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地读完了中学,静静地读完了大学,我成了一个大姑娘。在大学里不想经常出头露脸,不想挤在人群里头。怕别人背后讥笑我,奚落我。我又是老办法,躲到图书馆或阅览室里啃书本去了。眼睛越来越近视了。我不得不去配一副深度近视眼镜,1000多度的,有好多圈圈呀。我只有戴着它读完4年大学本科。毕业时,我形容枯瘦,脸色蜡黄,眼睛越变越小,嘴巴相形见大,头发脱落稀少,再戴上一副沉重的深度眼镜。你们想,这模样像个老学究还是个穷酸的账房先生?
自我见到了你们的父亲夏雨那一天起,我感到自己找到了真爱,找到了我的“白马王子”。于是我与宋均分手了。因为我实在太喜欢夏雨了。那么更大的悲剧就发生了。我爱他,他却不爱我,不像宋均他还是爱我的。久而久之,我的思想逆转了,我的逆反心理发展到了巅峰。为什么我不能拥有自己所爱的人,何况他还是我的一个病人?我对美好事物和人的占有欲望极其强烈了。不仅你父亲的身材、相貌令我喜爱,还有他的官职地位,他的性格修养,他的才华与风度。为什么可以到手的“白马王子”要放他的鸽子呢?我紧紧地不放手,甚至用尽手段使他成为我石榴裙下的臣民。老天爷,那时我久已陈封的孤独心情被释放了,我想别人可以拥有的美男子我同样可以拥有。在夏雨无法反抗之下,我们结了婚成了家。想起来很可悲,结婚后夏雨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只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在同一张床上睡觉而已,从来就是同床异梦。我体会到,强扭的瓜是不甜的。不怕你们笑话,大半辈子以来,夏雨从来就没有向我示过爱意。连丈夫都不爱我,社会上单位里还有谁爱我呢?我生活在无爱之中。无爱的生活使我产生一种想报复人的心理,你们难道不能够理解吗?
夏雨对于我是泾渭分明,两不相干,对我采取冷处理,只是没有提出离婚而已。他心里想离婚,却不敢大闹,只是把我弃之一边于不顾。由于我们的不爱,他渐渐地就在外边采路边的野花、野草。什么长户头、短户头都有,以发泄他男性的需求。我假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要不在我的面前表演就可以了。他错就错在没有顾及我的感受,渐渐地放荡起来了。当时我的心在呼喊,在哭泣。我恨透了他对我的不忠!我恨透了那些当官的可以私下放荡的丑行!我要出气,我要报复!我报复谁呢?首先想到的是能够抓在手上拈玩的下属,我的同事——秦燕子——一美的妈。她是我的一个猎物,因为她美丽而善良,她能得到众人的喜爱,也能得到夏雨的喜爱。所以,我就无情地向她下手了。把她调出医院,废弃了她喜爱的护士职业,把她在我的眼前清除掉,对秦燕子我犯了罪。我利用职权对看不惯的人们施了手段,弄得人家降职降薪,妻离子散,悲情四起,比如说郝民医师就是一例。当时,那种报复的痛快是无法形容的,真正的心情舒畅呀!我想,这世上为什么只有我受痛苦?别人也受点痛苦行吗?知识分子为什么要知书达理呢?知识分子难道就不能知书不达理吗?
我拜托毛金凤培养一贵,她做到了。可以说,她是对我负责的一个人,这一生中唯一的对我负责的一个人。我内心感谢她,但我不愿意说出口。毛金凤是个教师,她和雷英都是知书达理的人。但我还是看不惯他们,绝对不愿意跟这号人做朋友。我最讨厌他们的是:人很穷气很傲。他们有点傲视一切,肯定是瞧不起我的,会把我看得很低等的。这和我的思想差距太大了。所以,我就愿意他们穷死,看看还能不能傲起来?我对他们的原则是:有难不帮,见死不救。谁叫他们穷,我就是讨厌穷人!
白如云讲毛金凤照顾培养过一贵,心里也曾感激过她。转念一想,那是当教师的人喜欢作秀,特别在友人的面前,装出一副救世主的样子,装出是夏家的大恩人的样子。我是不会领教这一套的。有人说我坏,硬的不吃,软的也不吃。是的,我真的是个软硬不吃的人。为什么我会这样来对待夏雨的老同学呢?因为我对于一切美好的事物总有点看不惯。怎么会习惯于另一位品学兼优的美女呢?怎么会去欣赏高雅不俗馨香一身的上海白玉兰式的人物呢?
王晶琼的再现,我是知道的。我感到她是一个强劲有力的对手。她虽然年龄大了一点,可是保养得很好,依然非常美丽的。她的美貌、才华、地位和能力以及与夏雨的感情,这些给了我致命的一击。由于王晶琼的来临,我预感自己注定要失去后半生。对于前半生已经不如意的我,怎能容忍再失去后半生呢?加上你们要结婚的呼声越来越高,把我逼得透不过气来。于是,我对夏雨就彻底地绝望了,我同意与他离婚了。我想与夏雨的离婚是我这场悲剧婚姻的终点。
后来,我越想越气,为什么别人可以拥有美好,而我却不能;为什么离开夏雨已经20年的王晶琼还可以与夏雨重温旧梦,而我却要被遗弃?为什么别人的梦想可以成真,而我的梦想却要破灭?这真的是命运的安排吗?还是我已经成了不可救药的罪人呢?我白如云一定要被这个世界所抛弃吗?连同我的亲人?
久积的仇恨和偏见,必然会采取行动,这是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事。一美的这一扑,这一救险,叫我内心很难受,使我久积的仇恨无处发泄。那么,老天安排的,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肺癌将会夺去我的生命,连同我的灵魂。今天就算是对你们的真心坦言。一贵,你来世要投一个好胎,不要再投到我这样的恶人、丑人的胎里来,我亲爱的一贵儿呀!
……
白如云真正洒下了痛心的眼泪。这是她有生以来很少的冰冷的伤心泪水。
一贵蒙着双耳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掩面而泣,他嚎啕大哭,不再正视他的母亲白如云了。她的心语他会仔细地去分析,但他明白了一件大事:白如云完全不配做他的母亲。白如云有魔鬼般的心态,她完全是生活在社会阴暗角落里的人。一贵的全部生命在呼喊着一句话:有这样一个母亲,我太不幸了!
一美是个聪明善良的女孩。她急忙拉起一贵的手说:
“一贵,我们现在要回去了。让白阿姨好好休息。有时间,我们会再来看望的。”
当一美拉着一贵出门的时候,只见白如云喝了几口水,倒在床上睡下了。走出医院大门,孙一美紧紧地抱着一贵哭,口里温和地说道:
“一贵哥,今日所见所闻的都是好事,你母亲在向我们认罪呢,这是她改过自新的开始。当然,我们还要提高警惕,以防她突然袭击,再来加害于你我。我拉着你走,是为了保护你。你母亲所说的一切与你无关,请你不要介意,不要难过。贵哥,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说得一贵大串大串的眼泪滚落下来,他非常地伤心,他也紧紧地抱着一美说:
“美,希望我们的爱情是纯洁、光明、美丽而神圣的。让黑暗与丑恶见鬼去吧。”
【三十】夏雨晶琼共奏夕阳红
白如云病倒了。癌魔一天天地在吞噬着她的躯体和灵魂。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一贵和一美每周定期到医院重危病房去看她。
每回见到她时,基本上她都在接受治疗。见到他们俩,从此一言不发了。只见她身体越来越瘦小,几乎成了皮包骨,不断地咳痰咳血,原来凶狠的眼光已经黯然失色了。可见,她是不久于人世了,她将告别她原来就不爱的这个世界了。
我和雷英,还有夏雨和孙兵都去看过她。不管她是哪种人,到了这时候,我们没有理由把她独自一人丢弃在医院里不管,我们要给她一份温暖,她失去光泽的眼睛,呆滞地望着夏雨落泪了。这是她深深爱过的丈夫夏雨,这是她恨透之后准备毁容的丈夫夏雨,她落下了一生中最后的几滴泪水。她模模糊糊地望了我们其他人一眼,然后低下了头,蜷缩在白色床单的包裹之中,她只有短小的一团。
一贵吩咐医生要用最好的药,尽量拖延她的生命,让她在这世界上多活几天,享受到一点温暖。我们带去的上等的营养品之类,只是堆放在病房里,她已经没有力气享用了。
据说,在最后的日子里,她把夏雨叫去了。艰难地伸出了她的一只毫无血色的皮包骨的小手,与夏雨轻轻地握了一下,并且用尽全身的力气,说了声:“对——不——起——”
只见夏雨像一头受伤的非洲雄狮一般,大喊了一声:“白——如——云——你走好!”
白如云与夏雨一对没有爱情的夫妻,终于在无限凄凉的氛围下握别分离了。那情景教人撕肝裂肺,惨不忍睹……一生中没有干过多少好事的白如云,一生中对美好事物疾恶如仇的白如云,就这样带着她的痛苦和对夏雨的爱走完了她的人生之路。
王晶琼本来是坚决要求去看她的,是我们大家阻拦了她。我们认为,她的出现会给白如云强大的刺激。还是出于人道,我们没有让王晶琼去,同时想给白如云和夏雨最后一点空间,给白如云的灵魂一点安慰。
由于白如云的去世,不管怎样,夏家的空气是冰冷的,气氛是伤感的。连日来,大家说话都是轻声低调的。特别是一贵,关在自己的房里睡觉,不理人,也不想见人,连水都喝不下去。泪水汩汩地流淌,湿透了他的衣襟……丧母之痛,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
大约过了半个月沉闷的日子。一天下午,夏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谁呢?大家都没有猜到,那个按门铃的人会是谁?
还是夏雨去开门,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洪梅。洪梅似笑非笑地进了夏雨屋里。
夏雨见了她心下一惊: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疑团顿生,心想这婊子肯定是来闹事的。于是,夏雨把她让进屋,客厅里坐下。
夏雨直截了当地问她:
“洪梅,你来我家有什么事?”
洪梅板着脸说:
“来你府上肯定是有要事相烦的。你的夫人白如云去世了,是吗?你真有魅力,真有办法,你是一个未出,一个先进的,是吗?白如云是不是你们逼死的?”
夏雨听后很生气,心想刚刚走了一个狠的,又来了一个恶的。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夏雨急忙辩解道:
“洪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来无理取闹的吗?”
洪梅说:“无理取闹怎么样?难道你夏市长讲道理吗?你欺侮我洪梅十来年,我把青春都给陪上了。怎么?你忘记了吗?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忘记了,我可没有忘记呀,你以为来了一个王晶琼就可以给你解围了吗?告诉你,姓夏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洪梅年轻气盛,向夏雨发出了连珠炮似的责问,看来这次她真的是来闹事了。
夏雨给她倒了一杯茶,夏雨说:
“洪梅,喝杯茶,消消气。你有什么意见,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谈一谈。”
显然,洪梅是来刁难夏雨了。白如云的死,已经给了夏雨不轻的压力,洪梅闻讯便来雪上加霜,给夏雨颜色看看。
此刻,夏一贵睡在自己的房间里,气得牙齿咬得格格响,在里面偷听着,没有出来。王晶琼也在大房间里,坐在沙发上冷静地听着,看这个荡妇会向夏雨提什么要求,以便见机行事。而洪梅却没有估计到隔墙有耳,还有两员大将呆在另外的两间房内。
洪梅的气焰仍然嚣张,想逼死夏雨这个老头了。
洪梅冷冷地说:
“夏市长,你摸着胸口想一想,这么多年你是怎样过来的?我是既当秘书又当情妇,现在得到什么好处?你是给了我房子、金钱,还是职位?你什么都没有给,你的良心何在?你如果再欺侮我的话,我要上告!”
夏雨气愤起来了,他也吼道:
“你告呀,你告!我夏雨虽然为官无能,政绩不突出,但我不是贪官污吏呀,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你要告我什么呢?”
“告你什么?你的材料全在我手里,我日积月累,就是要抓住你的罪证,我已经给你统计出来了。你还有什么可犟的?我要告得你永无出头之日,去坐班房吧!”洪梅不假思索地说着狠话。
两人正吵闹得不可开交时,说时迟,那时快,王晶琼毫不畏惧地从房间里冲了出来。王晶琼严肃地对洪梅说:
“洪梅同志,有话好好说。夏雨同志有什么错误,你可以写材料到省委省政府来揭发,相信组织上会审查发落他的。在你任夏市长秘书时,你为什么不揭发,你为什么要包庇他?你自己有什么缺点和错误,一并写个材料上来,可以上交给省政府办公室。”
王晶琼又说:
“如果夏雨除了生活作风以外,其它没有多大问题的话,你今天上门来的目的是什么?请你直说!”
洪梅不是王晶琼的对手,知道今天的事麻烦了。洪梅连忙转换口气说:
“不知道王局长也在这里,洪梅多有得罪。我是想找夏市长来了结一些私人之事,请您不要误会,不要生气。”
这时,睡在书房里的夏一贵,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起身,随即冲入客厅。夏一贵虎视眈眈地大声吼斥洪梅道:
“洪梅,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是破坏我们家庭的祸害!你还有脸来闹事?你说吧,你要多少钱?”
洪梅知道夏雨没有多大错误,最大的问题就是跟她相好,属于生活作风问题。如果闹烦了王晶琼,自己的工作可能就此闹掉了;如果闹烦了夏一贵,特别是在他尚有丧母之痛时,一贵可能不会放过她。如果等到一贵动怒了,那她可能就惨了。所以,态度上立刻就缓和了下来。洪梅轻声地哀求道:
“过去我和夏市长在一起是迫不得已,因为我是个下级嘛。其实,我真的失去了很多,我要求夏市长给我一点经济上的补给,没有其它的目的。”
洪梅毕竟是个农村县城里的小行政人员,自知没有王晶琼的胆略和气魄。她过去付出了丑陋的肉体和灵魂,她现在要的是出卖自己的金钱。
王晶琼懂了,夏一贵也痛苦地见证了这一切。夏一贵说:
“洪梅,我们不想与你多费口舌,你想要多少钱,就写张条子递到我父亲的手里吧。快滚!你这个不讲脸的女人!滚!”
没等夏一贵喊完“滚”字,洪梅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了字的纸条塞到了夏雨的手里。然后飞快地滚了出去,旋即下了楼。
“罪孽呀,真正是罪孽!”王晶琼脱口而出地说了两句,望着那手足无措的夏雨。
“爸,过去的错,就让它过去吧,我和王阿姨都原谅您了。您这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呀?请父亲今后一定要吸取教训,一定要自重!”
一贵痛心疾首地说出了对父亲的批评。
夏雨脸上是红一阵黑一阵的,拿着字条的手在抖动着,不敢打开来看,一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