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发令了,孩子们只得收下。孩子们从王阿姨闪烁发亮的眼光中猜到,爸爸过去和王姨妈的关系肯定不一般。虽说王姨妈是爸爸的老上级,年龄会比爸爸大几岁,但看上去王姨妈和爸爸一般大,王姨妈挺庄重挺修饰的,脸上容光焕发,秀眉秀目,华丽端庄,和蔼可亲。
两个孩子,走进厨房,把门一关,打开红包一看。啊哟,不得了,每人500元,王姨妈真够大方的,出手好大哟,怪不得爸爸说她是个财主呢。一贵连忙把属于他的红包塞到一美口袋里,还亲热地说:
“美,今天好运气,统统上交给你。”
一美不肯要,一贵还揍了她两下。小两口好是亲热。
下午,屋子里静悄悄的。
一贵和一美在书房里下围棋,神勇对弈。夏雨和王晶琼在客厅里谈话。只见夏雨泪一把涕一把地谈了许多。只听到王晶琼说:“你自己也有责任,你自己缺乏是非观念。家庭不和睦,事业不出色,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两个孩子瞠目结舌的,感到她原来还是一位马列主义老太太呢,便对她格外地尊敬了。
自从王晶琼来过之后,夏雨便知道她是来顶省里某局副局长莫少聪的职务的。这个女人不简单呀,凭着她对国家工作的忠心耿耿,勤勤恳恳,几十年来创造了丰厚的业绩。这回来湖北省是身负使命而来的。
由于一个老朋友的出现,活生生的形象教育了夏雨,使他想到了人生应该活得有意义,不要再徘徊在错误的边缘。
夏雨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了,他想把握儿子的婚姻,又想把握自己的前途与命运,他再也不能受制于无爱的婚姻了。要摆脱白如云这个女人,要走自己的路了。他想清楚了,要改变后半生,首先得向无爱的使他灵魂扭曲的婚姻开刀。
王晶琼出现后的第一个星期天,他一大清早气喘吁吁地就来到了我家。一番已经回香港去了,一飞与一游到一美家做客去了,只有我和雷英老两口在家。
夏雨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真的像老朋友一样的平和自然。他说:
“今天就你们俩在家吗?太好了,清静。我来跟你们商量一件大事。”
我和雷英对视一笑,连忙邀他坐下喝茶。
我笑嘻嘻地说:
“是什么风把夏市长吹来了?夏市长总算和平民百姓谈和言欢了?”
雷英急忙向我瞪了一眼说:
“阿妹,不要嘴尖舌利的!夏雨来了我们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还要说挖苦话呢?态度好点,懂吗?”
雷英的认真劲,使我很好笑。说话就要看环境,现时现地我说这样的话,夏雨会生气吗?亏得他还是个读中文出身的呢。
“不要取笑,请不要取笑。阿妹,我什么时候把你俩当做外人?你说话真有趣!”夏雨在为自己辩解着。
其实,20余年来,雷、夏两家起码有10余年时间没有来往。往事就不必再提了,我和雷英在努力地把它遗忘掉。
高大威武的夏市长突然变得平易近人起来,脸色通红,握着茶杯的手颤抖起来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他沉着地说道:
“雷英兄,阿妹,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两位真心的朋友和兄妹!我是个罪人,我虽不是个贪官、赃官、恶官,但我不是一个好官。我绝非一个高尚的人,也不是你们忠实的兄弟。经历了大半生的风风雨雨,我如梦初醒。对不起——”
我们俩急忙扶他坐下,雷英给他递热毛巾,我忙替他添茶倒水,劝他平静点,有话慢慢说。
我说:
“夏雨兄,我们相识30余年了,什么都了解,请你不要自责。人生就像一场戏,能演到今日也算不容易了。回心转意就好,回心转意就好!”
雷英也说:
“我们师兄弟情长谊深,是多种社会意识使我们一度生分的,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你现在能够认我们,依然与我们亲近,我们高兴着呢。有话请慢慢说,慢慢说。”
就这么师兄妹三个,思想、社会关系、友情变异的鸿沟一下子就不复存在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一下子从疏远变得亲近了,正如同血浓于水的同胞手足关系一样呀。
雷英拍拍他的背,我拉拉他的手,我们两个泪汪汪地望着他。他的脸上已经布下了大大小小的皱纹,他的头发已经斑白,他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辉,木讷而黯淡了。他还转动着依然有情的眼珠,望着我们夫妻俩。我们三人完全陶醉在往日师大园中的同窗情谊之中了。我们从夏雨的目光中,猜测到他会说出什么话来了,我们期待着这一刻。
突然,夏雨用那双大手拍拍胸膊说:
“阿妹,雷英,我决定与白如云离婚了。”
我立刻问他:
“如果白如云坚决不肯离呢?”
“不管她怎么坚持不离,反正我的心已经是离定了。”
“她如果要把你拖到老,拖到死呢?”
“拖到老,拖到死也没有用,拖一个死了心的身体有什么用呢?”
“你如果坚决要离,她上告你怎么办?”
“上告就上告,定罪就定罪,弃官就弃官,我不害怕。我不能妥协,我决心弃官求自由。我一生受婚姻之累,再不能让儿子一贵受婚姻之累!”
“你一切都想好了?你没有后顾之忧吗?”
“阿妹,雷英,我一切都想好了。为了做一个真正的人,大写的中国男人,我豁出去了。”
……
夏雨头脑里邪恶的黑暗的色素在消散,正义的光明的人性在弥漫扩大。夏雨对白如云的背叛和放弃,说明他把官职、乌纱帽已经看得无所谓了,说明他的心将从阴暗走向光明。
雷英深有感触地说:
“一个人活着,不能专门为自己想得很多,而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普通人是这样,当官的更应该是这样。”
我接着说:
“一个人活着,首先应该考虑别人的正当需求,别人的感受,要多想想周围人的利益,而不应该只考虑自己的利益,把别人的事统统抛置脑后。”
夏雨用大手拍了一下桌子说:
“对呀,过去我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切呢?我的私心重呀,我想得最多的是30为官,想的是个人的前途与命运。甚至对于老婆白如云的危害别人,为虎作伥,威胁利诱,为富不仁等等恶习我都睁只眼闭只眼,疏于管教,自己一心一意地做着升官晋级的梦。真是可悲可耻呀!”
夏雨一句句斩钉截铁的话语,撞击着他自己的灵魂,也撞击着我们的灵魂。看来,他的离婚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家庭矛盾,夫妻纠纷了。
我清醒而诚恳地说:
“夏雨,你既然已经认定自己与白如云的结合是不合适的,不利于家庭,不利于事业,不利于子女的。你认为与她离婚对两人都是一种解脱。你想清楚了,是可以作出理智地选择的。但是,你必须做好白如云的工作,以免发生新的悲剧。”
夏雨点头称是,他平静地说:
“阿妹说得对,我不能被她所累,但也不能殃及于她呀。”
雷英说:
“这项工作是很难做的,她若死不放手怎么办?除非夏雨你今生不娶,视婚姻为乌有;除非夏雨你身边出现了真正可娶之对象。凡此两条,可能会令白如云死心的。”
我看雷英谈得振振有词,不觉大吃一惊,原来“老实人”心里挺有数的,令我敬佩不已。看来雷英比我们成熟,比我们聪明,言之有理!
按照雷英的逻辑,我便与夏雨分析了下去:
夏雨兄今年50刚出头,况且是个“花花公子”,要你终生不娶,可能办不到;那么,在你的视野之中,到底有没有可以再娶的真正合适的对象呢?如果有,问题就简单得多了。
我对雷英望着虽然英俊但已苍老的夏雨兄弟,看着他那漠然的神情,呆滞的目光中还显示出闪亮的光点。久久的,那忽闪忽闪的光点在双眼中扩大着,扩大着……雷英点点头,并没有再发表什么意见了。
我和夏雨当然更为熟悉一点,了解一点,所以我就像问自己的亲兄弟那样的试问他:
“夏雨兄,同窗十载,我们俩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有什么话,你尽管说,说错了没有关系,你心中有无真心的挚爱?水性杨花的路边野草野花就不必提了。”
夏雨一贯懂得我的直爽与真诚,他从不介意我说话的轻重。他看看我,他的脸颊微红,轻声地说道:
“有是有一个,是个先来晚到的人。不知合适否,正想请教二兄呢。”
迟迟地不肯说出她的姓和名。
我们也知道,夏市长要找个对象是件容易的事,但要找个合适的人选倒不一定容易。因为他经常会看走了眼。我们不再逼他说了,只希望他这次不再错选。
夏雨被我们的真情所感动,反而急切地说出了一个漂亮的名字,那就是:王晶琼。一个美丽、俊秀、能干、善良、成熟的女性的名字。
王晶琼,一个熟悉又生疏的名字,一个美艳绝伦而又凄婉无比的名字。使我陷落于沉思,使我想起了20余年前长江东方红轮上的一幕亮丽的风景……那个名字与夏雨联系在一起,那个名字与爱情联系在一起,那个名字与情侣的美好憧憬联系在一起。我曾经见过的那一道神奇的彩虹!
我懂了,夏雨心中的那道彩虹又横跨于天际了,那浩荡奔腾的江水,又将彩虹掩映于她温暖的巨大的躯体里——母亲河的怀抱。哦,原来,美丽是久远的,她很难随江流逝,很难消失于人间!
雷英兄看着我的表情发呆了,他哪里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但是他知我懂我,他知道我思维之活跃,为人之正直,追求之执着。我的微笑可以使他安下心来。
我与雷英兄紧紧地握手称是了,夏雨用深情的目光凝视着我,久久地没有说一句话。这目光在感谢我的诚意,在称赞我的审美能力,在感激我对兄弟婚姻大事的关怀。此时此刻,我似乎听到夏雨的一颗心在说话:这世上,知我者,阿妹也;爱我者,王晶琼也。
雷英见到情景,知道了我对于那个美丽名字首肯了,雷英总是十分信赖我。于是,夏雨与雷英的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了。
我用尽全身心的精力,对夏雨只讲了一句赞美并祝贺的话:
“王晶琼这位美丽之神,是你夏雨迟到的新娘晚来的伴!”
【二十六】美晶琼力挽狂澜
王晶琼穿着整齐靓丽、干净利落,提着一只黑色的发亮的皮包到省政府上班来了。办公室里六位大小干部见她走进来,一律起身迎候。洪梅是她的秘书,自然在欢迎之列,态度十分热情恭敬。
老练的王晶琼表情自然,大方得体,微笑以对,摆摆手请大家坐下。
王副局长说:
“谢谢同志们,感谢大家的欢迎。我到这里来工作,还要向大家学习呢。你们是这里的老同志了,请多多关照,请大家各自忙去吧。”
同时,灵活转身,从容自如,面向洪梅说:
“你是秘书洪梅同志吧,听领导上介绍过了,你是本地的姑娘,又是本系统培养出来的干部,今后请你协助我的工作,我们通力合作,好吗?”
洪梅笑着直点头。她嘴上不说,心里可是明白了一大半,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大好过了。凭着老经验,她笑吟吟地说:
“请王局长多多指教,需要我做什么事,您吩咐一声就可以了。”
大家寒暄一番之后,王晶琼就从办公室的公文柜、书柜里搬出一堆堆文件资料细细地看将起来。在大办公桌前坐定之后,很久不说一句话,很久没有站起身来。
洪梅过去为夏雨、莫少聪当秘书很自在,很撒娇,很荣耀。与那两位男局长的关系自然不必说了。习惯成自然,现在她很难受,很难适应。据说王晶琼是位作风正派的老干部——铁娘子式的人物,洪梅心里不寒而栗,她估计自己的好日子怕是完了。
姜还是老的辣,与王晶琼相比,洪梅毕竟矮了一大截,两个女人完全不能同日而语。王晶琼有大将风度,洪梅有小卒子过河的技能;王晶琼办事大刀阔斧,大道理在握,具体事情就迎刃而解,洪梅处事小肚鸡肠,大道理不明,具体事情转弯抹角,往往按照“行政经验”慢慢将事摆平。王晶琼感到洪梅这秘书一棵苗子不正,用着不顺手,并且不知道过去她是谁的部下,有点纳闷。
白如云被夏雨激怒了。
一则她死也不同意儿子夏一贵与孙一美的结合,二则她死也不能接受夏雨要与她离婚的要求。在她看来,这家里简直就是一座火山,一不小心就会爆发,她会被火苗和岩浆烫得遍体鳞伤的。这些时,她不愿意在家里住了,经常七歪八倒地躺在医院职工招待所里。
白如云的“江山”好像是摇摇欲坠了。倒行逆施的事做多了,别人受害了,凄惨了,她自己也很累了,想找个避风港歇一歇,那就是医院里的招待所内的干部房间了。
现在,夏市长的家里是冷冷清清的。夏一贵、孙一美不经常回来,星期天也是如此,唯有夏雨一个孤苦的少年老头独自守巢。
清晨,夏雨不想到食堂里去买早点,他没有胃口,更不想与人打招呼,不想见人。打开书房的窗,点上一支烟,呼啦呼啦地抽将起来。心里想想做人没多大意思,20多年前初来这里时是这样排遣时光,现在还是老样子,孤独使他的心总是冷冰冰的。
突然,两只俏丽多姿的喜鹊从高大的梧桐树上飞落下来,停在他家窗外的晒衣架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好久不飞走。夏雨望着这对吉祥鸟,心里一喜。心想,我已年过半百,难道还有喜事临门吗?喜上眉梢之际,一口气把烟圈吐向那对色彩明丽的鸟儿,这下子这对鸟儿才飞走,冲向更高的树梢了。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夏雨快捷地出去开门,走进来的正是满面春风的王晶琼。
亲爱的姐姐一进门,就扑向夏雨,拥抱了一下。夏雨下意识地与她相拥,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邪念。
王晶琼笑着爽朗地说道:
“夏雨,离婚的事办得怎样了,白如云同意了吗?一贵与一美到我那儿去过了,细说了详情,他们希望父亲这次不再动摇,多拖延一天,对大家来说就多痛苦一天。包括白如云也是痛苦的。20余年来,你始终没有爱过她,她的内心也是伤痕累累呀。”
夏雨请王晶琼坐下,泡上清茶。
夏雨望着王晶琼那张熟悉而亲切的脸,不仅欣赏到了她的美丽依旧,还觉察到了她是来找真爱的,来投奔于自己的。对于她的坦诚,夏雨感到很自然,接受她也是顺乎自然。夏雨没有一点淫荡之心,没有一点做作之态,更没有一点儿尴尬之相。人们常说的那个“缘”字是什么,此时此刻在夏雨与王晶琼的接触之中,就可以找到答案了。“缘”,就是投合与默契,而且顿时产生了要永生相爱的决心。
夏雨与王晶琼,这对老朋友,老情人,两人都经历了几十年的无爱生活,突然见面时,还像生活在从前一样,那就是爱情,那就是永生不变的“缘”。果然两人的头发已经花白,面颊上也退去了好多焕发的容光,但还是那样的相互吸引着,那拉力与年轻人的一样,不能抗拒。
王晶琼带着会心的笑容,对夏雨说:
“夏雨兄弟,几十年来你忘记过我没有?现在我老了,再来投怀送抱,你还能接受我吗?”
夏雨拉着她的一双玉手说:
“晶琼,你是我永远的爱人。几十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过你。我总是在默默地找你,可一直找不到你的影子……现在你终于像鸟儿一样地飞回来了,你找到了归宿。”
王晶琼将头靠在夏雨的肩上,将脸贴在夏雨的脸上,将手摸在夏雨的胸口上,不说话流着泪,夏雨也不说话流着泪……久久地,默默地,情不自禁地,王晶琼讲起了她童年的遭遇,讲起了与夏雨分手后的件件往事。
王晶琼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了起来:
“我和你相识的时候,我已经嫁过了一个比我大得多的男人,那是纱厂领导上介绍的一位老同志,憨厚老实对革命有功的老同志。我是上级领导用以慰藉功臣的一种礼待品。由于我未能适应这种老夫少妻的生活,终于离婚了。
“其实,我是个上海滩上土生土长的穷苦女孩,我从小就是个真正的上海姑娘,一个小瘪三。