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一个上午,缑小兵走进了大强物流公司,被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拦住了。
姑娘彬彬有礼地问:“请问先生,您找谁?”
“高大强!我走错门了?”缑小兵问着,举目扫视着四周。
“没错!你和我们高总什么关系?尊姓大名?”
“我叫缑小兵,和大强是一个村的老乡,从小一起光着屁股耍尿泥、爬墙上树掏鸟窝的小伙伴,当年县农机厂的老工友。”缑小兵顺口说着,说得倒是很全面。他和高大强的确是一个村的同年好友,小时候光着屁股下河摸鱼捉虾,扒瓜偷枣,形影不离,中学毕业后又双双被招到了县农机厂当工人。几年后,因农机厂效益不佳,又双双辞职当个体老板的。其间的差别是高大强贷款20万,买了辆卡车搞长途货运,凭着诚实苦干,业务越做越大,渐渐地变成了资本雄厚的物流公司老总。缑小兵当时贷款也是20万,办起了一个农机配件门市部,凭着小聪明在生意上以次充好,依旧充新,坑骗顾客,在生活上吃喝嫖赌,不久就关闭门市部,成了负债累累的穷光蛋。
“请你等一下,高总现在有客户。”姑娘笑容可掬地说。
“行啊!你就说小狗子来看他啦。”缑小兵陪笑说。他说的小狗子是高大强给他起得绰号,只有他们一帮子同年等辈的人知道。他害怕高大强不见自己,就以此拉拉近乎。
“高总,有一个名叫小狗子的人找你。”姑娘拿出手机打电话后对缑小兵说,“客户走了,高总请您上二楼找他去。”
“行!”缑小兵答应一声,抬腿上楼,摸一摸陈旧西服里边兜里揣着的2万元,心里又犯起了嘀咕:“仅仅三年,大强连秘书都聘上了,看来又发财不小,眼里那还有这2万块钱,还不还哩?”
“小兵!”高大强站在二楼楼口上迎接他说,“你小子要来,事先也不打个电话,好让我派车接你去。”
“接什么呀?”缑小兵边走边说,“穷得连一件衣裳都换不起了,更别说手机了,拿什么东西打电话?”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高大强亲热地拉着他到办公室,把他按到老板桌对面的宽大的皮沙发上坐下说,“先喝口水,茶水还是咖啡?”
“白水就行!我自己来!”缑小兵拿起沙发上的纸杯问,“你的暖壶哩?”
“在这儿哩!”高大强从饮水机旁拿上一个纸杯给他接热水。“你那个杯子是刚走的客户用过的,不要用了,扔在垃圾筐里吧。”
“嗯!这物件不赖!”缑小兵看着他接水说,“你那个秘书不管倒水?”
“什么秘书?”高大强端着一杯水愣了一下,笑着走到他面前说,“噢,你说门口的董小莉呀?她是我们的副总,任务不是倒水扫地,而是帮助我迎接客人。”
“还得迎接客人?”缑小兵好奇地问。
“是啊!”高大强把水放到缑小兵面前说,“物流不同于个人开车送货,得接触三教九流的人物,有的人,我不想见,就让她给挡回去。他们不便对着小姑娘撒野,就退了回去。有的人,我必须见,就让她放进来,有时还得请客,就让她陪着喝酒,哄人家一个高兴。”
“什么人不见,什么人必须见哩?”
“这就复杂喽!”高大强说着,返回到老板桌后坐下,从抽屉里拿出1包20多元的香烟扔给缑小兵说,“比如说,有人要你运送毒品,你敢不敢?”
“当然不敢!”
“不敢就不能见,就得挡回去。”高大强拿起桌子上的半包10元1包的香烟,点燃一支后说,“有些人,咱们惹不起,明知有问题,也不敢举报,得罪下他们就得小心小命,人家还得让你不知道怎么死的。有的人,就必须见,比如正经客户,长久客户,还有保镖的。”
“这社会还有保镖的?”
“当然有!比如有个客户要你从温州运送一车皮鞋过来,这么远的距离,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货物,没有保镖的可不行。不过,现在保镖的不是全管,而是只管一条线。他们早把这条线上的黑道人物买通了,你要运送货物。事先给他们一笔保护费就行,出了问题,由他们负责包赔。”
“这么复杂呀?”缑小兵喝着水、抽着烟说,“我还以为你只管坐在这里收钱哩。”
“比这还要复杂!”高大强吸一口烟说,“这事一两句话说不清,咱们不说啦。说说你今天来干什么吧。”
“还债!”缑小兵果断地说。他已经想清楚了,高大强和自己同村,知道自己现在有钱,不还说不过去,今后有难就不好开口了。
“什么债?”高大强愣了一下,皱眉回忆。
“3年前,我的孩子得了白血病,找你借了3万块钱,一直还不上,也不好意思来见你。”缑小兵说着说着,就后悔了,当时没打借条,早知道他忘了,还来干什么?
“孩子的病好了没有?”高大强懊悔地说,“看我这记性,当时知道孩子的病凶险,光顾着忙活生意了,竟然忘了这事,没有去看看孩子。”
“花了几十万,还是没保住。”缑小兵边说边站起来,走到了高大强面前,掏出了西服里边兜里的大信封放到老板桌上,“你知道,前一阵子,公家修高速公路,占了我一片地,给了我21万块的补偿费。我本想把3万块钱都还给你的,因为欠债太多,就能还你2万块,剩下的1万块钱等我缓过劲来准还。”
“行啦!行啦!孩子都没了,还还什么钱?原物拿走吧”高大强说着,把信封又推到了缑小兵面前。他根本不知道缑小兵刚才的话里有一大半水分,孩子得病根本没用几万块钱就不治而亡了,缑小兵不是没能力还钱,而是根本不想还了,还留着剩余的钱准备自己用哩。
“不行!不行!当时你借给我,就让我一家感激不尽了,现在有力量还,以后有难怎么开口再借哩。俗话说,勤借勤还,再借不难。今天,你无论如何都得收下。”缑小兵说着,又把钱推了回去。他的头脑中曾经闪过就坡下驴的念头,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这话传出去太难听,等于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才这样做的。
“也行!”高大强拿起信封,数出了2千元,递给缑小兵说,“孩子有病,我没去看望,这2千块钱算是我去看孩子的钱,你拿去,买部手机,再买上一身衣服。”
“这怎么……”
“行了!再说就没意思了。”高大强打断缑小兵的话说,“兄弟有难,我这当哥哥的自当帮助。当时借给你,也没想到要你还,你非要还那就还多少算多少吧。走,陪我跟客户吃饭去。”
高大强所请的客户全是多年业务关系的老朋友。他作为东道主,自然十分热情,端着大杯不停敬酒,不知不觉就喝过了量。
饭后,客户走了,缑小兵扶着大强走进办公室,让他坐到沙发上,给他弄杯水,笑眯眯地说:“大哥现在是公司大老板了,不是一个人,我今天独自一人还你的钱,是不是得走个手续呀?”
“都是弟兄,走什么手续?”
“还是打个收条好,避免将来有人问,你说不清。”
“真麻烦!”高大强说着,不假思索地拿起一张纸写道:“今收到缑小兵现金贰万元整。”
“谢谢大哥!剩下的钱,以后有了,我再来还。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缑小兵说着拿起收条,就兴高采烈地离开了高大强的办公室。
俗话说,君子与小人在一起,如同赤手空拳与龙象搏斗。因为君子没有防人之心,小人长存害人之意。
高大强这位光明磊落、胸怀坦荡的君子与缑小兵这等小人打交道,根本想不到他的小人伎俩,借钱于他,不要借据,还款之时,给他收据,岂有此理?然而,高大强在醉酒状态下便轻轻易易地依从了他,从此便自己给自己找上了麻烦。
半年之后,大强物流公司承接了从云南运回一车贵重货物的业务。高大强害怕货里有猫腻,便亲自跟车前往云南,不料车还没到地方就翻到了山沟里。高大强身负重伤,空运到北京后,两个月没有苏醒过来,有成为植物人的危险。
消息传到家乡,缑小兵大喜过望。他在这段时间里,大吃大喝,东游西逛,赌博、嫖小姐,后来还染上了毒瘾,不仅很快把国家补偿款花费的所剩无几了,而且气死了父母,患上了艾滋病。他正愁着从哪儿弄钱满足奢侈欲望呢,闻听此信,焉能不喜?
于是,缑小兵拿出了当时高大强打的收条,复印了一份,赶往大强物流公司“索债”。
公司副总董小莉接见了他,一眼就认出了他,想起了他去年的寒酸样,再看他今天这样子比去年更腌臜,拿着大强收条的复印件,不由地心里疑惑重重:“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穷光蛋,高总怎么会借他的钱呢?”
缑小兵看到董小莉久久没有开口,猜测到她犯了疑心,煞有介事地说:“老总,你看看收条上的时间,那可正是我领取土地补偿金的第三天呀!”
“你来时,我知道,还记得他请你喝酒呢。这和你领不领补偿金没有关系。你这是收条,不是借条,我记得他在你走后说过,你是还债的,没记得他向你借款。你这事,我无权处理,你还是等他好了,找他说吧。”董小莉经过短暂思考,回答缑小兵的话可以说天衣无缝,但是有一句不好意思说:“当时让我陪客,我觉得你浑身散发难闻的气味,看着你吃不下饭,就推掉了那次饭局。”还有一句是他自编的:高大强根本没说过缑小兵来还债的事,而是她不相信高大强会向他借债猜测着编出来的。
缑小兵一听这话急了,急赤白脸地说:“自古就是私凭文书官凭印。你口说无凭,我有白纸黑字为证,你不还债不行。”
“我已经说过了,你拿的是收据,不是借条,不足为凭。”董小莉冷冷地说,“你和高总既是老乡又是朋友,在他重病之时,不问他的病情,反而前来逼债,为人不大厚道吧?”
“我是有心无力呀!”缑小兵狡辩说,“我想去看望他,连买车票钱也没有呀。”
缑小兵不狡辩还好,一狡辩反而更使董小莉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她懒得和这种无赖纠缠,便委婉地说:“高总正病着,现在说这事儿不太好。这样吧,等高总好一些了咱们再谈吧。请你相信,这么大个公司,欠不下你这区区2万快。”
“我也知道你们财大气粗,阎王欠不下我这小鬼的。”缑小兵嬉皮笑脸地说起了软话,“不过,我现在穷得过不下去,正等着花钱哩,要是等大强醒过来,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呀?假如他醒不来咋办?你还是干脆把钱还给我得了!”
“什么话?”董小莉被缑小兵的话气坏了,忽地阴沉下脸说,“我们都盼着高总清醒过来,你这个高总老乡的话里倒像是咒他醒不过来。实话说吧,高总收下你的钱,没有上账,由此可见,这是你们个人间的交往,与公司无关。不过,看在高总的面上,我替他还债,条件是一年之后高总还没有醒过来。”
“你说的不行!要还就得现在还,我已经揭不开锅了,等不得一年。”缑小兵的话又变得强硬起来了。他觉得董小莉虽然不相信这事,但是已经有了活口,应该趁势让董小莉把钱拿出来。
“我们公司不是慈善机构,你的死活与我们无关。要想拿钱,一年之后,现在分文不给。”董小莉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说话时脸上就没有了好颜色。
“你们不讲理,要是现在不给钱,我就告你们去。”缑小兵对这软硬不吃的董小莉没了办法,使出了“杀手锏”。他以为商家个个注重名誉,以告状相威胁定会成功。
“悉听尊便!我们公司奉陪到底!”董小莉斩钉截铁地说。她已经从缑小兵软硬兼施的态度中,看中了他色厉内荏的虚弱本质,根本不在乎他这小小的威胁恐吓。这时候,她在意的不仅仅是这点钱了,而是决心要打击这个流氓无赖的嚣张气焰,让世人提高警惕。
“你们就等着法院传票吧!”缑小兵的阴谋没有得逞,恼羞成怒地愤愤离开了大强物流公司。
缑小兵离开大强物流公司后,不仅把高大强告上了法院,还找了两个小报记者请求帮助,答应事成之后分给他们一半进行酬谢。
这两个小报记者也是穷极无奈之徒,趁机拿上高大强的收条复印件去大强物流公司实施敲诈,也遭到了严词拒绝。一怒之下,他们便撰文恶攻大强物流公司欺负平民,赖账不还,一时间将此事吵得沸沸扬扬、人人皆知了。他们不明白法庭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的,根本不买小报文章的账。
法院开庭,董小莉代替尚未清醒的高大强出庭,一再声言这笔钱没有在公司账目上出现过,借还不清,须等当事人清醒后再说。
法庭查阅了大强物流公司账目,确认董小莉所言属实,决定暂不宣判,等候当事人高大强苏醒后再审。
缑小兵不肯就此罢休,天天拿着他请小报记者写得文章到处败坏高大强的名声,妄图从舆论上给大强物流公司施压,迫使他们破财免灾。他接连折腾了两个多月,钱财用光、筋疲力尽之时,突然收到了法院要他出庭的传票。
缑小兵以为自己的施压成功了,便在出庭那天特意把自己装扮成叫花子模样,以便获得人们的同情,不料一进入法庭就惊呆了。他看到高大强在被告席上坐着轮椅正在对着自己微笑,惊愕地问:“你是谁?”
“请注意法庭纪律!”法庭审判长未让高大强回答,宣布了法庭注意问题,让原告陈述理由。
缑小兵明明认得坐在被告席上的就是高大强,此时面对法庭和大强物流公司请来的几家旁听记者,不得不硬着头皮说:“被告高大强在一年前,向我借用了现金两万元,至今不还。我现在生活困难,请他还款,请求法庭支持。”
审判长听他说完后,问:“你和高大强什么关系?”
“同村,同岁,曾经是好朋友,不然不会借给他钱。”缑小兵为得到法庭支持,特意强调了他与高大强的“亲密关系”。
法庭审判长转而对着高大强:“请被告陈述理由。”
“我是被告高大强,大强物流公司总经理。请问法庭,我可以向原告问一个问题吗?”高大强微笑着说。
“可以!”审判长沉吟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