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天京城,这座北斗王朝政治中心所在地,却已是被一团浓厚的阴霾遮蔽。
从钦天监观测到彗星冲北斗这一星象至今,已过去半个月的时间了,虽然钦天监所有人都被下了封口令,但“彗星冲北斗,陛下命不寿。王祚起星汉,盛世终耀武。”的民谣,依旧在坊间悄悄地传播开来。
这民谣不知从何而来,自何而起,廷尉署几番追查,都毫无头绪,简直就像是一夕之间,传遍了整个天京城一般。
顿时,皇城里的每一丝空气似乎都透着阴谋那血腥的味道。
所有皇城里的人都选择了沉默,沉默,沉默,因为随便开口说话的人,都已被羽林卫带走了,据说都被处死了,皇城外的乱葬岗里每天都会拖去很多的尸体。然而宫内要严密封锁的消息就是,耀武星皇陛下昨晚竟然因为风寒,病倒了!
说出来,任何人都不会相信的,一名据说已经达到星尊阶的无上强者,竟然会像普通人一样感上风寒,一病不起!这以基本常识来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了耀武星皇陛下的身上。
这时皇城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在心里打着算盘,太医自不必说,若是医不好耀武星皇,绝对是要株连而死的,有几位经验丰富的太医看到耀武星皇的病症来得这么奇怪,更兼他是修炼者之身,服用了过多的天材地宝和丹药,直接导致药石不灵,寻死着可能救不回来了,早早就给家里寄了家书,交代好了后事。
已经有了子女的妃嫔倒还好,那些没有子女的妃嫔则只得在深宫以泪洗面了,因为根据惯例,新皇继位,老皇的妃嫔如有子女,则出宫由子女赡养,若是没有子女,大部分都要殉死,即便免于一死,也逃不过出家的命运,以示为君王守节。
宫女们也是如此,新皇登基,一些年龄大的宫女也是要出家的,同时采更多的年轻女子填补进这个人吃人的宫廷中来。
即便是宫中的太监,私底下也在琢磨着,老皇驾崩之后,哪一位皇子最有可能登基,与哪一位太监关系又是最好,谁最有可能是大内总管,甚至已经开始拉帮结派了。
整个皇城看起来一片寂静,安静得就像一只安卧的狮子,看似没有危险,波澜不惊,内里却已是刀光剑影陆续展开。
夜,已是深了。
天璇殿里,灯火通明,无数盏宫灯,在夜风中摇曳着,火苗拉得半尺来长,似乎轻轻一扯,就要挣断一般。
此时偌大的天璇殿里,却只有一个躺着,一个站着的身影,那站着的人影手拿拂尘,微微屈身,显然是一名太监。而那躺在鏊金龙床上的人,自然就是人间皇者,被后世称为雄才大略不输太祖北斗星皇的耀武星皇了。
此时若是古凡在这里,一定会觉得这位人间皇者与之前在承天台上赐封他为异武侯的耀武星皇判若两人,不过区区几个月的时间,这名星尊阶的强者竟好像苍老了数十岁,一下子从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变成了七十多岁八十岁的迟暮老头一般,原本光洁的皮肤上布满了皱纹,就好像是一只脱水的梨子一般,以黑色居多的长发也是变成了一头如水银般的雪白。此时他正落寞地躺在鏊金的龙床之上,双目微微瞑起,不知是在打盹,还是在思考。
那名侍立在龙床旁边的太监,头戴淡黑色高冠,却没有冠缨,眉毛很长,没有胡子,手中拿着一柄白色的拂尘,身穿紫色长袍,显然就是自从刘公公死后,新任的大内总管,唤作魏贤进,天京城人士,后来净身入宫做了太监,因为读过书,断文识字所以先是从府库太监做起,做到秉笔太监,大内总管刘公公死后,就成为了新任的大内总管,极得耀武星皇的信任。
若不是如此,耀武星皇也不会只留他一个人在这天璇殿中了。
就在这时,躺在龙床上的耀武星皇陡然动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是要说什么一般,魏贤进看到急忙上前,扶着耀武星皇坐了起来,又拿过一只枕头给他垫上。
耀武星皇坐了起来,眼睛却似乎还有些睁不开来,只是伸手一边摸着一边喃喃道:“贤进呢?贤进在哪里?”
魏贤进急忙双手握住耀武星皇的手说道:“陛下,我在这,我在这……您醒过来了?”
耀武星皇咳嗽了几声,轻声问道:“贤进,什么时辰了?朕怎么感觉睡了好久,险些以为醒不过来了。“魏贤进听得耀武星皇这句话,脸色微微一变,却是调整语气道:“陛下,您说笑了。您只是太过疲惫了,这才睡过去好久,您不会有事的。太医们都说陛下身体并无大碍,用参汤调理调理就好了。”
“咳咳咳……贤进,你没有欺骗朕吧?”耀武星皇又咳嗽了几声,魏贤进急忙为耀武星皇拍了拍后背,轻声道:“奴才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陛下啊!”
耀武星皇笑了笑,似乎是对魏贤进那善意谎言的谅解,继续说道:“罢了,谁也不会有比朕更了解自己的了。朕的命星就是北斗七星中的天璇,是最明亮耀眼的一颗,所以……咳咳……彗星冲北斗,对朕的影响也是最大……”
“陛下,星相巫卜之术,信则灵,不信则无,您何必如此在意呢?”魏贤进一边为耀武星皇捶着肩膀,一边轻声道:“陛下建立了数百年来不曾有过的盛世,让万民安享太平,再无征战之苦,如此功德盖世,理应得蒙上天的垂青,应当加添寿数才是,怎可能折陛下的寿数呢?”
耀武星皇笑了一笑,似乎是在笑魏贤进不是修士,不知道修炼者,尤其是星阶强者与茫茫星域的联系,也没有武者对于天道的基本理解。这位人间皇者缓缓开口道:“贤进,你不知道星阶以后,武者实力越强,与星域的联系就越密切,星空上任何异动,都会对武者产生极大的影响,这就是星阶强者的相较于普通武者,最大的软肋。你以为天道对人都是仁德宽厚,宛如帝王对臣民一般吗?那你就错了……贤进,有一句话,叫做‘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意思是天道其实是冷漠的,不会因为你做了很多的善事就怜悯你,也不会因为你做了太多恶事就惩罚你,就好像人对猪狗一般,你会在乎这只猪,这条狗做了多少善事,多少恶事吗?”
“这……陛下……这……”魏贤进听得耀武星皇这一段话,也是微微一愣,谁也不会想到,这位人间皇者竟然在这种时刻,说这般不吉利的话,简直就像是看破了生死一般,虽然他心中也会埋怨天道竟对这位惊才艳艳,不世出的皇者太过残酷,盛世始开,竟就要他撒手人寰,但太医的话,他都是清清楚楚知道的,陛下的身体正在逐渐衰竭,而且药石不灵,这颗璀璨星辰的陨落似乎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也可以这样说,现在耀武星皇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消耗自己最后的力量,就好像是一支白烛,每燃烧一寸就减少一寸,不过片刻,就会灰飞烟灭。
连魏贤进这个太监都能够看出来的东西,耀武星皇身为人间皇者,如何能不清楚?正因为他是星阶强者,知道星象对于星阶强者的影响有多么巨大,其实他在得到“彗星冲北斗”的消息时,心中就知道自己命将不久了,但他一直在内心里挣扎,顽抗着命运的安排,但最终不支,败下阵来,也正是与自我,与命运的抗争,那种人力无法模拟出来的煎熬,让他十天来,仿佛苍老了数十岁,身体也终于病倒了,这一病,才惊动了皇城的里里外外,这一病,他也知道,是自己的寿元,就要尽了。
这一柄蜡烛终于要燃烧到最后的时刻了。
魏贤进虽然一懵,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巧笑道:“陛下何必如此悲观呢?再过一个月就是寒食节了,那紫宸殿的韩翎风还说要请陛下和娘娘们御驾去紫金山踏青呢。”
“是啊,就快是寒食节了。”耀武星皇嘟哝了一声,话题却没有被魏贤进给岔开了,继续自言自语道:“也许天下盛世本来就是逆天而行也说不定,人只有在困苦之中才会求告于天,一旦再无兵祸困苦,百姓就不会再寄望于天赐予安宁福祉,转而凭借双手自己去种,自己去得,则天之权威旁落,人不敬畏天道,甚至怀疑忤逆天道,便会接踵而来……可是……”耀武星皇哀叹了一声道:“可是朕只是想为自己的子民带来一个强盛到不需要战争的时代,让妻子不用再担心战场上的丈夫,母亲不用再担忧边关外的儿子,人人饱暖,安居乐业,难道这样在天道看来也有错吗,也有错吗?”
说到这里,耀武星皇心情激动,竟是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一声一声,宛如沉闷的钟声在空旷的天璇殿上回荡着,却是如杜鹃,声声都在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