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岭路口在省府高速附近,离我们这里很近。赵叔一定经过了充分的考虑才选择的这里。
我把“家”里的事对马钢叮嘱了一番,告诉他,我走后要照看好养獒场。有什么问题就去找赵叔。千万不要有冲动的行为。然后由马钢开着那辆面包车把我们送往接头地点。
我们到的时候,赵叔的司机吴师傅已经到了。吴师傅是赵叔老家的人,虽然我们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关系,但是听赵叔一直都喊他哥,而且处处事事对他都很尊敬、很信任。可以说在獒场他的地位仅次于赵叔。
等我们都坐到车上,和马钢挥手告别时,我才想起一件事,还没有同张梦告别。
这段时间,由于我一直待在南山别墅,所以半个多月来,只有在小山上见到张梦一面。
听小云说,可能因为学校功课太紧张,张梦最近很少到獒场来。
我想虽然自己不能当面向她告别,可是话一定应该让马钢捎到,不然张梦会难过的。
我想起阿慧留信的事,就向吴师傅借了笔和纸给张梦写了封信。
“张梦,不能和你当面告别了,李玉那里出了些事,我们不得不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挂念我们。我会在遥远的地方为你祝福。”
写完信,我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和张梦对我的关心相比,我对她的关心实在太少了。她和阿慧是性格相似的女孩,内向、害羞、柔顺、胆小。
就是她这种性格,却肯陪着我做了那么多冒风险的事。我知道她对我的情义,可是,我心里已经有了阿慧,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想到阿慧,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禁不住长叹一声。
我把信交给马钢,向他挥挥手,心里十分的不舍。马钢明白到了分别的时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石柱,你们要多保重……”
因为过于激动,马钢的声音干涩发颤,喉结不停蠕动。
我不忍再看,回头冲吴师傅轻声说,
“我们走吧!”
车子一路狂奔,一眨眼就将省府远远的甩在了后面。为了早日脱离险境。吴师傅一路上都没有停车。
车子是赵叔那辆拉金蛋巡回配种的猎豹,后备箱里放满了赵叔准备的水和食物。所以我们不必担心肚子的问题。
一天以后,车子进入内蒙古的地界。这里的景色与一天前相比,相去甚远。
虽然同是北方城市,同在一个天底下,家乡已是春暖花开,绿草丛生。而这里因为温度太低,小草才开始冒芽,和想象中茂盛的草原根本不是一回事。
离开了危险之地,我们才觉得车上有股很浓的臊臭。那是金蛋身上特有的味道。没办法,我把赵叔的那辆吉普舍在了马钢那里。而赵叔的那辆丰田座驾又太过扎眼,所以只能用这辆车了。
原本以为进了内蒙,离目的地就不远了。没想到吴师傅说,走了还没一半呢!
吴师傅说着话拿出一本地图指给我看。我这才发现内蒙的面积竟然有一百多万平方公里。能顶正常五六个省的面积。
而且,内蒙古的形状十分的狭长,从“鸡冠”一直延续到了“鸡背”。
我们此刻进入的是鸡背位置,目的地在鸡冠往下一点。相距何止千里。直线距离大约都有两千多里了。可惜汽车没有翅膀,我们只能老老实实的在大地上迂回前行。
内蒙地盘虽大,人却非常稀少。经常是要走上十几二十几里路才能看到一个村子。
蒙古包也不是我们想象中那样遍地都是,而是零星的分布在广阔的草地上。
据吴师傅讲,当草全部长高后,才会让我们体会到草原如海的感觉。
正向前走着,吴师傅不停向路的两侧打量起来,脸上露出一丝不安的神情。卢三看出不对头,
“吴师傅,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吴师傅苦笑着说,
“很长时间不走这条路,这边的变化挺大呀!我记得以前这附近有个加油站,怎么走了这么长时间也没发现呢?”
我看看油表,大约还能再跑五十来公里。这在城里当然足够,可在这里五十公里可能只是三五个村子之间的距离。
小兵她们一路上叽叽喳喳,对所有的事物都充满好奇。看她们的样子不像是逃难,倒像在旅游。这时听了吴师傅的话,也觉出事情的严重,竟然都停止了说话。车内变得一片寂静,我们都在担心,如果真的没油了,该怎么办?
吴师傅把车停在路边,说,
“我们在这里等等,看有没有过路的车,向他们寻求一下帮助。如果真的一点油也没了,那这辆车可就成了累赘了”。
我们什么也不懂,对于这类问题是一点经验都没有。只有坐在车里默不作声。
不久之后,一辆越野车疾驶而来,我们急忙下车拦截。那辆车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旁边的草地上划了个弧线绕过去。风驰电掣,转眼成了个黑点。
我们纳闷的看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吴师傅有些着急,
“你们都在车上呆着,别下来。不然人家还以为碰上劫道的了呢!”
我们这才回过味来,相互看了一眼。我们像劫道的吗?像,太像了。
一个棒小伙,一个痞子。三个带有男子气概的女英雄,再加上五大三粗的吴师傅。不但是劫道的,还是黑社会团伙作案。
我们垂头丧气的上了车,像打了败仗的游击队员,等待下一辆过路车的来临。可是过了好几个小时,一直到下午四点多钟,连车的影子都没有。
吴师傅拿着他的《交通路线图》不停翻看着,计算着,终于他回到车上关上车门,
“石柱,我们的路线可能得临时变一下了。”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我们现在就在这个位置,离最近的镇差不多要一百多里。因为我们要绕过前边那座山才能过去。如果从山上直接走的话,只要三四十里路程。可是因为走的人少,山上的路不是太好走。我只走过一回,还是在有人指导的情况下才过去的,你们觉得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好?”
我说,
“吴叔,如果您觉得走山路没把握的话,我们还是留在这里等吧!这样安全些。”
吴师傅露出不安的神情,
“可是,可是不离开这里的话,晚上我怕这里不安全。”
这里不安全?我没弄明白什么意思。尽管见他不愿提及这件事的样子,还是向他又问了一遍。
吴师傅明显的有些紧张,好像又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和他平时豪爽的性格极不相符。这也让我开始担心起来。
通过吴师傅的讲述,我终于明白了他畏惧的原因。我们走的这条路离边境很近,接近外蒙。是国内少数未被“工业文明”污染的天然牧场之一。
过去这里水草丰盛,牛羊成群。游牧民族的人们生活的自由自在。吴师傅的家就在这一带。他今年四十五岁。原本出生在一个乌姓牧民家中。后来因为一场变故,被赵叔的父亲收养,才改成姓吴。
吴师傅说,
“虽然蒙古人号称马背上的民族。能骑善猎。其实并不是草原上唯一的统治者。”
我有些奇怪,
“难道这里还有别的民族能和蒙古人一争高下吗?”
吴师傅一脸肃穆的表情,纠正道,
“不是别的民族,而是别的种族。是食物链的终极杀手草原狼。”
我这时才有些明白他的意思,
“您是说,这附近有狼,看着不太像吧?”
吴师傅说,
“我小时候曾经听老人们讲,人有人的规矩,天有天的规矩。如果破坏了人的规矩,人就会变得与禽兽无异。如果破坏了天的规矩,世间万物都会受到惩罚。而狼就是上天派下来维护天规的。”
听吴师傅说到这里,我不由的想起赵叔关于藏獒的讲述。说在西藏藏獒是圣物,是上天的使者。连最圣洁的雪山狮子旗旗都是指的獒。
少数民族的信仰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甚至还有相关的历史传说和记载。让人感觉神秘莫测。
想到这,我不由的笑了一下。吴师傅很严肃的说,
“石柱,信仰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迷信,而是经过千百年的进化过程,人们总结的一种思想,一种精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你们现在常说的真理。”
见他有些不高兴,我急忙收起笑,认真的点着头。表示愿意接受他的批评和教诲。
吴师傅接着说道,
“我为什么说老人们讲的有道理呢?我小时候正赶上东北工业化进程的发展。六十年代中期,这里开始派来工作组主持工作。
当时这里人烟稀少,看上去很荒凉。其实那只是你们汉族人的看法。因为你们汉族大多生活在人员比较集中的地区,所以对人少的地方天生有些排斥。而对我们这些牧民来说,这里却是很好的牧场。
工作组有二十多人,上级出于安全考虑,每人都配的有枪。组长叫王伟华,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这个人天生好斗。听说是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时的战斗英雄。
可惜他把那种对敌的大无畏精神用错了地方,把草原当成了战场,把狼群当成了敌人……”
我的父亲是名军人,我对军人天生有种好感。所以当我听到吴师傅对一名经历过真正战争的战斗英雄如此评价的时候,不禁带着不服气的口吻打断吴师傅的话,反问道,
“吴叔,那依你说把狼当敌人不对,难道还当亲人吗?”
吴师傅看出我的意思,但是他并没有反驳,而是接着说道,
“王伟华那人枪法奇好,是部队上出了名的神枪手。被他打死的敌人据说上以百计。
自从他退伍后,深感英雄无用武之地。来到这里,又摸到了枪,他的那种驰骋疆场的感觉又回到了身上。
说实话,我那时特别崇拜他,认为他是我见过的最有英雄气概的人。
他那时就住在我们家附近,闲暇时经常带着我去打猎。每次出行都不会空着手回来。回来后总会跑到我们家和我阿爸喝的大醉一场。
有段时间,我们家的羊常会无缘无故的丢失,阿爸跟我说,可能碰上狼了,我们需要换个地方了。不然等狼群出现的话,我们的羊就会被吃光的。
当我们家准备迁移的时候,王伟华知道了这件事。他出于好心,把工作组里几个枪法好的挑出来,对附近的狼进行了缜密的捕杀。几天下来打死了二十多只狼。丢羊的情况也逐渐少了。
阿爸这时就劝王伟华,不要再猎杀狼了,以免遭到狼群的报复。又把老人的话对他说了一遍。
王伟华不以为意的笑着说,‘咱是共产主义战士,不能搞封建迷信那一套。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对待敌人绝不能手下留情。我们能不听他老人家的吗?
阿爸见说不服他,只好偷偷把我送到镇子上一个朋友那里,也就是你赵叔的阿爸家。
过了不久,一天早上,赵阿爸急匆匆的回到家,偷着跟赵阿妈说我家出事了。镇上民兵连正在组织人手过去。
东升无意中听到阿爸说的话告诉了我,我就哭着喊着要回家。赵阿爸没有办法,只好带着我跟在民兵连后边去了我家那边。等到了那里……”
吴师傅的声音变得悲伤,嘶哑,虽然过去了那么多年,当时的情景却依然给了他太多的刺痛,让他无法淡忘。
“那里已经变成了屠场。没有了任何生命的迹象。死羊,死狗,还有,死人……
那已经不能称为人,都成了碎片。分不出谁是谁的。我最后只找到了这个……”
吴师傅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铝制小酒壶,
“这是王伟华和阿爸喝酒时常用的东西,而我阿爸阿妈他们什么都没留下。”
我呆呆发愣,这是多么血腥的一幕,难道凶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