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越了!”于是之双手合十地说,“高僧手笔,俗人何德何能,敢于观看。”
“不打紧的!”当家和尚行礼说,“这是弘扬佛法的大功德,居士尽管放声吟诵便是。”
于是之庄重地接过信来,飞快地扫了一眼,大声念道:“先辈大师,建寺藏宝,并非谬言;后来主持,寻宝不得,实因无缘;小僧慧能,时逢动乱,独居寺院,偶然见宝,不敢自专;今遇盛世,取之修院,仅用半箱,功德圆满;余下白银3箱,黄金两箱小半,以备佛法弘传;小僧慧能妄断,盛世渊源无边,此举实属多余,余金无需再现;嘱我之后僧众,见此莫生贪念,若非用于佛法,动用必受佛谴;若有俗人得见,必为大德居士,此人心怀家国,必交国家行善;愿我佛家弟子,莫生妄念阻拦,居士大福罗汉,拦之无用有难,不如全力相助,以求我佛笑颜。小僧慧能圆寂,务将古画相伴,此画没有秘密,空让世人惦念,若想寻得宝藏,全看有缘无缘。小僧慧能多言,阿弥陀佛!”
“大和尚!”赵明在于是之读完慧能信件后问当家和尚,“此物如何处理?”
“居士手中信件,小僧已经看过了,实为先师手笔。”当家和尚合十说,“先师遗言,实为一大功德。不瞒施主,当今实为国富民强盛世,然,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也是事实,本寺僧众,良莠不一,难免见财起意之辈,此宝留于本寺,说不定要生事端。先师遗言,实在是给我辈留下的福音,我等不敢违拗,还是将此‘阿堵物’即刻交予你们带走吧。”
于是之听了当家和尚的话,轻松地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侦破此案,原本是件好事,可是又带来了一个难题:依照国法,地下出土的文物财宝是应该上交国家的,而此次挖掘出的财宝又似乎属于龙山寺的,何去何从,难以抉择。
当家和尚的决定无疑是轻易地解决了这一难题,同时还让于是之生出了敬佩之情。
于是之依稀记得:一个古人不喜欢钱财,从不说“钱”字,有人想逼他说出“钱”字,就给他床下堆了一大堆钱,想让他说出“钱”来,不料该人却说:“把阿堵物给我搬开。
当家和尚也不言钱,证明其不爱钱,不贪财,足以见其修行水平,可谓慧能法师后继有人也。
“喂!”田野凑到沉思的于是之跟前悄声说,“这回可该好好庆贺一回了吧?”
“你们叨咕什么呢?”赵明对着于是之和田野喊, “有事大声说嘛!”
“他说让您请客!”于是之手指着田野说,“还得请刑警大队全体人员。”
“好呀!”赵明爽朗地说,“这次办案,迅速,利落,圆满,令人感到惊喜。我从警这些年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应该请客。”
“您有‘阿堵物’呗?”于是之笑着说,“政法委是有名的穷单位呀。”
民政厅厅长本来不知“阿堵物”为何物,一听他说穷单位,就立即明白了是钱,抢先说:“不用赵书记费心,我们民政厅请。”
“也行!”赵明点点头说,“不过,不许动用救灾的呀。”
“放心吧!我们原准备悬赏破案的,这回把那个什么物拿过来就是了。”
“对呀!”赵明恍然大悟地说,“政法委也应该悬赏的,不能光知道摘牌子,不奖励嘛!刑侦大队的兄弟们,快点清理这堆‘阿堵物’,按程序上交,晚上赴民政厅长的宴席。”
12
省民政厅的答谢宴会定于当晚在省城的一家酒店举行,除邀请金龙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外,还特意邀请了为该案告破出过力的赵薇,邀请省、市政法委和公安部门、民政宗教部门领导作陪。于是之觉得机会难得,就拉上了他在省城工作过的区分局同事前来喝酒。这是没办法的事,他家在省城,回家后断不了“骚扰”人家,想还债又苦于囊中羞涩,只好借花献佛了。
当晚7时30分,宴会如期举行,在赵明和民政厅长简短致词后,于是之便成了重点攻击对象。
领导和干警们像是商量好了似的轮番向他发起了攻击,这个说是敬“高僧大德”,那个说是敬“福将”,纷纷向他敬酒。
于是之经过一番“狂轰滥炸”后就觉得头晕目眩了,看一看“蓄势待发”的后续“部队”。不由地害怕起来,勉强对付了一阵子,急忙以“方便”为名逃了出去。
赵薇一看到他头重脚轻的样子,觉得“大事不好”,急忙追了出去,拉住他问:“怎么样?”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于是之傻笑着说。
“不辞而别行不行?”
“告辞而别没有门儿。”
“我去叫司机。”
“走吧!”于是之说着,拉上赵薇就往外走,“一叫司机还不露馅?离家不远,散散步更好。”
“能行?”
“走开!”于是之甩开赵薇的手说,“你看着我行不行。回家躺倒床上再看看行不行。”
“这东西!”赵薇哭笑不得地骂一句,跟在他身后往外走。她知道于是之的毛病:酒醉后宁可摔倒也不要人搀扶,谁过去扶他谁挨骂。
于是之摇摇晃晃在便道上往家里走,走了一段路后在一个宾馆门口站住了。在明亮的路灯下,他看见两个满脸血痕的小伙子互相抓着脖领走出来,老远就向他打招呼,请求帮忙。
“走吧!看什么?”赵薇走过来说,“都醉成这样了,还管闲事。”
“屁话!人民警察不管人民的事?”于是之含糊不清地说着,推开赵薇,“一边呆着去。”
“我走,看你怎么管事。”赵薇说完,离开他,不放心地站在一边观看。
赵薇刚刚离开,两个求援的人就来到了于是之面前。于是之打了个酒嗝问:“姓什么,叫什么,帮什么忙?”
“朋友,我姓崔,叫崔小龙!”一个家伙喷着酒臭以难懂的贵州腔说,“请你给评评理儿,我们俩从贵州毕节往这儿贩天麻,赚了5000块钱,本钱是我出的,销路是我联系的,因为照顾他刚出门,所以分给他3000块,可他不同意,硬要全得,这合适吗?”
“他……他……他,这是胡说!”另一个家伙酒气熏天地说,“我姓李,叫李兵子。我们上了23楼,他什么也没拿着,我拿了一件皮夹克和一个高级剃须刀。到了22楼,他让我看门望风,自己到卧室拎了一个纸袋,说是洋酒,其实全是花票票和5块好手表,足足有50万,可他硬说只有5000块,全是骗人!”
“喂!哪个娘儿们,你干什么?还不回家,想挨打呀?”于是之已经听出了问题,暗示赵薇去报信儿,打开了裤子兜里的录音笔,转而又对两个湖南人说:“快说,我给你们一个公道。我什么也没有,就是‘公道’多。”
“对头!”崔小龙说,“明明只有5000块,你咋硬说好多好多哟?你这么不相信人,以后怎么合伙共事呀?”
“还他妈共事呢,你要不给30万,没完!”
醉意朦胧的于是之看到了赵薇离开,知道她也看出了问题而去通知人了,转而对他们说:“都是道上的朋友,咋能为这点小事儿伤和气?再说,大庭广众的,这么吵嚷多不好,走,到那边去,我给你们理论一下。”说完,他拉上那两个家伙走到路旁的一个阴影处,对着崔小龙说:“崔老弟,你拿出袋子让我看看,什么样的袋子能装50万块钱?”
“我把袋子扔垃圾筒去了,这就去找来。”崔小龙说罢,趔趔趄趄地离开找袋子去了。
于是之手指李兵子问:“到底怎么一回事?快点说清楚,我好帮你。”
“你是谁?”李兵子迟疑了一会儿反问。俗话说,醉鬼心里清楚,其实并不尽然,应该说时而清楚时而糊涂更准确。此时的李兵子就好像出现了短暂的清楚状态,心怀鬼胎地对于是之产生了怀疑。
于是之愣了片刻,脑袋被酒精冲击得昏昏欲睡,想了想,说:“我是……你家……邻居……二大爷。小子,好久不见……忘啦?”
“二大爷?”李兵子醉眼朦胧地端详了一会儿于是之,点点头说,“有点像!晓得崔小龙不老实啵?”
“当然晓得!”于是之眨眨上下直打架的眼皮子说,“快说他咋个欺负你啦。”
“他把你也骗啦!我们贩啥子天麻?”李兵子警惕地看看四周,发现无人观望后,口齿不清地说,“就是做无本生意的。昨天,他从北京过来,正好遇到我要回家,就拉我住到这里啦。下午,我们到啥子开发区找活儿干,看到一座好高的楼,就坐电梯上了23楼,在一家门口敲门,发现没有人回答。我们就用塑料片片,就是从可乐瓶子上弄下来的片片,用片片划开了防盗门。我们进屋后,没有找到啥子值钱东西,我就穿了他家的一件皮夹克,拿了一个剃须刀,跟着他到22楼,又划开了一家的防盗门。他骂我拿着剃须刀碍事,让我在外边放风。他进去不一会儿,拿了一个纸袋子出来,让我和他打的回到了这个饭店。在他去撒尿时光,我偷着看了看纸袋子,里边都是红红的钞票,都是100元一张的,足有50万元……”
“啥子50万?”返回来的崔小龙打断李小兵的话,晃着手中的纸袋子说,“就是两瓶假洋酒和5块手表嘛。这个破纸袋能装50万?”
“你说能装好多万?”李小兵反问,在贵州话里好多就是多少的意思。
“能有好多万等你?就是两瓶假洋酒嘛。”
“既然是洋酒,你为啥子让我洗澡、订餐,自己提着纸袋子出去了好久才回来?你在餐厅里找到我,又不让我问话?”
“不是有服务员在身边嘛!”崔小龙说着,把纸袋子递给于是之,“你看看这个纸袋子能装50万?”
“没有50万元,也有30万元,不然的话,为啥子不让我看你的银行卡?”
“你喝醉了嘛!”
“一人一瓶金沙酒,我醉了,你没得醉?”
“没得醉,为啥子打我?”
“你没得醉,为啥子也打我?”
“你太不讲理了嘛!5块高级手表,我给了你两块,卖洋酒的钱,我给了你3000……”
“好啦!”于是之打断崔小龙的话问,“你出去好久是不是去存钱啦?不服的话,咱们就到银行划卡看看。”
崔小龙低头不语了。
于是之在此时已经基本上摸清了两个人的争端原因,知道崔小龙想独吞赃款而在醉后因分赃不均打架找人评理的。他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判断,手拿纸袋子在李小兵面前晃晃说:“你也是的,这么个破纸袋子能装50万元?我看不过就能装30万,你说是不是?”
“30万也该分给我15万嘛!”李小兵低声嘟囔,“还打啥子架呀?”
于是之手指崔小龙说:“你不对在先,就给他15万,要得啵?”
“要得!谁让我找你评理的。”
“好啦!”于是之大喊一声,一挥手说,“你们跟着他们走吧。”
“跟谁走?”李小兵和崔小龙异口同声地问。
“跟着我们走!”随着喊声,6个便衣警察从旁边闪出来,分头抓捕了李小兵和崔小龙。其中一个干警对于是之说:“你也上我们的车吧。”
“啊!”尚未从醉酒状态中清醒过来的崔小龙惊叫一声说,“原来咱们是同行呀!”
“对头!咱们是一对矛盾组合体,同行是冤家嘛。”于是之嬉笑着说,转而又问干警:“让我上车干什么?”
“赵老爷子知道你逃席了,让人找你,正好看到嫂子去找我们分局局长,就让我们局长把你带回去。上车吧,省得让老爷子臭骂。”
“唉——”于是之长叹一声上了开过来的警车,把录音笔扔给一个刑警说,“借给你们立功去吧,完事后记着还我。”
“谢谢!”哪个刑警接过录音笔说,“我们有了这东西,审讯就省劲儿啦。好啦,请下车!”
“费了半天劲,也没跑出100米。”于是之咕哝着下车,返回到宴会厅。
赵明一看到于是之,就招手喊:“过来!过来!都说你能喝,我也和你喝过酒,就是不知道你能喝多少,今天我和他们陪你喝酒,非得看看你高家庄地道里能盛多少水。”
“免了吧!”于是之假装可怜地说,“我刚才出去,到医院验血,医生说血液里都是酒精。我自己也稀里糊涂地找不到北了。”
“别听他的!”分局局长凑过来说,“他刚才出去,迷迷糊糊地抓了一对大盗,真是难得糊涂呀!”
“歪打正着,可遇而不可求。”于是之笑着说,我要把这份功劳送给你们的,谁让你说的?”
“不敢贪天之功哟……”
“慢着!”赵明打断分局长的话说,“听你们的话,还像真的有这事,我说赵薇怎么找你嘀咕呢,快说一说具体情况!”
“还是让它说吧。”分局局长拿出了于是之交给刑警的录音笔说,“老于,没想到这笔这么快就到了我的手上吧?”
“这有何难,在你的一亩三分地上……”
“不要逗了,快放录音。”赵明打断于是之的话,让分局局长播放录音。
“好的!”分局局长说着打开了录音笔。
录音笔中传出了于是之和崔小龙、李小兵清晰地对话声。
大家认真倾听完,赵明笑着说:“听声音,这对盗贼肯定醉了,样子也不止盗窃了30万,又是个大案。醉酒盗贼请醉酒警察帮助分赃,醉酒警察慨然应之,难得糊涂的评判准确。”
“就是难得糊涂!”大家随声附和地说。
“于局!”分局局长拍着于是之的肩膀说,“我们不抢你的功劳,你也不能忘记你老婆的贡献,今天如果没有她机智地返回来报信,你可就危险啦!”
“不怕!他们两个不是我的对手。”于是之大大咧咧地说。
“非也!”分局局长摇摇头说,“我的人搜查他们时,搜出了一支手枪和一把匕首,你说危险不危险。”
“当然危险!”赵明郑重地说,“看来,这酒还是要控制的。”
“今天我就不喝了。”于是之立即响应说,“令行禁止嘛!”
“这可不行!”民政厅长端着酒杯过来说,“你还没和我们民政厅的人喝呢。还有你的夫人,也不能拒绝我们敬酒。”
“既来之,则安之。”赵明对于是之说,“请你夫人过来,陪你一醉方休吧!只是要记住下不为例呀!”
“下不为例!”众人齐声附和说,声音在厅中嗡嗡作响。
当晚,于是之被大家灌得酩酊大醉。
几天后,于是之得知崔小龙交待了自己因盗窃被发现,交待了在西安枪杀一人的犯罪事实,深为那晚醉酒之事感到后怕,宣布了戒酒。
从此,人们再也看不到他喝酒了,就连赵明邀请喝酒也遭到了拒绝。
赵明为此发出了由衷地感叹:“此后生难得糊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