分醉意,手脚还很灵活,见狗扑来,轻捷地往旁边一闪,躲过了这一扑,未等恶狗转身,就抡起铁锨狠命地拍在了它头部。
恶狗随之倒地,愤怒的人们一拥而上,各自将手中的木棒、铁锨冲着它身上猛击,很快就将其击毙了。
胡海泉在阳台上看得心惊肉跳,目瞪口呆,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一个打手凑上去问:“老板,咱们把狗都放出去吧?”
“放你娘的屁!”胡海泉恼怒地骂道,“不看阵势呀?这帮人是来拼命的,你们都上去也不行。”
冯二愣已经看到了站在二楼阳台上的胡海泉,大声吼道:“胡海泉,你不是自称天不怕地不怕、没人敢惹吗?今天老子就惹定你了,你说怎么办吧,是打是闹还是拼命,任你挑,随你拣!老子豁出一身剐,也要为民除一害!你他娘的敢不敢让老子进家?”
俗话说,只怕瞪眼将军,不怕眯眼的佛。
胡海泉正是这样的人。他一看院外这群怒气冲冲的党员、干部个个手拿棍棒,拉出了拼命的架势,知道今天遇到了对手,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即变了一幅嘴脸,笑嘻嘻地说:“弟兄们有话好说,这是闹什么呢,来,来,来,快请屋里坐!”
“不,就在这儿说,对着全村的乡亲们说!”冯二愣此时虽然怒气冲天,但是还记得私闯民宅要惹麻烦,就在胡海泉门前大声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